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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劍影》第17章 古寺怪尼 佛度緣人
撕開王三思的胸衣,胸口上有條寸許的淡淡紅痕,不見血,不問可知是卜雲峰的飛刀,刀入人體,

 外不留痕。

 卓永年連連挫牙,剛才牆壁上所現光彩是飛刀脫手刹那映著燈光而產生的反射,設非如此,飛刀應

 該鑽進卓永年的後心,死的不會是王三思。

 “可惡!”卓永年頓了頓腳。

 王三思的話還沒出口,究竟對方是藏身何處?就只差這麽分秒的時間,一切變成了白費,卓永年深

 悔進門之後沒立即采取行動,說多了廢話,等於給了對方滅口的機會,應防而不防,是嚴重的失誤。當

 然,如果蔣大牛仍在外面監視,對方便很不可能有這機會。

 是什麽人暗中出手製住了王三思?

 卓永年也想之不出。

 夜盡天明。

 愈來愈盛的旭光在驅趕著山間的曉霧,一條石磴道蜿蜒在蒼鬱的松林間,靜謐,仿佛使人變成了聾

 子,因為沒有任何聲音進入耳鼓,的確是萬籟俱寂。

 兩條人影行走在磴道上,正是漏夜趕來的東方白和蔣大牛,此來的目的是想要阻止天仙化人的公孫

 彩虹削發為尼。

 愈接近目的地,東方白的心弦繃得愈緊。

 公孫彩虹為了報復親仇而以殘酷手段殺人,仇了恨消之後遁入空門贖罪是她的大願,能阻止得了麽?

 彩虹亮麗的光影從不曾自東方白的心頭離開過,但他不能擁有,連太親近也不可以,因為他根本沒

 有資格,可是那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魅力偏偏又把他的心弦緊扣,無法拋躲,這使他深深地浸沉在痛苦

 裡不能自拔。

 為什麽要相識?

 為什麽又是那樣安排?

 造化主有意作弄人麽?

 現在又將相見,殘酷的再見。

 “當!當!”清越的鍾聲擊破了靜謐的晨幕穿林而來,東方白全身每一根神經隨之抽緊,腳步不自

 覺地緩了下來,相見爭如不見,不見爭如不識。

 蔣大牛有些緊張地道:“公子,快到了!”

 東方白“唔!”了一聲。

 蔣大牛又道:“公子,完全看你的了,要想我這位大美人師妹回心轉意,只在公子一句承諾,其實……”

 東方白心不在焉地道:“其實什麽?”

 蔣大牛道:“公子跟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東方白苦苦一笑:“大牛,天下很多事是不能勉強的,尤其這個‘緣’字,緣的反面便基孽,你懂

 麽?”

 蔣大牛吐口大氣,瞪眼道:“我看不出什麽孽來?”

 “唉!”東方白歎了口氣。

 蔣大牛趕緊兩步,迫近東方白身後道:“難道公子早已有了紅粉知己?”

 真難為他還能說得出紅粉知已這文雅的詞來。

 東方白緩緩搖頭道:“有,也沒有……”

 蔣大牛怪聲道:“公子這話是什麽意見?”

 東方白抬手道:“我們到了!”

 他沒有答及蔣大牛的問話,心頭一片凌亂,他渴望再見彩虹,又怕見彩虹。

 磴道盡頭,聚翠凝碧之中,現出一道褪了色的紅牆,牆頭垂掛著藤蔓。要不是門頭上懸著那塊斑剝

 的“大悲寺”匾額,還真會教人誤認為是座荒廢的山中古屋,寺門是緊閉著的,靜雅之中帶著幾分幽森

 。

 兩人停在寺門之外。

 石隙牆縫苔痕累累,匾額泥金大都剝蝕,大悲寺三個字筆勢蒼勁,刀法也極具功大,兩扇寺門

 地呈現木材紋理,再再顯示了古寺的風貌。

 “大牛,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找到彩虹的?”東方白想借著說話平定一下不穩的情緒,他實在是

 心波激蕩。

 “哦!是,我忘了說,自從彩虹離開之後,依她的心願,我知道她要走的路,由近而遠,探訪海一

 間寺院庵堂,皇天不負苦心人,很快被我找到!”

