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劉氏複矯詔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統歎曰:“亂將作矣,吾無為預之。”仰藥而死。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劉氏為皇太后。劉氏臨朝稱製,以張豺為丞相;豺辭不受,請以彭城王遵、義陽王鑒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
引言摘述
看到楊宿率騎兵衝了過來,甘芮立刻派人傳信給徐當:“該反擊了!”
接令的徐當當即手持陌刀,帶領三百急不可待的陌刀手衝進戰場。
三百陌刀手結隊越過自己的戰友,出現在趙軍軍士跟前,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只見陌刀手們舉著手裡的長陌刀,向著對面的趙軍軍士揮了過去。在陽光下,許多趙軍軍士永遠都記得那個時刻,當時的晉軍陣前閃過一層刀浪,然後前面的戰友無不被劈飛拍斷,殘肢鮮血頓時在自己的眼前亂飛。
那一刻似乎永遠凝固在了那些存活的趙軍軍士的腦海裡,剛才還生猛凶悍的戰友是如此的脆弱,在那一瞬間如同撞擊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樣,支離破落、灰飛煙滅。在無比濃鬱的血腥味中,一個人冷冷地從血泊中走了出來,他和他手裡的長柄陌刀似乎已經融為一體,凶悍殺戮之氣不但流淌在他的身上也閃爍在滴血的陌刀上。
三百陌刀手結隊而行,如牆推行,所有站在前面的趙軍如同枯葉碎浪一樣,再凶悍的趙軍在這近三米長的大刀面前沒有絲毫辦法,而陌刀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擋者,許多拚死抵抗的趙軍還沒搶得近身就被砍成兩截。
看到陌刀手參戰,眾梁州晉軍士氣更是大振,無不高呼萬勝,揮刀結隊而行。而這時的趙軍也在鼓起最後的勇氣,他們一邊集結長槍手、盾牌手拚死“延緩”陌刀手的腳步,而在沒有陌刀手的地方,試圖發起絕死反擊挽回危危可岌的戰局。雙方頓時又激烈地廝殺起來,而且慘烈程度比剛才更甚。趙軍和晉軍都殺紅了眼,一邊要拚死扳回一局,一邊誓死要殺退敵軍。於是在整個正面戰線,除了陌刀手突出部分之外,其余的地方開始成了犬齒交錯的絞殺局面。
甘芮看到此情景,不敢有絲毫的猶豫了,咬著牙下令道:“吹號移旗!”
數十支長銅號吹響淒厲而悠長的號聲,而各隊的旗手把自己的隊旗一舉,往前走十步,然後一插。眾梁州晉軍聽到了長號,也看到了後面各自的隊旗往前移了十步,知道是總攻擊了。
吹號移旗是梁州特有的一種總攻擊,只要吹響此號,各隊各屯和各營旗手以十步為一移,前面軍士前進十步,旗手就把旗幟往前移十步。一什退過旗斬全什,一哨退殺全哨,一隊退殺全隊,有進無退,要不殺潰敵軍,要不就全軍覆滅。
沒有退路的晉軍無不拚死向前,向前殺敵就是拚掉了命卻還有一個保障和撫恤,要是後退過旗一步,在森嚴的軍法下不但小命難保,就是家人也要受到連累。這時的梁州晉軍軍士比剛才更凶狠三分,他們幾乎是咬著牙齒衝上前去,就是身上挨上幾刀也絲毫不畏懼,依然同趙軍血戰,就是死也要找個趙軍咬下一塊肉來。
所有對戰的趙軍感覺自己成了對面晉軍的殺父仇人一般,所有的晉軍無不咬牙切齒地撲了上來,用刀砍,用腳踢,用手掐,用牙齒咬,一副要把趙軍生吞活剝了的模樣。趙軍何嘗看過如此拚命的軍隊,看到晉軍那種無所畏懼、只求拚命的架勢,心裡頓時就虛了三分,這時,突然在戰場的一邊突然響起一個巨大的聲音:“姚國跑了!”
