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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屋依舊是靜悄悄的,只是門簾子微微動了動。
周氏哭完了,罵完了,也發完了狠,這才拿出一張大帕子,響亮地擦了一把臉,慢慢安靜了下來。
這期間,屋內沒有一個人出言勸解,就是連老爺子也保持了沉默。
連蔓兒目光流轉,在周氏的臉上打量了一回。周氏的眼皮有些腫,眼睛渾濁,布滿了紅血絲。連蔓兒記得連葉兒跟她說過,周氏在上房,時不時地就會來這麽一場。而每次這樣鬧,周氏都會哭。
這個哭,又與以前拿捏兒子、媳婦時候的哭不一樣。那個時候,做作的成分居多,而現在,周氏是真的傷心,每次都哭的肝腸寸斷的。尤其又以剛才這一次為甚。
連守仁提到了連花兒,說要和古氏一起去找連花兒幫忙,這不能不讓周氏想到連秀兒。
古氏的閨女連花兒,在家的時候,過的是地主家小姐的生活,親事是富甲一方的宋家,宋海龍與連花兒年貌相當。為了嫁連花兒,連家借了巨額的高利貸。現在連家從太倉狼狽而回,連花兒那卻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是夫妻和美,過著富家少奶奶的日子。
而她周氏的閨女連秀兒,在家的時候,雖然比其他幾房人口要過的稍微好一點,但卻遠遠比不上連花兒。親事是被古氏作為給她自己和連守仁富貴的階梯,騙著嫁給了年近八十、有一大群妾室和子女的老翁。為了救這一大家子的人,連秀兒幾乎傾家蕩產。還搭上了夫婿,從此以後要守一輩子的寡,並且被關在小小的庵堂,吃苦受罪。
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周氏怎麽能不惱火、心痛。
而且,連秀兒在太倉受苦,她沒有辦法解救。而古氏。作為導致連秀兒悲劇的罪魁禍首,卻可以依靠著閨女連花兒繼續過享福的日子。
周氏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氏和古氏注定要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了。
古氏縱然有千條妙計,也難抵周氏的一定之規。而周氏再霸道,古氏卻不是張氏、趙氏等人會任由周氏拿捏,最後到底鹿死誰手那?
連蔓兒不知道這個答案,她只知道,不管是誰。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老大,這個勞役,你還是得去。”等周氏那邊安靜了下來,連老爺子才又開了口,“宋家那邊。你以後少念叨。這麽些天了,那天也沒來人,也沒來信。你自己個上門去,那成個啥樣?……從今往後,就都別想那些了。老老實實種地、過日子。……連家的臉面,剩下的不多了。你們要自己爭氣,把臉給掙回來!”
連老爺子也不同意連守仁去縣城打秋風。
連蔓兒暗暗點點頭,連老爺子對這件事看的還算透徹,而且這個決定。也算得上是有骨氣。
“爹,我……”
連守仁還想說話,被連老爺子揮手打斷了。
“你啥也不用說了,我這心裡都有數。……老大,繼祖,這往後。就都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將服勞役的事情就這樣安排了,連老爺子就讓大家都散了。
連蔓兒幾個從老宅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張氏打發了小廝小福拿了燈籠過來,接他們爺幾個。
小福在最前面,提著一盞燈籠,小喜跟在連蔓兒身邊,一手提了一盞燈籠,另一隻手扶著連蔓兒。
連蔓兒則是拉著小七的手。
秋天的夜空,綴滿了繁星。空氣是清爽乾淨的,富有五谷豐收的味道。一家人都不著急,隻慢慢地走著。
如此星辰如此夜,連蔓兒隻覺得心胸都無限地舒展了。
小七莫名地嘻嘻笑了起來,連蔓兒受到感染,也笑了。
“小七,用爹背你不?”連守信就問小七。
“不用了,爹,我和姐一起走。”小七就嘻嘻地笑著道。
秋夜裡,沒有風,只有秋蟲的呢喃聲。尤其是走進自家院落後,周圍蛐蛐的叫聲就更加的此起彼伏,在寂靜的夜色裡顯得格外的清晰。
莊戶人家對於進入自家院落甚至屋子裡的蛐蛐,是從來不肯驅趕的。他們認為,蛐蛐的到來,會為他們帶來好運和豐收。
“小七,你聽咱家的蛐蛐都叫啥那?”連蔓兒就問小七。
“乾柴細米,乾柴細米。”小七立刻答道。
沒錯,莊戶人家將蛐蛐的叫聲解讀成乾柴細米,越多的蛐蛐這樣叫,就會給家裡帶來更多的乾柴細米,也就是更富足的生活。
張氏的幾個孩子還在繈褓的時候,就聽張氏這麽說過的。