 蔣大牛顯然也很激動,緩了口氣才接下去道:“無巧不巧,那天她正好打開寺門搜集松枝,我……

 苦苦勸她打消出家的頭,只差一點沒下跪,但她心如鐵石,說什麽也不肯點頭,沒辦法,我想到公子

 也許能使她回心轉意……”

 “恐怕很難!”

 “公子,你務必……”

 “我當然會盡力」”

 寺內隱隱傳出梵唄之聲,此情此境,益發沁人心脾,那是一種塵世裡聽不到的聲音,能使人祛俗脫

 垢,回返真如,一切名利緣孽隨之化解。

 “希望我們來得及時,彩虹還沒有……”

 “敲門吧!”

 蔣大牛上前兩步,扣動門環。

 扣了三次,梵唄之聲停歇,不久,門內起了腳步聲。

 兩個人的心隨著腳步聲跳蕩。

 “何方施主?”聲音從門後傳出,機沙刺耳。

 “我是公孫彩虹的師兄,有急事要見她!”

 “寺裡不見男客!”

 “我不是客,是她的親人。”

 “隻要是男人都一樣!”

 蔣大牛回頭望著東方白,一副無奈的神情。

 東方白心裡正在納悶,門裡那粗沙的聲音分明是男人,既然應門,當然是寺內一員,尼姑清修的寺

 院怎會有男人呢?

 而且公然還說不見男客,這實在有些邪門,一著蔣大牛求助的目光,立即步上門廊石階。

 “裡面是那位,怎麽稱呼?”

 “用不著套交情,請便吧!”

 “出家人方便為懷,在下兩人委實是有急事非見彩虹姑娘一面不可,務請行個方便!”

 有求於人,東方白不能不低聲下氣。

 “此地沒什麽彩虹姑娘!”門裡人乾脆回絕。

 “在下二人漏夜巴巴地趕來,非見人不可!”東方由軟求不成,態度趨於強硬。

 蔣大牛苦著臉直搓手。

 門裡起了腳步移去的聲音。

 “請留步!”東方白大叫了一聲。

 腳步聲遠去。

 兩人面面相覷,東方白心疾轉,看來循禮路而行是白費,隻好冒犯一下,先見到人再說了,心

 之中,二話不吭,倒彈數尺,縱起,越牆飄了進去。

 牆裡是個院子,雜花夾徑,五色紛陳,積苔的花台棋布,擺著不少古趣盎然的盆景,花台之間點綴

 著奇石竹木,尤其假山邊一株盤虯的老松,仿佛醉翁欹石,整個庭院不像是寺廟,而是富貴人家的別業

 。

 迎面是正殿,殿不大,也談不上宏偉,但從歲月侵蝕的外貌中,仍可依稀看出構築的精致和古雅。

 東方白當然無意欣賞,隻本能地瀏覽了一遍,返身拉開門閂,蔣大牛一怔之後衝了進來,與東方白

 並肩而立。

 正殿裡佛燈煢燃,隱約可見香篆繚繞,由於花徑與殿門還有數丈距離,殿基又高起數級,看不清是

 否有人。

 “公子,怎麽樣?”蔣大牛有些緊張。

 “我們進去!”

 一條人影從花徑靠正殿石級處拂葉而出,停立在除中央,是個半百婦人,粗眉大眼,獅鼻闊嘴,加

 上偉梧如壯男的身材。那樣子真教人見了就嚇一跳,要不是由於她的裝束,簡直就是個男人,而且還是

 個醜男人。

 公孫彩虹美如天仙,竟與這等人為伍?

 東方白一碰蔣大牛,雙雙挪步前移,在距離醜婦人丈許之處止步,東方白極有風度地抱了抱拳然後

 才開口道:“請問大娘……”

 “你倆好大的膽子,竟敢強闖寺門!”醜婦人豹眼圓睜,粗嘎的聲音震人耳鼓,說多凶有多凶,完

 全不像女人。

 東方白和蔣大牛又嚇了一跳,原來她就是剛才應門的,本以為是男人,想不到是個俗家女人,想來

 是打雜乾粗活的,東方白保持平和的態度。

 “煩請通稟貴住持……”

 “滾出去!”聲如炸雷,打斷了東方白的話頭。

 “大娘佛門中人……”

 “你看我是出家人麽?”

