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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心術》第213章 10載江湖.不到京華
建業城不遠,有一座北望山,北望山上,有一座簡約院,莊院後,有一處陡峭的石壁,久走深山的人,把那裡叫做北望石壁。石壁上,是一小片平坦的地方,僅隻三四丈方圓,在這雲深霧繞的高處,竟然座落著一座精致小巧的石亭。

 深紫色的大字,白玉般的匾額,題著的是三個蒼勁有力,隱露崢嶸的大字:退思亭。退思亭兩側,則懸掛著一幅對聯,上聯是:花為春寒泣,鳥因腸斷哀。下聯卻是:天不遺一老,人已是千秋。

 這一幅對聯怎麽也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毫不搭調,上下兩聯仿佛各敘各事,並不相關,可是仔細看去,那力透紙背的字跡,卻都透出一種深深的滄桑老邁之意,或許壯志仍在,或許心願未酬,那個站在石亭之上,臨崖而立的青袍老者,孤寂的背影,也多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蒼涼意味。

 他背負著雙手,青布長袍洗得乾乾淨淨,很是樸素,山風吹散他的頭髮,露出幾絲怎麽剪也剪不掉的白發,歲月不饒人,就算躲在這高山隱蔽之地,也依然抵擋不了歲月那無縫不入的侵蝕。

 這谷之中,山風向來極勁,就算一個壯大小夥子兒,也未必敢站在這麽高的懸崖之上,而這老人身形單薄,瘦苦枯骨的手掌,站在那獵獵的山風之中,卻如同磐石般挺立,雪松般堅定,就算衣袂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可是他的腳步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移動過,他的身軀,也一直站立得如同風中的勁竹。

 腳底下翻湧的白雲,還有深逾千尋,杳不見底的深谷,在那老者的目光之中,漸漸匯聚,消散,匯聚,消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有人敢踏足他身後十丈之內,盤旋而上的羊腸小徑口上,站著一個黑衣黑褲的書僮,一對漆黑點墨一般的眼睛,注視著那個站在高崖前一動不動的老者。

 良久,那青袍老者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忽然自是在喃喃自語,又似是在詢問著身後的小男孩:“墨羽,可還記得我書房上的那幅字畫麽?”

 那叫墨羽的小男孩眼珠子一轉,說道:“記得。”

 那青袍老者道:“把那上面的兩句話背來我聽聽!”

 那叫墨羽的小男孩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身莫不惡死,而未嘗有不死;國莫不惡亡,而未嘗有不亡。”

 青袍老者問:“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麽?”

 小男孩墨羽極具自信的道:“知道。”

 那青袍老者對這小童似是格外耐心,語聲也輕柔下來,像是在考效他的學識一般,寵溺的道:“說來聽聽!”

 清亮的童音響起,格外動聽:“人沒有不憎恨死亡的,但沒有人能夠不死;國家沒有不憎恨滅亡的,但沒有哪個國家能夠永遠不滅亡。”他眼珠子轉了一轉,又補上一句:“先生,古人還說,大厚既焚,不可灑之以淚;長河一決,不可障之以手。就是說:大最大限度已經燒起來了,不是用眼淚就可以澆滅的;黃河決堤了,也不是用手就能堵住的。鳳凰閣既然已經保不住了,不如退身離開,咱們回鳩摩國去吧!”

 那青布老者的身子猛然顫了一下,慢慢的又平靜下來:“你一個小孩子,又懂什麽?”

 他似是不願再辯,偏生那小男孩卻反駁道:“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先生你不是一直教導我,人小一些沒有關系,看得清面具後面的表像,那就是了。先生一直誇我奇才,今日卻也拿一個普通小孩子的眼光看我。”

 那青袍老者忍不住轉過頭來,有些驚異的看著那個小男孩,那小男孩接觸到他的眼光,遲疑了一下,接著卻挺了挺胸,勇敢的與那青袍老者探詢的目光對視著。一對清澈如水的眼睛中,是那如同火焰一般燃燒的狂熱,在那裡,那青袍老者看到了不甘、鬥志,還有可以焚燒一切的**。

 這種眼神,太熟悉了,年少時候,自己不也正是這樣麽?恃才傲物,覺得自己有多麽的了不起,報怨著這個世界不給自己一個機會,覺得只要有一個人賞識到自己,便立即能騰空而上,直上九重。可是直到不斷的栽根頭,不斷的爬起,再到老時,才明白許多的道理,並

