看她果然逐漸恢復,言先生這才放心,溫聲道:“有了好惡,也未必就是壞事了。”回身去收桌上的茶碗,卻聽月娥的聲音傳來,“她為什麽要問我,對你的觀感好惡?”
言先生心中微動,轉頭看她,卻見月娥明亮的雙眸中依舊是清澈一片,顯然心境澄清。他不禁有些兒羞愧,掩飾地笑了笑道:“許是玩笑罷了。”轉首望了望院外,“我們又要換地方住了。”
這座小院外,有無數窺探和恐懼的目光。方才那道天雷聲勢不大,卻不知道已經被多少人看在眼裡。凡人對於無法理解的事物,不是極敬畏,就是極厭惡。言先生性子再隨和,也不願意別人總拿異樣的眼光瞪著自己。
徐家的宅子,是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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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小閑走在幽深的小巷裡。
早市即將開始,離身後那座陰冷的小院越遠,前方傳來的人聲就越鼎沸,越熱鬧,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間。
琅琊輕聲道:“三十三天后……時間無多啊。”方才月娥寫在桌上的字,他也看到了。
九善之軀,還有三十三天就會降生。從這裡趕過去,還要花耗些時間。
寧小閑輕輕吐氣,似是要將這些天來的積鬱都一傾而空:“是,並且在此之前,我還要將屍陀舍的神魂自巴蛇識海帶出來。”她腳步放重,尚無人踩過的白雪就發出了吱嘎吱嘎的輕響,“我的實驗……要再加快。”
她現在可以連服六滴神仙倒了,代價卻也高昂,此刻腦袋疼得快要裂開。人吃撐了會胃疼,神魂吃撐了。同樣會作用於肉身,她現在頭疼欲裂,偏偏六識敏銳無比,連雪花落到地面上的聲音都響得像打雷,因此在這花花人間是休想得到半點安寧了。
這就是感官跟不上被強行拓展的神識帶來的惡果,並且還是最初級的那一種。
都伏末已經警告過她,隨著神魂被強行提升。再加上神仙倒的效力。她的身體很快就會堅持不住,陷入沉睡當中——這是最好的情況。最糟糕的,就是像連吞了十滴酒液的虯閏那樣。被生生困在自己的肉身裡,再也出不來。
所以她每一次試驗,都要在神魔獄中進行,並且由塗盡分身從旁照看。借助獄靈的能力。他可以將她從這種困局當中解救出來。當然,隨著她服用的藥量越來越大。這種營救也會越來越難。
最糟糕的是,她的神魂也很可能會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而分裂,畢竟她並不是真正的魂修。
所以,後面的實驗每進行一次。她就要深度沉睡一回——無論任何時候,睡眠都是幫助回復神魂最好的方式。
這樣算起來,她的時間的確不多了。
琅琊正要接話。說出口的第一個字,就被一個沉悶而巨大的聲響給打斷了——
中京西南方向。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雷聲。
這一刻,中京所有人士,但凡眼力好些兒的,當能見到一道炫目已極的雷柱憑空而降,以貫穿天地的架式狠狠砸在中京西南方向數百裡之外的赤周山上,那聲勢一時無倆,連整個中京都晃了幾下,居民也覺頭皮發麻,頭髮和指縫間劈啪作響,那是遊移於空氣中的細小電流作祟。
要說中京重地,最近那真是熱鬧極了。先是奉天府主汨羅渡劫、生死不知在前,又有隱流妖王寧小閑召來巨竹妖,一曲黃泉引吹得內城大亂在中,摘星樓爆亂、靈浮宮和鏡海王府互掐在後,現在大太陽剛打從東邊升起來,還是個萬丈霞光平地起的好日子,居然就炸響了晴天霹靂?
看這記雷劫的架式,似乎比起奉天府主渡的八重天劫還要凶狠,莫不是哪個不世出的大能耐不住寂寞,跑來中京渡九重天劫了?這天就有好事者,跑去了赤周山查探,結果到地方之後放眼望去,隻得連連乍舌:
哪裡還有什麽赤周山?那高聳入雲的山峰不見了,隻余下一個深達千丈的巨大坑洞。邊緣被劈得烏黑,還有灰煙嫋嫋升起,炭香飄過了十裡兀自不散——無論這山上原本有什麽,現在連化作韲粉下場都撈不著了。狂猛的天雷過後,萬物皆被劈作虛無。
然而這真是九重天劫麽,為什麽從頭到尾只有一記?
更高階修仙者還能從中匝摸出一點兒不對勁來:得道者和上天之間總有些微妙的感應,也稱作天人感應,這一次不少人就從這記天雷中,嗅出了極度暴怒的意味,似乎老天爺降下這一記天雷意在懲罰和滅殺,那與平時的升仙考核可完全不同,因此稱為“劫”似乎不大恰當,反倒喚作“天譴”還好一些罷?
這就又可以引申出無限聯想了:到底是誰,乾出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才會招徠老天爺的另眼相看?
整個中京,一下子又燃沸得如同熱火燒油。
這個時候, 寧小閑卻已經回到了自己府邸。
聽到了雷響匆匆趕來的池行等人皺了皺眉:“莫不是……?”
“對。”她沒好氣道,“一定是皇甫銘那小子,跑到赤周山去開盒子拿蠻祖殘臂了。”身為天道化身的月娥也不給她半點提示,多虧她當時自個兒機靈,強抑了好奇心下去,否則一旦冒冒失失地從青銅盒中取出蠻祖殘臂,令這邪物沉寂了數萬年後重新面世,那麽這記天譴打的就是她了。
開玩笑麽,這記天雷比起天雷絕獄深處的也不遑多讓了,要是當真劈到她身上,這副水靈靈、白嫩嫩的身子骨就和赤周山一樣,直接被劈作了虛無,連半點渣子都剩不下。
皇甫銘拿到青銅盒之後可是顯出了十足的耐性,間隔了好幾天,直到最後的期限才去開盒子,可見也是策劃周全,這才敢去挑戰天道的權威。
不過整個中京除了寧小閑和言先生、月娥之外,無人知道這道不請自來的天雷與皇甫銘有關,她自然也不會去大肆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