 東方白語塞。

 “滾!”醜婦人抬手戟指寺門。

 “大娘――”蔣大牛臉上便擠出一絲根本就不是笑的笑,道:“我叫蔣大牛,是彩虹姑娘的師兄,

 請行個方便,讓我跟她見面談幾句話……”

 “這裡沒什麽彩虹姑娘!”醜婦人斷然回絕。

 “兩天前我在門外見過她……”

 “這兒是門裡!”

 “大娘……”

 “滾是不滾?”

 “我們見不到人絕不走!”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蔣大牛發了火。

 “要老娘動手趕?”她居然自稱老娘。

 “隨便!”蔣大牛一反平時的憨態。

 醜婦人橫眉豎眼,聳肩鼓腹,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緩緩挪動碩壯的軀體,像一頭猛獸迫向它的獵

 物。

 蔣大牛反而有些惶惑,他不是怕,而是想到此來是有求於人的,如果動上手,拉破了臉,事情可就

 砸了。不管輸贏,總是壞事,他望向東方白。

 東方白從蔣大牛的神色看出了他的心意,微一偏頭道:“大牛,你退遠些,由我來應付,千萬沉住

 氣。”

 蔣大牛退後了丈許。

 醜婦人已到了東方白身前伸手可及之處停步。

 “大娘,您先別生氣,聽在下說幾句,佛家度人,全講一個緣字,如果公孫姑娘與佛門有緣,誰也

 阻止不了,如果俗緣未盡,可就不能勉強,在下是她的朋友,在她決意皈依之前必須見她一面,以免心

 存至礙。”

 “那是另一回事,老娘要先懲罰你擅闖佛門之罪!”

 “佛門不是隨時為眾生敞開的麽?”

 “少饒舌!”手掌倏地揚了起來。

 “大娘真的要動手?”

 “難道是嚇唬你的?”

 呼地一掌劈向東方白當胸,掌未到,勁氣已經壓體,看不出這醜婦人有這麽深厚的功力。

 東方白當然不是真心要鬥,單腳後引,身軀疾仰,他算準了尺寸,這一仰堪堪使

 對方的手掌夠不上部位,他滿以為可以避過,但事實卻不是那麽回事。

 醜婦人直劈的一掌突然變勢,在幾乎完全不可能的情況下改掌為指,身軀前傾,手臂自然加了長度,

 剛好夠及部位的長度,抵消了東方白後仰的尺寸,手指幻成複數,分襲前胸各大要穴,在沒點實之前,

 根本不知道指向何穴。

 東方白在無法變勢的情況下,就後仰之勢,上半身全折了下去,像是根本沒有骨頭。

 醜婦人手指戳空。

 這變化說來長,但實際上隻是一瞬。

 醜婦人手指落了空,而易形是前俯的,應該再無法變勢,但事實又出意外,她原姿不變,也沒收手,

 猛一扭腰,飛腿踢出,整個人成了伸張的大盤旋。

 東方白後折的身軀完全沒有改變的余地。

 這一腳踢實必然骨斷筋折。

 蔣大牛“啊!”了一聲。

 也就在蔣大牛“啊!”聲出口的同一瞬間,東方白的身軀像一條軟體的蠕蟲,朝側裡扭翻,粟米之

 差,避開了醜婦人的飛腿。再一旋,站了起來。

 身形才站直,醜婦人又一掌劈到。

 這些過程,聯貫起來也隻是較長的一瞬,這當中使人連轉的余地都沒有,錯非是東方白,像套招

 似的應付過去,換了別人,即使應付得了也會手忙腳亂,這醜婦人的身手,的確大大出乎東方白和蔣大

 牛意料之外。

 東方白不閃不避,單掌陡然立起。

 “砰!”然一聲,雙掌接實,貨真價實的接擊,東方白手臂微麻,身形穩如磐石,醜婦人卻連退了

 三步。

 “好哇!”醜婦人曲背弓腰,又要進撲。

 “阿彌陀佛!”一聲清越的佛號宛如敲響金磬,音波入耳穿心,具有一種無比的懾人威力,使你非

 折服不可。

 醜婦人立即側身花徑邊,垂手肅立。

 東方白收掌抬頭。

 殿階上出現一個灰色的背影,從體態判斷是個老尼,照醜婦人的反應來看,這老尼使是本寺住持無

 疑。

 東方白步到台階下方,距離拉近,看得更為真切,晶亮而稀疏的發樁,弛軟的耳垂,證明了對方不

 但是老尼,而且是高齡的老尼,剛才那為清越的佛號,代表了對方至高的武功修為,她為何以背對人?