 才能就一定可以受到重用的,也不是有志向就一定能更多的時候,是默默的將它埋藏在心裡,直到自己死去。

 而在這個孩的眼中,老者又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那種眼神,如此的灼熱,仿佛可以點燃整個世界。

 他的心弦猛然震動了一下,忽然苦笑道:“原來,你一直都在隱藏自己的才智,是我看走眼了。你一個十歲的小子,居然已經懂得了這麽多,倒是真的讓我很吃驚,我原來也一直以為你只不過是一個稍微比普通人有點天賦的小男孩而已,偶爾提點了你一下,你卻居然能學會這麽多,只是,你既然一直都在莊子中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不願我們發現,為什麽今日,卻又自願把一切都暴露在我的面前呢,你就不怕我會殺了你麽?”

 墨羽面色冷漠,說道:“墨羽本來就只是一介賤民,永遠也不可能像先生們一樣,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著,抄家沒籍,一生都只能成為大戶人家的奴役,墨羽被先生買來,是墨羽的福份,不但沒有像其他的人那樣成天乾著最低賤的苦役,還收墨羽在身邊做了一個小書僮,這在別人的眼裡,不知道有多羨慕,墨羽的命本來就是先生的,只要先生想拿,隨時可以拿去。”

 那青袍老者看著墨羽那雙眼睛,一時間竟然有種震憾的感覺,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出自一個十歲小孩的口中,那墨羽卻又抬起頭,對視著那青袍老者的眼睛道:“可是有一句話,墨羽一直不吐不快,就算等下先生立即將墨羽殺了,墨羽也只有感激先生這幾年來的收容教養之恩,不會有任何的怨恨。”

 他看了一眼山下面,說道:“先生在這莊院裡,已經居住了三年,三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三年,足以使一個垂髫小童長大成為英武的少年,也足可以使一個老人徹應急的消磨掉自己的壯志,也許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還有一個正風華正茂的生命,被活活折磨致死,也能讓一家本來幸福和美的家庭,突然之間支離破碎,妻離子散。”

 “三年,先生,您說,是不是?”

 他不顧那個青袍老者看著他越來越震驚的神色,微仰的小臉之上,一臉的堅毅,仍然執著的說道:“先生,您昔日聞名天下之時,墨羽還不知道有哪裡,可是墨羽知道,您昔年的那些事跡,每一件,都是那樣的動魄驚心,讓墨羽每當一個人在那個漆黑的小屋子裡之時,一遍一遍的想起,那時,墨羽就發誓,終有一天,我也要成為那樣的人!可是,先生——”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一臉的失望看到那個青袍老者道:“您看看,您這幾年都做了什麽?本來受到皇帝賞識,成為鳩魔鳳凰閣在南唐的最高統領人物, 指手之間便是風起雲湧,可是隨著那個莽夫的到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仗著是魔命宗宗主的大弟子,他直接接收了鳳凰閣在南唐的所有的勢力,而先生那個時候,本來早已經根深蒂固,若是不松手,那莽漢最多也只是掛著一個總統領的名頭,而實權仍在先生的手裡,他對先生也只會恭恭敬敬,皇帝也不會怪罪。”

 他語音一變道:“可是,先生您呢,在他的步步緊逼之下,一步一步的退讓,最終,所有的大權全部交到那樣一個除了武功之外,簡直和個白癡一樣的莽夫手上,您看看,鳳凰閣這幾年,發展成了個什麽樣子,沒有了先生的頭腦,鳳凰閣就像是一個到處亂衝亂撞沒有眼睛的瞎子,只會失敗!”

 那青袍老者驀然大怒,踏前一步,抬起的手掌懸空在墨羽的頭頂之上,喝道:“住口,鳳凰閣大統領的名頭也是你亂說得的麽?”

 墨羽卻仍執拗的道:“先生,您總是這樣,直到那沈尊天死了,你還是不敢得罪他。等墨羽說完,您要殺要剮,墨羽都不會吭一聲。”

 那青袍老者看著那男孩眼睛之中閃爍的堅定意念,竟然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心顫,提起的手不由得慢慢放下,歎了一口氣道:“墨羽,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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