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寶
韋虎頭自從接過短拐,便覺沉重異常,再聽得端木玨這樣一加囑咐,自然注目細看!
但看來看去,也不過只看出拐是寒鐵所鑄,長度約莫是一尺二寸而已。
這樣一件東西,因是寒鐵所鑄,分量既沉,又不畏刀劍砍削,再凝上內家真力,“攻敵”
方面,自具相當威力,但“防身”和“度厄”方面的妙用,卻在何處?……
韋虎頭一時之下,看不出,也想不通,但他不再看,也不再想了,頭兒一偏,向右方丈
許以外的暗影中叫道:“剛才要我把‘燕尾戮魂針’先丟給你,再由你出手,來個‘光棍打
光棍,一頓還一頓’,把對方三人,除掉兩個,嚇跑一個,和我大唱雙簧之人是誰?二弟雖
然刁鑽搗蛋,卻手下又狠又辣,不會這樣仁慈,留給端木玨一個回頭之路!從這一點看來,
你應該是小妹了!”
原來,剛才不是韋虎頭當真會甚能使“燕尾戮魂針”
飄翔回旋的神奇功力,而是和他也入中原,並適逢其會的小妹韋雙雙,唱了一出把“百
毒夜叉”端木玨弄得胡裡胡塗的雙簧好戲!
但韋虎頭髮話詢問之後,他右方丈許以外的暗影中,卻沉沉靜寂,無人應聲。
韋虎頭皺眉又道:“小妹,你怎麽還不現身,和我說話?不管是你一人來,或是與二弟
同入中原,我都十分高興!爹爹和媽媽們來了沒有?你快點告訴我,不要再弄玄虛,把我悶
死急死……”
暗影中仍是一片沉寂,毫無應聲!
韋虎頭“咦”了一聲,面帶詫色的,向那片黑影中,閃身縱去。
暗影中,沒有人,卻發現在一片磚牆上,釘著不曾回敬“百毒夜叉”端木玨的第三根
“燕尾戮魂針”,磚牆上並曾被針尖,劃出不少字跡!
韋虎頭注目細看,見那些字跡寫的是:“大哥,我因怕二哥太愛亂使促狹,他一人獨去
揚州,難免任性闖禍,鬧得天翻地覆!故而不及和你細談,非早點趕上二哥不可!這次,是
你媽媽,帶我和二哥來的,但她老人家因遇著同門有要事必須離開,大家約好在揚州相會。
比你早出臥室單獨趕往北京的姑娘是誰?她好美咧,身手也高明得很!我猜是我未來的‘大
嫂子’吧?大哥放心,你的風流豔事,雖被我撞見,但我會絕對保守秘密,不對你媽媽說,
更不會對專門胡鬧,最愛搗蛋破壞的二哥去說!但大哥請加控制,好嫂子一個便夠,這種事
兒,千萬別學爸爸!象我們七位媽媽,均能和諧共處,不起麻煩的情況,天下有幾家呢?”
大片字跡之後,並未署名。
但用不著看名字了,韋虎頭僅從語氣之上,便可斷定正是小妹韋雙雙的口吻!
他看完牆上字跡,是仍奔北京?或掉頭回轉揚州?
韋虎頭並沒有經過多久考慮,便拔下那根“燕昆戮魂針”來,仍自奔向北京,並大展輕
功,走得極快!
他為什麽不揚州,是不思她媽媽阿珂,和弟弟韋銅錘、妹妹韋雙雙嗎?
想,當然想媽媽,想弟弟,想妹妹,但他更想一個人,那就是和他一夜同衾,共傾心腹
的紅綃。
除了紅綃,北京城的風光熱鬧,對他是種誘惑,四阿哥如火如荼的奪嫡大計,對他更是
一種誘惑!
揚州的風光人物,他見識過了,雖然想媽媽,卻有點怕爸爸!萬一,爸爸也來了,他多
半會自己去北京,與“小玄子”皇帝敘敘舊,則自己豈不失了這場必開眼界的大湊熱鬧機
會?……
尤其,若是不能前去北京,則與紅綃……
一想到紅綃,那一夕繾綣的無限旖旎風光,立刻全在眼前,韋虎頭情迷意亂,覺得媽媽
和弟弟、妹妹,既入中原,早晚定可重敘天倫,自然應該先去北京,故而足下跑得飛快!