站在一邊有心計的趙軍抽空抬頭一看,發現戰場的右翼有一條黃色塵土揚起的長龍,滾滾向自己的中軍馳去,中間恍惚看到一面旗幟,不是姚國的旗幟還是誰的?原來姚國一千多騎兵被楊宿的三千騎兵佔據先手後來回地衝擊追殺,已經招架不住了,知道再糾纏下去可能就回不去了,於是二話不說,拍馬轉頭就回中軍大營。
而還在鐵蒺藜和鐵箭雨中掙扎的趙軍騎兵中軍進退兩難,繼續前進吧,前面滿地的屍體告訴他們,前面是很危險的,生人勿近,而且後軍已經回撤,也就意味著沒人增援接應。於是只有轉頭馬頭,又小心翼翼地在鐵蒺藜和鐵箭雨中掙扎著退了出來,結果又被兜回來的楊宿騎兵突擊了一把,最後慘兮兮地跟在姚國的身後跑回中軍大營。
而步兵最先向後撤的是靠近騎兵作戰戰場的趙軍右翼軍士,他們最先知道騎兵大敗,已經逃回中軍去了,加上前面拚命的梁州晉軍殺得他們有些喪氣了,乾脆掉頭就走,先回去再說。
潰敗就像雪崩一樣席卷整個趙軍戰線,姚且子已經沒有辦法壓製住了,無數的潰軍從他身邊退潮一般往回衝,擋都擋不住。最後,姚且子隻好長歎一聲,隨著潰軍退回中軍大營。
由於晉軍自己也損失不小,而且人人都殺得精疲力竭,所以甘芮也不敢乘勝追擊。
此戰,趙軍五千步兵傷亡近四千,騎兵逃回來的不到千人。加上昨天的損失,一萬姚國部幾乎傷亡了六千多人,基本上被打殘了。
而郿縣的晉軍步兵傷亡近三千人,騎兵傷亡千余人,算是佔了上風。
姚國回到大營中,看到自己的部下丟盔卸甲地紛紛逃了回來,想大發一通脾氣,卻想到好像是自己先跑的,這火又發不出來了,只是坐在那裡生悶氣。
這時,在外面清點的姚且子跑進大帳說道:“大人,晉軍有人過來了。”
姚國一驚,連忙問道:“多少人?”
“數十騎,還有一大旗,正直奔我大營而來。”
“去看看!”
姚國和姚且子來到營寨門口,正看到徐當在數十騎的簇擁下來到離趙軍營寨一箭之地。
“我是大晉武烈將軍徐當!”徐當大喝道。只見他一臉的肅殺之氣,身上的黑甲有的地方黑得發暗,有的地方黑得發亮,看來他還來不及洗淨身上的血跡。
徐當的話是說給文盲聽的,要不然光憑他身後那面呼呼作響的“大晉武烈將軍徐”的大旗,是個識字的都知道他是誰。
“今天到你軍營前是來邀戰的。爾等羯胡走狗,明日還敢戰否?”徐當繼續大吼道。
姚國頓時覺得一股熱血衝上腦子,馬上就想出口應戰,但是看看身後自己的部眾,一個個萎頭縮腦的,都被打成了耗子,還怎麽打?於是隻好憋著一口怨氣和憤怒站在那裡不出聲。
見趙軍沒人應道,徐當一點頭,身旁數十騎齊聲大喊道:“羯胡走狗,還敢戰否?”連喊三聲,聲音響徹整個趙軍大營。可是這個時候的趙軍大營如同死了一般寧靜,就是營寨中的馬匹坐騎都不敢出聲,生怕一出聲就算應了戰。
看到還是沒人應答,徐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調轉馬頭,策馬揚長而去,大旗和數十騎緊跟其後。在數千趙軍目光中,徐當和那面大旗一起慢慢走入夕陽的金黃色的光芒之中。
姚國聽著徐當的辱罵和挑釁,再看看自己被打殘了的部眾,越想越氣,突然喉嚨一甜,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全吐在身前萎萎然飄動的趙軍旗幟上。
是夜,姚國部連夜撤軍,一直撤到六十裡外的武功縣。
幾日後,姚國終於等到了率軍來增援的麻秋。看到老上司、老戰友,憋了許久的姚國終於抑止不住,在大帳中嚎啕大哭,邊哭邊悲痛欲絕地說道:“我的六千子弟,我的六千子弟!全折在郿縣了。”
看到一向桀驁不遜的姚國如此傷心悲痛,麻秋不由愕然,連忙向旁邊的姚且子問明情況。當他聽說一向驍勇善戰的萬余姚國部竟然被萬余晉軍拚掉了六千,活生生給打殘了,臉上就只剩下惶恐了。
而在這時,郿縣的甘芮接到了曾華新的命令:“石虎已死,速退守漢中!”