 “晚輩東方白見過師太!”東方白對著老尼的背影恭謹地作了個揖。

 “少施主擅闖佛門淨地意欲何為?”

 “想見見彩虹姑娘!”

 “為什麽?”

 東方白定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緒。

 “聽說彩虹姑娘要在貴寶寺請求剃度,佛家講究的是一個緣字,所謂佛度有緣人,晚輩想見見她,

 好明白她是否真正與佛門有緣。”

 “不必多此一舉。”

 “師太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已經塵心懼滅,俗緣盡了,一朝頓悟,全意依佛,少施主就不必再打擾她了。”

 說完,宣了聲佛號。

 “晚輩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貧尼說不必。”

 “晚輩心有芥蒂,便是未了之因,此因未了,將結何果?”

 話鋒略頓之後,又緊迫著道:“設若她皈依佛門隻是為了一時意氣,禪心未堅,又能證果麽?”

 經過了長長一段沉默,老尼才悠悠開口,聲音有如發自高山幽谷的淙淙流泉,深沉有韻,還透著幾

 分空靈。

 “少施主定要鑽尼明道因由?”

 “晚輩洗耳恭聽。”

 東方白凝視著老尼背影。

 “如此少施主聽著,你與彩虹之間有友誼而無兒女之情,這就是說你倆之間明是有緣其實無緣,少

 施主承認麽?”

 “承認!”東方白痛苦地迸出了兩個字,潛意識裡,他對公孫彩虹拋舍不開,而事實上他叫白自己

 不能對她付出感情,也無外接受她的感情。

 蔣大牛張大嘴發呆。

 “她利用過你,也得過你的助力,最後以珍逾性命的‘滅絲寶衣’相贈,這便是償情了因,祛除心

 中罪礙。”

 東方白的心起了一陣痙攣,“滅絲寶衣”已為“黑蝙蝠”牟天劫走,到現在還沒得回,實在愧對公

 孫彩虹。

 “她為了報親仇而濫肆殺戮,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早已立了宏誓皈依我佛,絕非意氣用事,你倆此

 來是想勸阻她打消出家之,可惜你們晚了一刻……”

 “她已經剃度了?”

 東方白脫口叫了出來。

 “不錯,她現在已經是‘覺非’了,這也證明她該是佛門中人,緣因前定,必能證果,阿彌陀佛!”

 晚到一刻,彩虹已經屬於空靈。

 東方白的腦海頓呈空白,是失落也是幻滅。

 “師妹!”蔣大牛忘形地暴叫了一聲巨鷹般騰飛而起,劃空撲向殿廊。

 “阿彌陀佛!”低沉的佛號聲中,老尼身不動,腳不移,寬大的袍袖一拂,一道罡風凌空疾卷。蔣

 大牛成了紙扎的人,即將瀉落的身軀突地飄然回升,在空中打了個旋,像斷線風箏般掉回花徑,也許是

 老尼無意傷人,用的力道恰到好處,也可能是蔣大牛身手不賴,在將墜地的刹那,一個雲裡翻站直了身

 形。

 “我不信,我……要見彩虹一面。”蔣大牛嘶叫。

 “大牛!”東方白回頭,道:“不罷衝動,沉住氣!”