至於他臨動身前,還拔下那根“燕尾戮魂針”之意,是因為戚老大和白虎羅漢,中針不
久後,便雙雙齊化血水,顯出此針確實厲害!自己從來沒有暗器,不如拔下這根針兒,帶在
身邊,萬一前途再遇什麽凶邪惡煞,死有余辜之徒,便不妨用來以毒製毒!
至於“百毒夜叉”端木玨送他的那根從古墓中獲得武林前輩“鐵拐醫聖”賽華佗所遺的
“三絕拐”,因韋虎頭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寒鐵拐身”以外的其他兩種妙用,隻好略帶納悶
的隨手插在腰間。
由於他自離揚州,隻有遇見紅綃時,略進飲食,遂饑腸轆轆,口內也乾得難受,他不能
不打尖了。打尖之方動,路邊一家店門口,已有個店小二,向他招手叫道:“這位是韋相
公嗎?雞也燉好,肉也煨爛,酒更燙得恰好入口,小的在門口等您小半日了!”
韋虎頭雖納悶,但因腹中作怪,一聽酒菜早備,怎會不立即隨那店小二,走進酒店,並
詫聲問道:“店家怎麽知道我姓韋?並會從你們店前經過,而替我燉雞煨肉,準備酒菜
的?……”
店小二一面拂拭桌椅,招呼韋虎頭落座,一面陪笑答道:“小的是奉了一位姑娘之命,
她吩咐有位英俊的韋相公,要趕往北京,少時多半會從此路過,遂預付了一錠銀子,要店中
殺雞煨肉,預作準備,故而,相公盡管放量飲用,那位姑娘賞賜已多,酒菜等物,都不必再
付帳了。”
韋虎頭問清那姑娘形貌,知是紅綃,不禁心中一甜,取出十兩紋銀,放在桌上。
店小二搖手道:“小人說過,相公酒菜之資,已由那位姑娘惠過,你不必再!……”
韋虎頭擺手一笑,接口笑道:“她付她的,我賞我的,隻要酒醇菜好,這十兩銀子,就
給你娶老婆吧!”
店小二喜得打跌地,趕緊替韋虎頭端來燉雞煨肉,並特別巴結的,跑到窖中,精選了一
小壇陳年好酒。
韋虎頭已漸知江湖險惡,但因是紅綃預定,遂毫無戒意的放心飲啖,把滋味相當香美的
燉雞煨肉,吃了不少,一小壇陳酒,更是喝得乾乾淨淨!
誰知覺得應該放心之下,居然仍有意外?韋虎頭的一條小命,就幾乎斷送在這一壇陳酒
之下!
喝酒之際,和把一小壇陳酒喝完之後,韋虎頭並未覺得有何異狀,毛病是出在他酒足飯
飽,覺得身心相當舒暢的,離開那酒店以後。
離開酒店,並離開這片鎮集,到了一片山野地帶,韋虎頭必需過一條並不太長的數丈山
谷,才會抵達直通京城的陽關大道。
他進谷一丈左右,忽然聽得有人叫了一聲:“韋虎頭……”
雖然隻有三個字兒,也使他聽來覺得有點耳熟!
因語音來自頭上,韋虎頭遂閃目往上看去……
身左一片峭壁約一丈五六以上,出現了一名黑衣蒙面人,手指韋虎頭,冷冷說道:“韋
虎頭,你不要開口,隻聽我說,並切忌妄提真氣,想要上來擒我!因為,那樣一來,你會五
髒齊崩,立刻就死,來不及聽清我的話兒,成為一個‘胡塗鬼’的……”
語音略頓,冷冷又道:“但你定不信,無妨自察體內情況,便知厲害!據我估計,你隻
要乖乖聽話,不妄提真氣,和妄用內力,還可以活上兩個時辰左右,卻絕對無法等得到月亮
出來,今天的黃昏夕陽,便是你今生所能見到的最後美麗景色!……”
照這黑衣蒙面人的語意聽來,韋虎頭似乎中了奇毒。
韋虎頭當然不信,但略察體內情況,才知黑衣人絕未虛言,果有一種奇異並奇強的將發
毒力,隱藏在自己的髒腑之中。
他既驚且詫之下,仰頭問道:“你究竟是誰?你有什麽話兒要說?……”
黑衣人知曉韋虎頭業已試出中毒,知曉厲害,決不敢不愛惜性命的,有所妄動,遂得意
笑道:“韋相公,你好健忘啊!……”
他剛把“韋虎頭”的稱呼,改為“韋相公”,韋虎頭便恍然知道:“你就是替我準備陳
酒燉雞的店小二?……”
黑衣人點頭一笑,又改了稱呼道:“韋虎頭,你盡量少開口,我扮店小二,對你下慢性
毒,而不用令你當場斷腸慘死的烈性毒藥,是有兩大原因,第一、慢性毒藥入腹後,不會當
場發作,使你全力反噬,我自己有時間脫身事外,比較來得安全!第二、是彼此仇怨太深,
我讓你預知死期,偏又無法挽救生命,解除災厄的這種死法,比當時就死,痛苦更來得強
烈!……”
韋虎頭忍不住地,詫聲問道:“彼此仇恨太深?我初出江湖,除這次揚州之會以外,還
沒有殺過人,會和你結下什麽仇啊?”