甘芮看百姓和糧草物資已經盡數送回漢中,於是下令放棄已是空城的郿縣,過北原、馬街,經斜谷徐徐退回漢中。七日後甘芮等人回到南鄭。
甘芮等人出戰關中,曾華在南鄭也沒有閑著。
首先是招兵買馬,他先將萬余折衝府兵轉為正式廂軍。這些折衝府兵大部分都是梁州的折衝府老兵,從曾華開始坐鎮梁州時就成了折衝府兵,幾經歷練,也真刀真槍地跟反叛的豪強世家和益州叛軍乾過,兩年時間已經是合格的軍人了。曾華將這些折衝府兵和老廂兵混編,又擴編了三廂人馬。
就這樣還是不夠的,曾華一邊從民兵中補充“轉正“的折衝府兵,一邊直接招募廂軍,招募重點放在益州各郡和臨近的荊襄諸郡的流民。盡管桓溫對曾華有了猜忌和戒備,但是對於他北伐準備工作還是很支持。畢竟現在的東晉上下都視羯胡北趙為死敵,盡管實力不夠但是一有機會就北伐,這已經成了東晉一朝的慣例,而許多權臣也是通過北伐來擴大了自己的威望和權勢。
曾華如此大張旗鼓地準備北伐,正合了許多知道石虎病重的人的心意。江陵的桓溫一邊向北緩緩調集人馬糧草,一邊對曾華派人到荊襄各郡的流民中“設立招募點”采取了默許和暗中支持的態度。曾華用豐厚的條件從三月開始,不到兩個月就招募到了四千名條件合格的士兵,然後連同他們的家人一萬多人一起遷回上庸、漢中。不僅如此,曾華派來的眾多商人正扛著“鎮北將軍采辦”的招牌大肆在荊、湘、江、廣、豫、揚等諸州收購糧食、麻布、棉花等物資,很是刺激了一把各地的經濟和物價。
而鎮京口(今江蘇鎮江)的褚裒和桓溫一樣,都把梁州的曾華當成臂助北伐大業的一支偏師。不過褚裒比桓溫更有自信,因為他是朝廷欽命的征北大將軍,是名正言順的北伐主力。而且晉國北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收復河洛首都,相對來說,從荊州和揚州出發要比從梁州出發在關中繞一個大圈子近得多。
所以褚裒對曾華派商人來收購糧食物資,以及梁州過來的使節老是借“路過”的機會在豫州、揚州流民中招募士兵也是默許的,都是曾華哭窮哭得好啊。
很快,荊襄四千軍士和豫、揚兩千軍士陸續在五月達到漢中,而大量的物資也從水、陸路絡繹不絕地向梁州的漢中、上庸匯集。
如此算下來,曾華手裡多了一萬六千人馬,被編成五廂,分駐在漢中、武都、漢中,正在玩命地訓練。而益州原駐扎的四廂人馬在各郡的折衝府兵逐步完善起來後也分部調回漢中了。現在益州基本上沒有什麽大的動蕩,因為一方面已經亂了兩年,百姓都在盼望安寧,不希望再動蕩了;另一方面益州的“動蕩因子”-各地的豪強世家都被清理乾淨了。所以在各地順利實行均田製之後,益州最大的威脅變成少數“不服王化”的山羌了,不過他們都地處偏遠,而且人數較少,新組建的折衝府兵足夠暫時應付他們了。
五月中,不算出到關中扶風的甘芮部三廂步軍和一廂騎軍,武都、漢中、上庸一線集中了十二廂步軍,三萬六千人,隻留了一廂步軍在成都。加上屯駐沔陽的一萬羌騎和河洮地區的三萬羌騎,曾華手裡的步騎兵力已經超過了八萬余,這是朝中那些大佬誰也沒想到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呀!不但我們,江陵、京口無不是磨刀霍霍,就等著石虎死。好像強橫一時的北趙羯胡只要石虎死了就會變成綿羊了一般。”曾華先感歎道。
“可歎這些人呀,以為北伐真的就如此輕松嗎?但凡能順應天意把握時機,救濟萬民於水火之中者,無不是胸懷大志,睿智非凡之人。看看那些人,要不就是才高志大卻心有異意者,疲民力逞己意;要不就是圖有虛表,空負盛名,這樣志高才疏的人危害更大,財殫力竭,智勇俱衰,置兵馬於險地,恐難成滅胡大計,更貽朝廷之憂。”車胤接著在那裡搖頭感歎道。
曾華聽了車胤的話,心裡暗自嘀咕,這老車還是一如既往的眼毒,桓溫和褚裒那點算盤和本事都被車胤說了一個通透。以前他不是和桓溫的關系挺不錯的嗎?現在也成了他抨擊的目標了。不過自己的異意好像不比桓溫小,不知這車胤是不是指著光頭罵和尚?