 “公子,我……非見彩虹不可,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還有很長的日子好過,為什麽要剃了頭

 當尼姑,我不甘心,我……”

 蔣大牛激動得全身發抖,淚水滾滾而落,顯示出師兄妹之間的情深義重。

 東方白用手勢安撫了蔣大牛一下,回轉頭,他心裡的痛苦是屬於另外一種,但程度絕不輸於蔣大牛

 。

 “師太,請允許晚輩倆見彩虹姑娘一面。”

 “此地沒有彩虹,隻有‘覺非’。”

 “好!”東方白面上掠過一抹痛苦的明翳,道:“就請讓晚輩倆見‘覺非’師太一面。”

 覺非師太四個字出口,猶如針扎心肝,這稱呼代替了明豔亮麗的彩虹,實在使人無法接受,也令人

 難以相信。

 “不可以!”簡短明確的回答。

 “師太說不可以?”東方白開始激動了。

 “是不可以,剛擦拭過的明鏡,不可以再染塵埃。”

 “心如明鏡,何懼塵埃?”

 “兩位可以請便了!”

 老尼下了逐客之令,

 “天心、人心、佛心,我佛豈真無情麽?”

 “阿彌陀佛,少施主就不必多言了!”袍袖一甩,挪動腳步朝殿門走去。

 “我要見……”蔣大牛吼出了半聲,身形彈起。

 “無禮!”醜婦人怒叱一聲,照定蔣大牛彈起的身軀推出一掌,這一掌威力奇猛,響起空氣被撕裂

 的爆聲。

 蔣大年被迫落地面。

 東方白卻趁此機會登上殿廊。

 老尼上步在門檻邊,仍背對著東方白。

 上了殿廊,殿內的情景使一目了然,佛龕裡供的是淨瓶觀世音菩薩。善財龍女分立兩側,背景是紫

 竹林,慈祥中透著莊嚴,佛燈娓娓,映著木魚青磬,令人立即產生肅穆之感。

 佛桌前蒲團上長跪著一個女尼,白裡透青的光頭是新剃的。

 東方白在一窒之後,頓感一份寒意自心底冒起,然後彌漫全身。

 冷,徹頭徹尾的冷,像驟然被拋入冰窖,寒徹骨,冷透心。

 彩虹已經變成了“覺非”,雙方近在咫尺,但成了兩個世界中人,彩虹從此永遠消失。

 他想叫,但喉嚨裡像哽了東西,發不出聲音。

 院裡花徑上,蔣大牛與醜婦人戰況熾烈,打得難解難分,拳掌碰擊與吆喝之聲交織成一片,其勢十

 分驚人。

 東方白似乎已被心意之冷凍僵了。

 “少施主到底意在何為?”老尼發了話。

 “……”東方白無言,他真不知道要做什麽。

 “少施主因何不開口?”老尼又問了一句。

 “……”東方白依然無言。

 “啊!”階下傳來一聲悶哼,接著是蔣大牛的嘶叫聲,道:“她是我師妹,死……我也要跟她說……

 幾句話!”

 東方白從迷茫中醒轉,顯然蔣大牛已經被醜婦人製住了,掉頭望去果然不錯,蔣大牛被醜婦人反扭

 著手臂,臉孔已經變了形,兩顆眼珠子幾乎要瞪出取外,他不斷地在掙扎,但看樣子絕掙不脫醜婦人的

 控制。

 “公子,我……死不瞑目!”蔣大牛狂叫,這是情急而發的話,他並未面臨生死,佛門淨地絕不至

 流血殺人。

 “阿彌陀佛!”老尼高宣一聲佛號,覺聲道:“覺非,起來,塵劫不了,禪心難定,必須除盡一切

 俗因!”

 東方白回頭。

 女尼緩緩起身,轉面向外,雙手合十。

 東方白像觸電般全身一震,兩眼登時發直,他看到的不再是亮麗的彩虹,而是一道白虹,光輝仍在,

 彩豔消失,有光而無彩的冷虹。

 “哇!”階下傳來慘叫,聽聲音似是發自醜婦人之口。

 東方白未及回頭察看,風動聲中,已有人衝上了殿廊,正落在他的身邊,側過臉一看,一顆心頓時

 抽緊。

 蔣大牛此刻的神情況多可怕有多可怕,完全變了另一個人,筋肉抽緊,眼神狂吼,像一頭本來溫馴

 的牛突然發了瘋,眼球上竟然充滿了血絲。

 他真的瘋狂了麽?