黑衣人冷笑道:“江蘇黑道之中,有‘芒碭雙狼’兄弟,老大是‘毒爪大野狼’,老二
是‘毒心白眼狼’,大概我哥哥就是第一個死在你劍下之人!……”
韋虎頭想起自己在麗冬院樓上,一劍穿心,所殺的“假刺客”來,才恍然說道:“那是
舒化龍前輩……”
一語方出,壁上的“毒心白眼狼”已獰笑接口說道:“等我替你收屍之後,會去揚州,
再找舒化龍的……”
話方至此,韋虎頭口中低低說了一聲“奇怪”。
毒心白眼狼被他這聲“奇怪”,弄得有點“奇怪”起來,當下問道:“你‘奇怪’什
麽?”
韋虎頭道:“我紅綃姐姐,是最美麗,最聰明,也最能乾的人,她……她不可能看不出
你這隻‘白眼狼’,是個毒心壞蛋,而叫你燉雞煨肉,伺候我的……”
毒心白眼狼人笑道:“我知道紅綃妖女,十分厲害精明,在她交代那名真正店小二,替
你準備酒菜之時,根本不曾露面,是等紅綃走後,才放倒店家,借用他那身打扮,把自煉極
妙慢性奇毒,下在酒中,替我哥哥報仇,讓你看不見今天晚上的月亮!”
韋虎頭忽然仰首凝望空中,似乎陷入沉思……
毒心白眼狼道:“你在想些什麽?”
韋虎頭道:“我在想,你是黑道人物,應該愛財,我送你三萬兩銀子好嗎?”
毒心白眼狼道:“不僅是黑道中人愛財,白道中人,一樣愛財,三萬兩銀子,為數不少,
但必然燙手,我不敢要,因為,你可能是想用錢買命,而我誓報殺兄之仇,根本不能饒
你……”
話方至此,韋虎頭便接口叫道:“我即落你手,中了奇毒,自知無法僥幸,但卻想再活
三天,才和你談談條件,一萬兩銀子買命一天,價錢出得並不少啊!”
白眼狼奇道:“多活三天,又有什麽意思?”
韋虎頭道:“用兩天時間,我盡快趕到北京,剩下最後的一天光陰,可以和我紅綃姐姐,
盡情歡敘,然後再死,這―輩子,也就不冤枉了!”
白眼狼大笑道:“聽來你倒是位情聖,相當纏綿感人,可惜卻辦不到了!”
韋虎頭急道:“你莫非賺錢不夠,還想加重勒索?”
白眼狼歎道:“我並不貪,三萬兩夠我逍遙半輩子了!但因誓必殺你,身上根本未帶解
藥……”
他剛說到“身上根本未帶解藥……”之際,便有人接口說道:“我卻不信……”
這四個字兒,是女聲,不是男聲,緊隨著這嬌滴滴的女聲,在白眼狼的面前,現出一條
俏生生的人影!