幾個人回到家,前廳的燈亮著,是張氏和連枝兒在等他們回來。進了前廳,連蔓兒就將剛才在老宅的事情都跟張氏和連枝兒說了一遍。
“看來老爺子這是想明白了,要板他大伯和繼祖的脾氣。”張氏就道。
“對,還得抻懶筋。”連守信也附和道。
連老爺子是精明而且識時務的。當他發現原本的打算根本行不通,四房這邊是下定了決心,要讓連守仁和連守義這兩股人自力更生的時候,連老爺子也就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當然,五郎那句醍醐灌頂的話,也應該起到了作用。
要讓連守仁和連守義這兩股人活下去,就要將他們變成合格的莊稼人。連守義那一股的還好,最艱難的就是要改變連守仁和連繼祖。
這次服勞役,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連老爺子鄭重其事地將他們叫過去,一來是向他們表明態度,二來嗎,則是要獲得他們的支持。
連老爺子現在,並不能夠完全地控制連守仁和連守義這兩股人。他需要連守信、五郎給他助威。
“我爺是一片心思為他們著想,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領情。”五郎道。
……
轉天,連蔓兒就聽說連守仁病了,不過,到村裡人出發去服勞役的日子,連守仁還是跟著上了路。
連老爺子這次是橫了心。
“要是能這麽堅持下去,那就好了。”連蔓兒就道。
這邊連守仁、連守義和連繼祖出發去服勞役,連守禮在傍晚又來到了連蔓兒家。
“老四,娘有話讓我個你說。”連守禮找連守信說話,“娘讓你把那些花生都賣了,一點也別留。娘說她和咱爹年紀都大了,吃不動花生。”
“行啊。”這個要求,連守信自然不會答應。
“三伯,我奶這是要用錢?”連蔓兒就問。
“嗯。”連守禮點頭,“你奶說,讓拿賣花生的錢,給她買一盤磨。要是賣花生的錢不夠,你奶讓你們看著,再賣點別的糧。反正那些糧,是吃不了的吃。”
“我奶要磨幹啥?”小七就奇怪地問。
“她奶要啥樣的磨啊?”張氏也跟著問。
“要大石磨,磨面的那種。”連守禮就道。
“這買它幹啥,咱家從來沒自己磨過面。”連守信就道。
連蔓兒家每一個月打發人給連老爺子和周氏送口糧,送的都是磨好的米和面。那磨米和磨面的錢,就是連蔓兒家自己掏了,並不用連老爺子和周氏出錢。
鎮上有現成的磨坊,要是自家自己個磨米、磨面,是能省出些錢來,可那是要廢大力氣的。上房那邊,並沒有能牲口使喚。
“咱娘就是要這石磨。”連守禮只是道。
“那我爺知道不,同意不?”連蔓兒想了想,就問。
“你奶跟我說這話的時候,你爺就在跟前。你爺啥話也沒說。”連守禮就道。
等連守禮走了,連蔓兒一家就討論開了。
“他奶要這石磨要幹啥那?”張氏犯了猜疑。
“爹,那咱就照我奶說的辦?”連蔓兒則是直接問連守信。
“先把花生賣了吧。”連守信就道。
很快,連守信就將應該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的那三百二十斤花生賣了,得價銀三千八百四十文錢。之後,連守信又去了老宅一趟,從周氏那得了確認, 才和連守禮一起為周氏置辦了一盤大石磨。
這石磨十分沉重,用騾車拉到老宅裡,又幾個長工合力才給安置好了。這石磨,按照周氏的要求,就安放在院子裡,靠近上房東屋的窗台下。
周氏打量著石磨,又親自上去推了推。這大石磨可不像連蔓兒家做醬塊子用的那小石磨,這石磨有百來斤的分量,就是一個成年男人要想光靠手臂的力量推動這石磨,也不容易。
周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石磨給推的轉了起來,然後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月的米你該給我送過來了吧。”周氏就對連守信道。
按日子來說,應該還有幾天,不過這早幾天晚幾天,也不算什麽。
“……我回去就打發人磨米、磨面,明天就送過來。”連守信就道。
“你現在回去,就給我送過來。”周氏卻道,“不要磨好的。”
“往後也別給我送磨好的米和面,你就直接把高粱送過來,家裡有人磨。”周氏告訴連守信,之後冷笑著看向站在門口的古氏。
古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下子仿佛置身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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