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看到秦關有些詫異的神情,心裡沒來由的一陣抽搐,把到嘴邊的話也停了下來。她想起自己當初嫁給龍劍銘前的心情,不就是聽老佛爺的話,把強迫的婚姻當作是皇家的恩賜嗎?那時候的自己,不也有過彷徨、無助和無可奈何的決絕嗎?自己的關兒,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覺?
她仔細地打量著年輕的中尉,而這個實際上已經成了她兒子的小夥子也在看著他的母親。
“你父皇的意思也是由你自己決定。我不相信少川先生沒有跟你說什麽話來左右你的決定,但是關兒,真正的決定時間是現在。如果你不願意跟那個什麽內親王結婚或者是見面,現在仍然來得及,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一瞬間,腦海裡那個可愛的英國少女又復活了,就象站在這個房間裡一樣那麽真實。母親的話撩撥起了秦關內心懵懂的情愫,思念似乎不可遏止地傾泄出來。
他站了起來走到母親跟前後又單膝跪下,眼睛裡含著激動的淚光握住了母親的手。只有在這個時候,在得知家裡並沒有人要自己去承擔任何責任,卻希望自己幸福、快樂的時候,他才更堅定了為母親,為父親分擔責任的信心。暫時地強迫自己把那個影子揮開,面對自己的責任!
為了德齡媽媽能夠更多地得到父親的照顧和愛,自己必須承擔起責任來。
“母親,關兒已經決定了,允子很漂亮。不是嗎?”
認真的、含淚的、堅決的秦關就在眼前,德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把兒子抱在懷裡失聲哽咽。
她怎麽能不了解秦關呢?從馮玉祥手裡收養秦關,一直照顧他直到去美國,又是每月的書信從不間斷。可以說,秦關既是她的養子又是她的朋友,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在深摯的母愛面前,有時候也會遜色很多。她知道。年輕人內心有過矛盾,他的淚水是因為內心激動而流,而他為什麽會這麽激動?因為他有委屈!只有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見到母親的時候才會不顧男人的顏面而掉淚!可是,他是如此的夥真而堅決地拒絕了最後一次機會,他和他的父親一樣,都主動去承擔了對帝國、對五萬萬人的責任。也承擔了對這個小家庭的責任,他,長大了,一如他剛毅、睿智、大度的父親一樣。男人,難道都是這樣的嗎?不,也許就是他和他了。
兒子,選擇了一條與他父親一樣的道路。這讓德齡既高興又傷感、加上隱隱的擔心。就快17歲的秦關確實具有男子漢的氣度和擔當了,可是他將面臨的是如龍劍銘一樣沉重的壓力。需要他們付出和需要家庭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讓他和他去承擔對民族的責任。在女人的心裡是不願意的,可是,作為女人又在先天上去崇拜這樣的男人,最終不得不為他們的事業去付出……
秦關這個時候還無法去體會德齡為人母的複雜心理。但是他為母親因為自己而哭泣感到欣慰,對,就是欣慰。因為母親一直不曾把他與美齡來區別對待,相反的,在這個家庭裡,似乎自己這個養子反而比弟弟妹妹們更受關注。當然,他也不明白自己母親的另外一層最深刻的擔心:儲君。
皇帝和皇后有親生兒子,叫龍天翔不叫秦關!在頤和園乃至帝國政府裡,沒有人不知道皇后對兒子的寵愛,而皇后本人對帝國的貢獻,對皇帝、對政府、對軍隊的影響力是無法去估量的!