韋虎頭一聽得這嬌滴滴的女聲,便高興得眉飛色舞叫道:“紅綃姐姐……紅綃姐姐……”
紅綃笑道:“虎弟,你是頭‘癡老虎’啊,不要亂叫亂跳,乖乖先盤膝靜坐?凝功調氣,
護住中元心脈,等我從這白眼狼的身上,搜出解藥,立刻下壁救你!……”
白眼狼苦笑道:“你不必搜了,我確實沒帶解藥,現配也來不及”
他沒有逃跑之故,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了,紅綃現身之前,已點了白眼狼的穴道,隻
讓他仍可開口說話,以備訊問而已。
如今,他仍說未帶解藥,紅綃哪裡肯信。
但直等她把、白眼狼全身搜遍,也未搜出半包藥粉,或半粒藥丸,紅綃才秀眉雙鎖,把
白眼狼點了死穴,一腳踢倒屍身,飄然縱下峭壁。
韋虎頭搶前兩步,拉著紅綃的手兒,滿面笑容說道:“姐姐怎麽會去而複轉?你不趕回
北京了麽?”
紅綃見他滿面笑容,毫不以身中奇毒,只剩個把時辰的重大災厄為意,不禁又憐又愛的
搖頭說道:“北京的事,雖極重要,但你這隻尚不懂得江湖險惡的癡老虎一路上的安危情況,
也著實令人擔心,我細想以後,決定轉頭接你,和你一同前去北京!來,快讓我診診脈象,
看看有沒有解救之策?”
韋虎頭雖乖乖聽話的,向紅綃伸出左手,卻面帶苦笑說道:“其實,姐姐也不必再費心
診脈,我已細察過體內情況,知道那隻‘白眼狼’,說得並非唬人妄語,我所中毒力,確極
厲害,隻一發作,必告慘死無疑!如今只看它何時發作而已,但據白眼狼說,我最後所見之
物,是黃昏夕陽,絕對看不見晚上的月亮了?”
紅綃仍指搭“寸、關、尺”,細心為韋虎頭診脈,但一面診脈,一面心酸,情淚化為珍
珠,從兩隻大眼眶中,不停湧出,順著香腮,撲簌簌滾的落!
韋虎頭居然看得笑了,涎著臉兒,伸出舌頭,就在紅綃香腮之上,把那些關切他安危的
眼淚,完全舔吃下去,並柔聲叫道:“姐姐,不要哭,我知道你救不了我,我覺得人生修短,
並無所謂,能再見你這一面,死已無憾!你若能使我把這最後的個把時辰,享受得格外絢爛
美麗一些,我就更感謝你,更能含笑九泉的了……”
紅綃含淚問道:“你……你要怎樣享受,才覺得格外絢爛美麗?”
韋虎頭的一張俊臉,突的又紅又熱起來,囁嚅說道:“我……我……我想和姐姐……”
他知曉紅綃是七竅玲瓏,聰明絕頂之人,自己雖未完全明說,紅綃定已會心,並必毫不
推托的慨然應允,使自己獲得生平第一次,但也多半就是生平最後一次的享受!
他料錯了,紅綃雖已會心,但她的答覆,卻不是點頭,而是搖頭,一面搖頭,一面正色
說道:“你要怎樣享受我都可以,但想過最後一關,卻是不行,我有兩大理由! ……”
“姐姐,我希望你的理由,能夠說得服我!”
紅綃手指肩頭說道:“這一點‘守宮砂’,我必須保!否則,鎮日隨侍胤楨那等無行酒
色之徒,我無法在和你日後名正言順的洞房花燭之時,證明我的清白!……”
韋虎頭苦笑道:“這理由聽來正大,其實不通!因為我已沒有‘明天’,哪裡還會有甚
日後?……”
紅綃含淚叱道:“胡說,你縱沒有‘明天’,總還有個把時辰,或許在這個把時辰之中,
古人天相的,突告消滅化厄!但若山你盡情胡鬧,因男女好合,既損‘真元’,又耗‘體
力’,極可能才蝕骨,便告毒發絕命,連最後這個把時辰的虛無飄渺希望,都立刻斷送
掉了!……”
這回,韋虎頭無詞可駁,心中淒然一酸,不敢再求的,也流下了兩行英雄珠淚!
女人的哭,固足感人,男人的哭,也頗動人!紅綃銀牙一叫,失聲叫道:“癡虎弟,你
別傷心,你想如何?要如何?便如何吧!姐姐不忍拗你,反正我們倆是對同命鴛鴦!巫山夢
醒,雨散雲收之後,你若當真毒發死去,九泉也不會孤淒,我立必自點心窩,陪你同上黃泉
路的!……”
韋虎頭聽得甜,聽得酸,聽得苦,也聽得樂……
酸甜苦樂的情緒畢集之下,他來個猿臂雙張……
紅綃已拚著以身殉情,哪裡還會說話不算?立刻便帶著有點淒然的滿臉苦笑,向韋虎頭
縱體投懷!