 東方白的頭再轉,掃向院子,只見醜婦人木立在花徑上,一臉凶相,看上去似乎受傷不重,他稍為

 安心了些,不管怎樣,公孫彩虹已經在此剃度,絕不能把情況攪得不堪收拾,嚴格地說,其曲不在這一

 尼一俗。

 蔣大牛的眼睛現在可以稱之為凶睛,熠熠凶芒變成了兩條線直射在老尼的背影上,粗重的呼吸聲隱

 隱可聞。

 “大牛,你冷靜些!”東方白沉聲叮囑。

 沒有反應。

 “大牛,你退開,由我來處理!”東方白再加一句。

 “呼!”蔣大牛一掌劈向東方白。

 東方白做夢也估不到蔣大牛會向自己出手,不但出手,而且是既快又狠的一擊,不是意氣,簡直就

 是在對付敵人,在完全意外的情況下,憑其銳敏的反應閃了開去,強勁的掌風竟然使他蹌了一步。

 “師兄!”公孫彩虹脫口驚叫出聲。

 雙目交睫的一瞬。連意都來不及轉,蔣大牛掌出如電,攻向老尼,勢道是瘋狂的,一眼可看出是

 傾了全力。

 “大牛!”東方白也脫口驚叫。

 蔣大牛的手掌跟老尼的背心約莫半尺,像突然碰上了無形的鋼牆中途停滯,但這隻是短暫的一瞬,

 老尼的灰袍忽地無風鼓蕩……

 “啊!”蔣大牛的身軀離地騰起,倒飛下殿階,“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摔在石板鋪砌的花徑上

 。

 “阿彌陀佛!”老尼依然背立著沒動。

 一個鯉魚打挺,蔣大牛居然翻上了殿廊,這一手功夫的確令人怎舌,身形未穩,腳才沾地,又撲向

 老尼。

 他真的發瘋了。

 東方白錯步舉掌,正要出手阻止……

 老尼突地回身揮袖,慘叫聲中,蔣大牛又飛栽回院地,竟然遠到三丈之外,還越過了醜婦人的頭頂,

 觸地之聲驚人,像一堆爛泥,再也不動了。

 東方白卻已窒在當場,眼前的異象使他的呼吸氣都停止了。

 人的胸有各種膚色,不管是白是黑是黃是綠都不足為奇,而他現在看到的這張臉卻足以嚇死人,從

 發腳額頭穿過鼻梁到下巴,整齊中分,一半白,白得像雪,一半黑,黑得像炭。

 傳說中開封府尹包拯的臉便是一半黑一半白,日管陽夜管陰,想不到這老尼也有這麽一張陰陽怪臉,

 加上年老而起的皺褶,更加可怕到了極點,使人直想轉頭閉眼,一照面便已終生難忘。

 這種臉相會是正派人物麽?

 依她所露的一手,功力已到了深不可測之境,當然絕對是有名的巨擘,她是誰,為什麽從沒聽人提

 起過?

 公孫彩虹為什麽會選中這麽個怪物投門剃度?

 東方由全身發麻,連蔣大牛的生死都忘了一顧。

 公孫彩虹緩緩步出殿門,無聲地站在老尼側後,目光望向院地,師兄妹之情,對於蔣大牛她是無法

 不關切的。

 這動作提醒了東方白,立即轉過身去對著院子。

 蔣大牛己經站直身形,口用掛著兩道殷紅,目光仍是凶焰熠熠,慘厲的面容簡直令人不敢相信他就

 是憨直樸拙的漁郎蔣大牛。

 東方白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聲。

 醜婦人上前一把捉住蔣大牛的手臂。

 東方白栗吼一聲:“不許碰他!”