但是笮樸心裡沒有那麽多盤算,他一門心思就是策劃讓曾華如何在這次“集體北伐”中切到最大的一塊蛋糕,至少要把關中切下來。
“三月,大人不但下令再從各校尉部騎丁中征兵萬余,匯集河洮,更命白馬校尉薑楠護都護將軍職,移駐河洮和姚勁匯合,統領三萬羌騎,隨時準備進入隴西諸郡。”笮樸只顧自己思量著。他將曾華的步驟再理順一遍,希望找出一些紕漏以便早早地彌補。
“大人再命河曲校尉野利循為督軍,監河曲、白馬兩校尉部軍事,調集騎丁五千,向西征討孫波羌、馬兒敢羌、波窩羌直至山南羌,徹底統一西羌地區。又命青海校尉先零勃為督軍,監青海、河洮兩校尉軍事,防禦涼州的偷襲侵擾。薑楠、野利循、先零勃是最早跟隨大人的羌人,忠誠不用質疑,而且才乾堪當大任。續直是大人的嶽父,而且隻領有勢力最小的白蘭校尉部,不足為懼。這西羌已經實行完畢分戶製,各歸順首領都被安置到秦州和益州,各戶羌民也都安心開始生活,應該沒有什麽變故和大的動蕩了。”笮樸非常熟悉西羌地區情況,聽他如此分析,曾華和車胤都點頭讚同。
“如此說來,大人不必過於顧慮西羌,可專注於關中了。”待笮樸講完後車胤說道。
“是的!”笮樸答得非常乾脆。
“素常,那我該如何攻取這關中呢?”曾華虛心請教道。毛穆之等人都已經回各自崗位,準備進取關中事宜,所以曾華身邊只剩下車胤和笮樸人了。
“甘大人先初出關中,是為試探關中的實力,但是不管關中實力強勁與否我們都必須考慮幾個問題。正如上次軍議中提到一樣,我們梁州軍全力取長安不難,關鍵是如何抵抗東西兩路的援軍!所以一旦我們要全力取關中就必須解決東西兩方的問題。”看來笮樸對經略關中思謀已久。
“西邊的隴西、天水、略陽諸郡其實也好解決。根據甘大人報回的消息,隴西諸郡的邊戍軍已經斷糧許久了,恐怕軍心早已渙散,士氣早已低迷,應該不難攻取。到時只要毛大人先從武都兵出祁山,直入天水、略陽兩郡,而薑校尉率三萬羌騎從河洮直入隴西、南平郡,東西匯合,則天水、略陽、隴西、南平四郡屈指可定。攻取四郡之後,我們可緩動兵馬,全力經營隴西四郡,只是派羌騎侵襲東邊的安定、扶風、始平三郡。”笮樸眼睛閃著精光說道。
“石虎將死,而其太子石世年幼。諸王在外,無不虎視眈眈,早晚會大亂。而長安的石苞封樂平王,領有關中。一旦關東為爭位而四下混戰,你說他會不會對鄴城的寶座動心?”
聽到這裡,曾華和車胤不由都笑了起來。從石苞的一貫表現來看,如果關東打得不凶,可能石苞沒這個膽,但是如果關東打得一團糟,估計他就有這個膽了。
曾華笑道:“素常的意思就是說,石苞一旦敢離長安去關東爭位,就是我們出兵的機會。”
“對,只要石苞敢出兵關東,就說明關東已經亂得不可收拾了,那樣我們就不用擔心關東有強有力的援軍支援關中,畢竟在消息方面,我們還是比不上石苞靈通。”笮樸答道,“到時大人率軍直出子午谷,全力攻取長安,而毛大人和薑校尉可從西邊席卷而來,直至長安於大人匯合。 ”
“好,就這樣辦。秦州已經有四廂兵馬,傳令給武生,叫他將兵馬全部集中到武都,反正武都、陰平兩郡已經安定,折衝府兵也已經組建。我再調撥兩廂步軍給他,讓他以左軍將軍職權領隴西諸郡經略事宜,薑楠和姚勁統領羌騎協助他。”聽完笮樸的話,曾華的心裡已經決定好了,毛穆之走的時候也是建議先取隴西四郡再趁亂取長安。既然定下來就要開始部署起來,“漢中留三廂步兵,其余兵馬全部逐漸集中到上庸郡西城、安康一線。”
這時,一個隨從疾步走來稟告道:“稟告刺史大人,有幾名偵騎處的人找笮大人,說是北方有緊急軍情。”
“快傳!”
笮樸接過偵騎處探子遞過來的布絹,展開一看,不由眼睛一亮,然後一邊呈給曾華一邊說道:“石虎已經死了!”
曾華又喜又驚,只見布絹上寫著:“四月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劉氏為皇太后臨朝,彭城王遵、義陽王鑒為左右丞相。”
曾華將布絹遞給車胤,快步走到地圖前,望著關中和中原地圖,不由地呆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