不能去抱怨司徒燕,親生骨肉就是親生骨肉,何況是幾乎以自己生命為代價孕育出的親生骨肉!因此,寵愛兒子是極其正常而且本能的反應。當然,司徒燕並沒有因為龍天翔而忽視對秦關的關照,司徒美堂的作為就足以說明了一切。可是,德齡依然很擔心,她能夠清楚地記得裕庚和良弼還有馮玉祥說的話。今天,她必須要告訴秦關!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德齡從兒子手裡抽出了一支手,撫摸著兒子頭上的軍帽,半晌才道:“關兒,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和你父皇也就答應這門親事。但是,你要記住,將來你就是日本國王或者是親王,永遠都是。不是其他的任何什麽王,也不是、不是儲君、皇帝。”
秦關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母親在說什麽。宮廷鬥爭、手足相殘是可怕的,有了一定知識和閱歷的秦關能夠理解母親的用心,而且他本身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去想過什麽皇帝的位置!他比他的母親更相信自己的父親,父親說過,十年帝製十年立憲然後共和。父親有強健的體魄和超人的意志,他能夠很好地領導著帝國逐漸走向共和,那時候,還有什麽皇位的爭奪嗎?沒有!再者,秦關中尉本人的興趣完全在軍事上,他不願意去涉及繁雜的政治,對他來說,那是人生的噩夢!當然,年輕的秦關還比較理想化,不能看到當一個軍人的地位提升到某個層次或者說因為這個軍人的出身背景的原因,必須會涉及到政治。實際上,他要面臨的婚姻不也是政治嗎?他,還沒有意識到母親的擔憂是有相當道理的……
訂婚見面儀式的地點沒有選擇在日本王宮,也沒有選擇在橫須賀的東方軍司令部,而是在日本王國政府的大議事廳裡。這個折中的地點,很好地照顧到了雙方的面子,也從側面說明了這場婚姻背後有著激烈的政治鬥爭。
九點剛到,一大隊軍用“黃河”汽車就開進了政府大門,隨即,國防軍東方軍直屬陸軍部隊和海軍陸戰隊就替換下了日本警察的崗哨,警戒的同時形成了威武的儀仗。
馮玉祥少將恢復了他幾年前的職位,一手按住腰上的軍刀一手拉住汽車的窗框威風凜凜地護衛著帝國皇妃、公主和今天的主角。他也很重視這門親事。與德齡不一樣的是,他期待著秦關能夠順利地成為日本國王從而避開日後的政治鬥爭,那是一場注定會失敗的鬥爭。與其在北京城裡勾心鬥角,不如在東京享受人生。他不會去慫恿秦關,因為這個帝國是總司令打下來的,自然也會在未來由龍天翔來接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來不得半點差錯!作為軍人,他為總司令著想;作為帝國臣民,他也要為皇帝設想。是,秦關是他收留下來的,兩人有著密切的關系,但是他絕對不會去支持秦關把未來會很順利的權力交替搞得複雜起來。畢竟,帝國地利益是第一位,這是每個國防軍軍人的第一信條。
隨著一聲“敬禮”聲,官兵們帶著崇敬的心情向鑽出汽車的皇室成員敬禮。在這個帝國,沒有任何的事物可以跟地位崇高而民心擁戴的皇室媲美。
早早來到的日本王后園祥子在伏見宮親王、西園寺公望總理和清木秘書長以及帝國政府高等顧問楊度、國防軍東方軍司令官劉亮少將、參謀長張中道準將的陪同下在議事廳門口迎接帝國皇妃一行。而她的女兒,19歲的富美宮內親王允子則在其醜妹妹和一群侍女的陪同,留在大廳裡等待著生命中必然出現的男人的到來。
果毅親王在英國時的照片已經到達允子的手裡。年輕威武,英俊剛健是照片能夠帶來的信息。無疑,這樣的男人就算是年齡小一點,也足夠表現出男子漢的魅力了。比之以前定下的那個什麽伯爵的兒子要強上很多。拋開那些搞不明白地因素,允子更願意在心裡接受這位親王。
這些天來,王宮事務大臣伏見宮王叔和王后給允子安排了繁多的課程和訓練項目,也跟19歲的內親王講了很多的事情和今後要注意的、要達到的種種。
自古以來,女人都很容易就成為各種交易的犧牲品。而作為皇家的女人,則完全會成為大小內外的政治交易的犧牲品。身在帝王之家的女人在享受到比平常人優厚的待遇後,也要被作為政治祭壇上的祭祀品任人宰割。因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所謂的公主跟平民的女兒一樣,是平等的,在某些條件下甚至還不如平民的女兒。老天對蒼生真的很公平。得到的和失去的,享受的和承擔的往往成正比。當然,也可以隻享受不承擔,那麽這樣的人會最終得到一個什麽樣的評價或者說落到什麽樣的下場呢?敗家子,二世祖就是評價,落拓受難就是結局。
允子決定要去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盡管這個責任應該由男人來承擔,這個任務應該由軍隊去完成。可是,在這樣一個時代形勢下,所有懷著日本獨立複興理想的人,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允子身上。很顯然,如果允子不成功的話,那麽最後的希望也會成為肥皂泡沫無聲地爆裂掉,消失掉……
政治鬥爭轉移到這麽一對年輕男女的身上,而且是有可笑的聯姻方式來進行。也就是說,今後的床榻之戰,竟然會左右很大一部分人的行動,關切到他們的希望。政治婚姻的諷刺性正在於此。
正是因為這樣,日本王室、華族本來就會在婚前接受的教育又被加強了。那些人的意圖就是要讓允子用**,用技巧去吸引住、迷惑住、控制住年輕的親王。那也就是說,政治交易等於**易,無論政治交易被包裝很成功、很堂皇,無非也就是**上交易而已,性質就是這樣。
王室讚儀官在門口突然高聲喊道:“帝國皇妃陛下到!”