韋虎頭心願將遂之下,喜得猛力一摟!
這一摟,或許摟得太過用力,竟使紅綃發出“嚶嚀”
一聲,微嗔叱道:“虎弟,你腰間是什麽硬幫幫的東西,把我頂了一下……你……你……
你既想和我……要好,身上還帶劍嗎?”
韋虎頭伸手把腰間所插的“三絕短拐”抽出,擲向身旁地上,對紅綃說道:“姐姐,這
不是是劍,是‘百毒夜叉’端木玨老婆婆送給我的一根‘三絕短拐’……”
紅綃隨著韋虎頭擲拐動作,向那根短拐,盯了兩眼,失聲問道:“你怎麽認識‘百毒夜
叉’端木玨的?她又怎會送你東西,這根短拐,不平凡啊!有點象武林前輩‘鐵拐醫聖’賽
華佗的昔年濟世降魔之物!”
韋虎頭好生佩服地,一挑拇指讚道:“姐姐好淵博!事情是這樣的……”
雖然佳人業已投懷入抱,他也隻好暫遏欲火情思,先把紅綃走後,自己才出室門,便遇
奇襲,後背“脊心穴”部位,中了三根“燕尾戮魂針”,殺了戚老大、白虎羅漢,放走“百
毒夜叉”端木玨,那老婆婆業已痛悔前非,從此遁世,並送了自己一根短拐,作為紀之事,
對紅綃約略說了一遍。
紅綃聽得仿佛從心窩中笑將出來的,向空合掌一拜,口內喃喃道:“與人為善,福在心
田,種因得果,天道無偏!……”
韋虎頭歎道:“我自問作人不壞,如今卻已看不見晚上的月亮,姐姐請告訴我,你所說
的‘大道無偏’,在何處啊?”
紅綃伸手把“三絕拐”拾回,白了韋虎頭一眼,佯嗔說道:“虎弟,你是隻‘好老虎’,
是隻‘癡老虎’,也是隻‘呆老虎’,懂不懂得這根短拐,為什麽叫做‘三絕拐’嗎?”
韋虎頭搖頭道:“端木老婆婆雖說過這拐得自古墓,是‘鐵拐醫聖’賽華佗的遺物,共
有‘攻故,防身、度厄’等三大妙用,叫我不可隨便丟掉!但我仔細觀察,只看出拐是寒鐵
所鑄,不畏刀劍砍削,攻敵頗具威力,但其他‘防身’、‘度厄’等兩項妙用,怎樣才可發
揮?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難怪姐姐要罵我隻是‘呆老虎’了!”
紅綃見韋虎頭的那柄長劍,也被他放在身旁,遂把“三絕拐”持近,突然“叮”的一聲,
長劍竟自動從地上躍起,粘在短拐的“彎柄”之上!
韋虎頭訝道:“這拐具有磁力?……”
紅綃笑道:“拐身是寒鐵所鑄,彎柄則是覓自南極的上佳磁石所製,但需要略略用內家
真氣,猛逼彎柄,磁力才會強大發揮!故而,隻消一拐在手,再多的厲害金屬暗器,也可將
其粘吸,豈非是防身妙用!有時當作兵刃使用,突然發揮強大磁力,粘吸奪取對手刀劍,往
往也會是致勝妙招!……”
韋虎頭恍然道:“承教、承教,‘三絕拐’的‘攻敵’‘防身’二絕,我已懂了,但第
三絕的‘度厄’作用,卻又是什麽呢?”
紅綃揚眉答道:“這‘三絕拐’的原主人賽華佗,既被稱為‘鐵拐醫聖’,則‘鐵拐’
妙用,定與‘醫聖’有關,多半是祛奇毒療重傷,隻是做不到所謂形容過分的‘生死人而肉
白骨’而已……”
韋虎頭道:“巧婦難為無米炊,醫聖也須用藥物!姐姐既說這根‘三絕拐’,能祛奇毒,
療重傷,它療傷祛毒的仙丹妙藥,卻又藏在何處?”