 吼聲余音未落,只見蔣大牛猛一振臂,醜婦人“哎!”了一聲,連連倒蹌,跌坐在花叢裡,骨碌碌

 直瞪眼。

 蔣大牛大踏步朝殿廊走來。

 東方白呆望著,聰明機敏的他這時也傻了眼。

 蔣大牛上了殿廊,站定,凶芒四掃,仿佛在場的全是他的仇人,完全是一副準備殺人拚命的模伴。

 “大牛!”東方白挪步。

 蔣大牛沒應聲,隻投過的凶芒,像待對象而噬的猛獸。

 東方白不期然地收回了腳,現在他簡直可以肯定蔣大牛是真的瘋了,為了可愛的師妹所走的路而發

 瘋。

 “師兄!”公孫彩虹的音調已走了樣,原本平靜得像冷玉的臉龐起了栗動。

 “呀!”怪吼聲中,蔣大牛撲向公孫彩虹。

 意外再加在外,不可能中的不可能,蔣大牛竟然會攻擊他的帥妹,由於角度的關系,東方白措手不

 及,而公孫彩虹又正好夾在老尼與蔣大牛之間,功力再高也無法應付這猝然發生的,說什麽也不可能發

 生的變故。

 公孫彩虹不閃不避,臉上現出瞬間的驚愕。

 “砰!哇!”公孫彩虹口血飛迸,跌坐在門檻邊,玉面一片煞白,這一掌挨的顯然不輕。

 蔣大牛旋轉身,又一掌拍向著尼。

 瘋子是不可理喻的,他並不知道他自已在做什麽。

 東方白衝上前。

 同一時間,蔣大牛被老尼點倒。

 東方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老尼目注公孫彩虹,聲音充滿了愛憐地道:“覺非,你傷得怎樣?”

 公孫彩虹淒清地一笑道:“師父,不要緊!”

 說著,搖搖不穩地站起身來,望著地上的蔣大牛,哀聲道:“師兄,你明明知道我的誓願,知道我

 一定要走的路,你這是何苦?”

 眸子一紅,趕緊垂下頭去。

 蔣大牛昏倒在地,根本已失去知覺。

 東方白緊皺著眉頭,他想不透蔣大牛何以會突然發瘋,是所受的刺激過深麽?

 憨直的人通常都是死心眼。

 老尼片言不發,黑白等分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公孫彩虹又緩緩抬起頭,這回是望向東方白。

 “東方施主,一切都過去了!”沒有哀,沒有怨,語凋平板冷漠得像是在誦經。

 東方白的內心有一種滴血的感覺,東方施主,這稱呼多麽陌生。

 “彩虹……”

 “小尼覺非!”

 “是,覺非!”聽在耳裡,簡直就不像是自己的聲音,道:“一切真的成為過去了,是應該讓它過

 去,不可強求的終不可強求,命定了的無法改變,人生是一場幻夢,有些事更是夢中之夢,到頭來隻是

 一個空字。”

 “阿彌陀佛!”公孫彩虹深深一注之後收回目光。

 老尼的眸光變成了兩根線,有若電光的芒絲,直釘在東方白臉上,隻是目芒而已,但東方白下意識

 裡卻有一種灼刺的感覺。

 “緣已盡,孽已了,少施主帶他走吧!”冷漠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

 東方白望了一眼垂著頭的公孫彩虹,一聲歎息到了口邊又咽回去,上前抱起蔣大牛,默然轉身挪步

 。

 朝陽被雲掩去,觸目是一片陰黯。

 回到農舍已是起更時分,比去時多耗了一倍時間。

 蔣大牛是由一匹馱柴的老馬馱回來的,這一路全是窮鄉僻壤,無法買到騎乘,東方白不敢解開蔣大

 牛的穴道,因為他已喪失心志,但又不能抱著他走長路,隻好向山居人以高價買了這匹快退槽的老馬馱

 人。

 把蔣大牛抱離馬背,任由老馬自去。

 進了屋,摸黑把蔣大牛放在床上,然後燃亮燈火。

 望著昏迷不省的蔣大牛,東方白半籌莫展,瘋病是無藥用治的。

 苦苦思索之後,決定試著解開蔣大牛被老尼所製的穴道,如果他的發瘋是暫時性的,現在應該已無

 大礙,如果症候依舊,可以再控制住他另謀別法。

 心之中,在蔣大牛身上略一探索,然後一指點落。

 隻一忽兒工夫,蔣大牛口發一聲呻吟,張開了眼。

 東方白定睛望著,心頭陡地一涼,蔣大牛的目光仍然是狂亂的,這證明他瘋症依舊。

 蔣大牛眼珠子一陣亂轉之後,翻起身來一式餓虎撲羊撲向東方白,東方白心理上已經有了準備,旋

 身出指,重新點上蔣大牛的穴道,在蔣大牛將倒未倒之際立即托住,又

 把他放回床上,現在可真的是和尚的腦袋――沒發(法)了。

 就在此刻,門外一個聲音道:“我算準你兩個今晚一定會回來,而且是五髒廟鬧饑荒,錯不了的,

 哈哈……”

 東方白一聽聲音,大喜過望,笑著道:“老哥,您來得正是時候,快請進!”