允子連忙從臨時鋪設的榻榻米上站了起來,帶著妹妹和侍女小步跑到門前,正好接住了皇妃一行。
馬上有侍女在她面前設了一個墊子,下跪、鞠躬、用皇妃能夠聽懂的日語致敬問安。(德齡小時候曾隨滿清派日本出使大臣的父親在日本待過幾年)
皇妃顯然沒有把煩瑣、卑賤到惡心的日本禮節禮節放在心上,她彎腰伸手拉住了允子的胳膊示意了一下,道:“起來說話吧,允子。”
這句話就超過了日本禮節的范疇,按照正常的禮節,皇妃隻用從鼻子裡哼一下就邁腿,那允子就必須趴跪在那裡讓開通路等皇妃陛下過去後,再鞠躬,才能顫巍巍地站起來小步跟在後面,等候皇妃的下一步指示。其次,皇妃對她的稱呼也有問題,不應該直呼其名,最多就說句“富美宮”就行了。
所以,允子半天不敢動彈地趴在那裡埋著頭。
“起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德齡有些不耐煩了,來之前龍劍銘就交代過——“中國的媳婦必須按照中國的禮節來行事,日本的禮節可以在戲劇上保留,沒有必要在以後的日常生活中去浪費珍貴的時間跪啊磕的,麻煩!從現在起就他的廢除。”
不知所措的允子在旁邊的園祥子提醒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她知道,自己在皇妃陛下面前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在他的面前的印象還重要。整個帝國稍微關心皇室情況的人都知道,這位皇妃非常喜歡他的兒子。
總算,可憐的日本公主抬起了頭。
德齡又產生了一種惡心感。這是因為她看到了允子臉上厚厚的白粉和點在嘴唇上的那點血紅,完全是對視覺的摧殘嘛!這是有很高藝術修養的皇妃極端厭惡的妝容。這一下,本來想好好看看兒媳婦的德齡失望了,又想起皇帝的一句話——“對日本人,你就是要象對付狗一樣,必須盛氣凌人地踐踏他們,他們獨特的自尊心不能按照正常民族的想法去照顧到,踐踏他們!”
“哼!”德齡再也不那麽溫柔委婉了, 真的抬腳就往大廳裡設著的座位走去。照片上的允子本來是一個有著自然美態,帶著些憂鬱氣質的標準東方美女,可以就讓奇怪的日本人給糟蹋了!這個國家的人,真還象皇妃小時候的感覺一樣——神經病。
允子和園祥子以及一眾女人繼續跟在皇妃後面製造著惡心而不自知,男人們則在外面的涼棚下說話,按照規矩應該是由皇妃先看媳婦的。
德齡可以不惡心其他人,包括那個四十來歲一樣滿臉白粉的日本王后,可允子卻不行。因為允子要跟秦關生活,也就是要經常在德齡面前出現的,那不是故意成天惡心德齡嗎?何況,等會秦關看到自己的訂婚對象居然這副鬼樣子,還不拔腿就跑啊?
感覺到日本女人走近了,德齡讓佟敏惠把女兒抱了過來放在腿上,才道:“請公主換成淡妝後再來見我吧。”
畢竟,善良才是德齡的本質。她做不到龍劍銘所說的那樣,去踐踏日本人,從她的內心裡,已經開始隱隱地把日本人視做帝國臣民這一點她無法在根本上與皇帝保持一致。皇帝會在政治場合上表示對大中華民族的成員一視同仁,會製訂對日本人的優待條例,可骨子裡皇帝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