紅綃本來被韋虎頭緊緊摟住在懷中,已經準備寬衣解帶,讓他拚死吃河豚的不顧提前毒
發,而要大快朵頤,一試“真個”滋味,如今聞言之下,便媚笑叫道:“癡虎弟,先把
我放開,讓我起來,找找藥看。這‘三絕拐’的原主人,既稱‘賽華佗’,又號‘鐵拐醫
聖’,則他藏在拐中的度厄藥物,應該可祛解白眼狼下在酒中的慢性奇毒,救得了你!”
韋虎頭聽她這樣說法,自然雙手一松。
那知雙手才松,變故立起!……
紅綃才脫韋虎頭的懷抱,便出其不意地,順手點了他的軟麻穴道!
隻點軟麻,未點啞穴,韋虎頭口仍能言,不禁急得叫道:“姐姐,你……你……你點我
穴道則甚?莫非又想食諾?不……不……不肯和我好了?”
紅綃白了韋虎頭一眼,不去理他,只顧手持“三絕拐”,注目仔細打量……
韋虎頭氣得噘嘴叫道:“姐姐不必看了,你若不和我……好,就算你找出藥來,我也不
吃!……”
此時紅綃已看出端倪,秀眉軒處,微凝內力,手執“三絕拐”,試加旋動。
這“三絕拐”的末後寸許,果然暗藏螺旋,但上得極緊,在紅綃凝了內力之下,才被她
旋了開來!
螺旋旋開後的這段拐身,當然中穴,其內藏了三粒金色丹丸。
紅綃取了一粒,把其余兩粒,仍藏入拐中旋緊,大喜說道:“原來拐中所藏,竟是傳說
中的‘華佗度厄金丹’。
這東西,藥效如神,受傷者,隻要髒腑未腐,便足度厄,有了此物隨身,遊俠江湖,抵
禦魑魅,我就放心多了!……”
韋虎頭被點穴道,心中有氣,犯了小性,竟噘著嘴兒,咬著牙關,不肯令這粒“華佗度
厄金月”入口!
紅綃失笑道:“痢老虎,呆老虎,如今竟又變成隻‘倔老虎’了。但任憑你再倔,再強,
這是性命交關之事,你紅綃姐姐,那會由得了你?……”
一面說話,一面伸手捏開韋虎頭下顎,投進那粒“華佗度厄金丹”。
紅綃見韋虎頭氣得俊臉通紅,遂想給他一點安慰,投進金丹以後,索性湊過香唇,就以
口中香液,替他把那粒紅金色丹丸,度下腹去!
丁香入吻,韋虎頭正覺魂銷,但好事不長,度藥才畢,紅綃便離他起立,含笑叫道:
“虎弟,北京再見!本來,我不放心你這隻呆老虎,一個人走,但如今有‘三絕拐’在身,
縱然再有些魍魅魍魎,沿途生事,也無非以他們之命,成你之名而已……”
韋虎頭一見煮熟的鴨子要飛,急得大叫道:“紅綃姐姐,你就這樣走麽?你已經答應我
的事兒,不算數了?”
紅綃正色道:“假如你當真看不見今天晚上的月亮,則無論怎樣的抵死纏綿,也隻好任
君所欲!如今,我們的日子長呢,最甜美的果實,何必饞著偷吃,不妨留到最後!你讓我保
全肩頭上的那粒‘守宮砂’,色洋鮮瑩,才足以證明清白,使我心中好過一些!你到北京來
吧,反正隻要我決定明天脫離胤禎,則今天,也就是前一天的晚上,便是我們毫無隔閡,掃
除矜持的之夜!”
紅綃著實狠得下心腸,語音微頓,毫不留戀的,向韋虎頭揮手叫道:“虎弟,京城見吧,
你的穴道,少許便會自解!如今,不要呆急,穴解後,更不要癡追,你若不是一隻乖老虎,
紅綃姐姐不會喜歡你的!……”
邊說邊行,余音嫋嫋之間,人影已消失不見!
韋虎頭是什麽表情?
他既不敢叫,又沒法跳,隻是憋了一肚皮的悶氣,從臉上流露出一片無可奈何的苦笑!
苦笑了好大一會兒,方覺出紅綃姐姐所言不差,自己適才被他製住的軟麻穴道已解。
這段小小山谷,無足留戀,韋虎頭穴道既解,取了自己的長劍,並仍把那根“三絕拐”,
插在腰間,便準備動身……
但他身形方動,背後卻有人叫了一聲“虎頭……”
雖然這聲“虎頭……”隻有兩個字兒,卻宛如兩記晴空霹靂,把韋虎頭震得心頭狂跳,
雙足發軟,全身都是冷汗!