 話沒說完,“狐精”卓永年已推門而入,手裡大包小包抱了一大堆,還有個泥封的壇子,急急朝桌

 上一放,口裡道:“還真是累人!”

 說完,發現床上的蔣大牛,不出驚聲道:“這頭土牛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東方白臉上短暫的笑意消失。

 “不管多長也得說呀!”

 “老哥且請坐。”

 “好,長話短敘,說吧?”卓永年在桌邊坐下,手撫酒壇子,看樣子他心裡是急著想吃喝。

 東方白吐口氣,把前往大悲寺的經過扼要說了一遍。

 卓永年的神色隨著東方白的敘述在變化,等東方白說完,瘦臉已縮成了一把,目芒定著,握拳在桌

 面上一捶。

 “老弟,咱們一件一件來談。”

 “好!”

 “老尼是陰陽臉?”

 “不錯!”

 “你聽說過‘日月神尼’這名號麽?”

 “日月神尼?”東方白驚叫了一聲,但隨即又搖著頭道:“隻是聽說過,但對她的一切不甚了解。”

 “當然,你出道太晚,而她又早已息影江湖。”頓了頓又道:“日月神尼生來的異相,她未出家之

 前,叫做‘陰陽神女’,武功之高無法測度,四十年前,她出現的地方宵小絕跡,後來……聽說她是情

 場失意憤而出家。”

 “出家之後改了名號?”

 “對,改號之後,留在江湖的時間不長,半甲子以來,已經逐漸被武林淡忘,想不到公孫彩虹會投

 她的門。”

 “這麽說……她的年事已經很高?”

 “嗯,跟‘不為老人’是同時的人物,‘不為老人’投入少林也是半甲子光景,‘陸地神仙’與

 ‘陰陽神女’在沒進佛門之前是齊名的。”

 “很巧,他兩個會走上同一條路。”

 “先不談題外之言,說我們的正事,你說蔣大牛在寺裡突然發了狂!”

 “是的!”

 “這……不大近情理,除非這是他的宿疾。”

 “為什麽!”

 “很簡單,他是練武的人,心志比常人堅強,而且他的生性憨厚,不是急躁之人,不可能輕易發瘋,

 再則,他跟公孫彩虹隻是師兄妹的關系,並無兒女之情,不會激憤到發狂的程度,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他

 有宿疾。”

 “那……該怎麽辦?”東方白皺緊眉頭。

 “讓老哥我先看看看說!”說著,站起身來走到床邊,先探了脈息,然後翻開眼皮,仔細審視,口

 裡“唔!”了一聲,再察經穴,抬頭栗聲道:“他中了奇毒!”

 “毒?”東方白既驚且震。

 “是中毒,錯不了……”

 “難道……‘日月神尼’會用毒?”

 “應該不會,可是……”

 “讓小弟我想想。”東方白回憶進大悲寺之後的每一個細節,最後搖頭道:“不可能是‘日月神尼’

 下的毒,她震飛蔣大牛隻是舉手之勢,要他的命也不費吹灰之力,何況她剃度的弟子是蔣大牛的同門師

 妹……”

 “不管怎樣, 他中毒不假。”

 “有了!”東方白歡叫了一聲。

 “什麽有了?”

 “小弟身邊有‘三恨先生’贈送的解毒靈丹‘天露丸’……”

 隨說,隨從身邊取出玉瓶,拔開瓶塞,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粒在手心裡,塞好玉瓶,放回懷裡,然後

 用兩個指頭撚著丹丸,捏開蔣大牛的嘴,塞入丹丸,再一點他的“靈泉穴”,丹丸順喉而下。

 四隻眼睛在靜觀變化,工夫不大,蔣大牛睜開了眼。

 “大事無憂了!”東方白喜孜孜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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