韋虎頭是修為深厚,資質優秀的少年英雄,怎麽會這樣膽小?
當然有它的原因,而原因又當然是這聲“虎頭”的威力太大!
佛家的“獅子吼”和“天龍禪唱”……
道家的“化氣成罡”和“萬妙清音”……
邪派的“天魔嘯”和“惡鬼泣”、“白骨吹”……
無論哪一派的至高絕藝,都不會具有能使韋虎頭為之驚心喪膽,全身出汗,雙足發軟的
出奇威力!
但這區區的“虎頭”兩字卻有,因為那是韋小寶的聲音!
韋虎頭天生老實,和他刁鑽古怪,嬌蠻調皮的弟弟、妹妹不同,他本來就有點怕爸爸,
如今,適才與紅綃僅僅未及於亂的旖旎風光,分明全被他爸爸韋小寶看在眼中,怎會不背上
流汗,臉上飛紅,心中卜卜直跳!
就在他臉紅心跳,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韋小寶的手兒,已輕輕拍上了他的後肩,語音和
藹,語氣慈祥的,含笑說道:“虎頭,你才進中原,就交上這麽漂亮的女朋友,本領蠻不錯
嘛!”
聽了韋小寶的和藹語音,暨帶點開玩笑的慈祥語意,韋虎頭汗不流了,腿不軟了,心兒
也不再象隻吊桶,七上八下的了……
但他畢竟年輕臉嫩,頰上還有點紅,他想探口氣問問韋小寶對於紅綃的印象,卻不好意
思直接說,故意兜個圈子,陪笑叫道:“爸爸,你來晚了,早來幾天多好?揚州‘新麗春院’
開幕的那場熱鬧,相當精彩,花樣多的很呢……”
跟著,當然便把揚州各事,以及途間遭遇,都向韋小寶細細說了一遍。
韋小寶何嘗不是最愛熱鬧之人,二十年遠居雲南,寂寞已久,著實聽得眉飛色舞,說道:
“舒化龍竟修煉得如此高明了嗎?我要趕去揚州,會會舊友,並結結甘鳳池那位新交,我們
快……快……快點走吧!”
韋虎頭心中又跳了一跳道:“爸爸要我陪你同回揚州?……”
韋小寶搖頭笑道:“放心,你爸爸不是老古板,不會對你拘束,我去揚州,結新敘舊,
你則去北京,替你自己辦件事兒,也替我帶句話兒!……”
韋虎頭方投過一瞥詢問性的目光,韋小寶又複笑道:“紅綃不錯,人長得美,武練得好,
身份也頗高貴!既然願意嫁給你,好老婆可遇難求,千萬莫錯過機會,你就給她下個定吧!”
韋虎頭又心跳了,但這回不是驚得忙跳,而是喜得心跳……
他一面傻笑,一面心跳,一面伸手在身上亂摸……
韋小寶道:“你摸什麽?想摸定情物嗎?告訴你,金會變色,玉會碎,隻有把木刻成舟,
把米煮成飯,才是海不枯,石不爛,天不老,地不荒,最實際最有效的事情……”
慢說禮義世家,書香門第,就是江湖人物之中,大概除了韋小寶外,也極少有人,會對
自己的兒子,說出這樣的教訓……
韋虎頭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趕緊移轉話頭,向韋小寶問道:“爹爹要我去北京,向何
人傳話?”
韋小寶神色一肅, 朗聲說道:“帶句話給四阿哥,皇位可以爭,康熙不可弑!假如,他
有大逆不孝的行為,我這小柱子,定為小玄子報仇!我曾答應舒化龍,必為漢人作一件驚天
動地的大事,就算他當了皇帝,我一樣會想出各種辦法,要他腦袋!”
韋小寶一向詼諧玩世,極少這樣板著臉兒,正正經經說話,故而,韋虎頭一見他爹爹這
等神色,便大大嚇了一跳,連聲稱是。
實際上,韋小寶這次也決非信口開河,他果然說到做到!
傳位“十四皇子”的遺詔,果然被添頭加尾,改成了“傳位於四皇子”,康熙龍馭上賓
前,胤禎曾單獨進入寢宮視疾,於是,他究竟曾否以梟獍行為,加速了康熙歸天?更被猜疑
得不無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