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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電青霜》第 5 章 避難承先機 丐俠靈山虛護法
哪知龍門醫隱識破他疑兵之計,也自追到江北。維揚郊外林中,幾乎當面撞破。摩伽仙

 子也覺得有高人在側,不願再行逗留,連夜返回仙霞,黑天狐宇文屏已經在天魔洞內相待。

 葛龍驤因須規避龍門醫隱父女,時時繞道,遲到兩日、偷偷進入天魔洞內,隻聽黑天狐

 宇文屏勸摩伽仙子,同下苗疆,與苗嶺陰魔邴浩合練一種絕毒陣法,以備來日趁正邪雙方在

 黃山論劍之時,暗地發動,而將群雄一網打盡。摩伽仙子卻執意不從,二人幾乎吵得反目。

 葛龍驤深仇在側,空自目毗皆裂,因無機可乘,終未敢妄動行事。次日再去,宇文屏業

 已與摩伽決裂,拂袖他往;自己蹤跡也被摩伽仙子發現,追到洞外。正待動手之時,柏青青

 突在半崖亂石之後現身,那一聲淒呼“龍哥”,入耳驚心。無奈,他又施展輕功疾避而去。

 人雖遁人林中,但心頭兀自忐忑不安,暗想自己這心切親仇的隱情,柏青青何從知曉。倘誤

 認自己薄情變心,豈不過於傷心氣苦,應設法解釋一番才好。

 他已探過天魔洞多次,知道另外還有兩個秘密出入之口,遂重行潛回,由秘洞進人。此

 時恰好摩伽仙子“天魔豔舞”與“六賊妙音”均告失靈,正待棄邪歸正之際。葛龍驤突

 然發現那名狠毒妖婦黑天狐宇文屏,竟也由另一秘洞進人,並用千裡火摺點燃壁間的幾條火

 藥引線;摩伽師徒也已發覺,紛紛竭力撲救。

 葛龍驤看她們那等情急,知道火藥一爆即將立肇巨災。心急傳警龍門醫隱等人,遂乘摩

 伽師徒忙於搶救之時,急忙繞往前洞。行經摩伽仙子所居之處,瞥見一個白磁花盆之中,培

 著一本九葉靈芝。此芝昔年衡山也產一本,被師傅采來與自己服食,功力因之增進不少,故

 而認識。暗想眼看此洞即毀,這類千古難逢的靈藥,糟蹋可惜,遂一把折斷,揣向懷中。

 等他到達前洞發話報警,柏青青聞聲識人,撲將過來,撕下他半幅衣襟。葛龍嚷知道危

 機一發,哪裡還能糾纏,急忙引導眾人,逃出洞外。跟著就是柏青青憤急過度,吐血暈倒,

 和天魔洞內火藥爆發。

 葛龍驤人雖遁逃,但何曾去遠,眼看著心上人被自己害得那等瘦骨支離、憔悴淬可憐神

 態,忍不住在暗中捶胸生悔,情淚如傾。但此時無顏再出,隻得暗暗跟隨眾人。直到楓嶺關

 投店,獨臂窮神點倒龍門醫隱,與天台醉客及谷飛英三人往四外搜尋等情,葛龍驤均在暗處

 看得一清二白。而這幾位前輩奇俠,也因柏青青沉屙難救,個個心煩,致未發現他就在附近

 潛匿。葛龍驤遂找民家寄宿,等到夜靜更深,帶著自天魔洞內盜來的那本九葉靈芝,去往柏

 青青房中。先點了她黑甜睡穴,然後把靈芝嚼碎,一口一口地哺她服下。

 靈芝哺完,眼看著這在榻上橫陳的玄衣龍女,葛龍驤不禁又是一陣陣的思潮起伏。暗想

 縱然靈藥生效,但青妹是病從心起,除非自己露面,不然再好的仙丹靈藥,也不能使此病除

 根。而且黑天狐宇文屏委實詭詐萬端,她又居無定所,此次機緣錯過,不知何日才能再度遇

 上,是否應該與龍門醫隱等人坦誠相見,合力搜誅,但自己變成這副醜態,青妹一見豈不更

 為傷心。

 他正在百緒紛紜,無法自主之際,突聽杜人龍房內已有響動,嚇得葛龍驤不遑多想,輕

 輕出室,帶好房門,便行回轉所住民家。次日不知所哺靈芝,可曾生效,遂潛至眾人所居旅

 店附近打探,恰好碰上獨臂窮神柳悟非在店門口裝模作樣的大發雷霆,用“七步追魂”掌震

 大樹。

 葛龍驤一聽柏青青仍未見愈,不由急煞。眼看龍門醫隱、獨臂窮神等人紛紛再度出店,

 搜尋自己,遂等到夜來,再往店中探病,終於中計被眾人堵在房中,揭破廬山面目。

 他把別來遭遇,絮絮講完,眾人各均嗟歎不已。

 柏青青此時聽出葛龍驤對自己依然愛重情深,哪裡還有絲毫恨意。看著他冠玉雙頰上的

 紫黑瘡疤,想想他萬死一生所吃的種種苦頭,好生憐惜,芳心欲碎。遂拉著爹爹,暗問究應

 先幫他找黑天狐宇文屏報卻殺父之仇,還是應該先上蟠塚山和大雪山,奪回碧玉靈蜍及找尋

 千年雪蓮,為他恢復容貌。

 龍門醫隱對葛龍驤拈須笑道:“賢侄連脫大難,反悟前因,可喜可賀!令先尊葛大俠昔

 年與我等均是舊識,故人有子,更足歡愉!不管論情論理,當然是先報仇為是。但宇文屏縱

 橫江湖這多年來,就沒聽說過她住在何處。海外孤島之上,把昔年惡跡敗露;仙霞嶺天魔洞

 內,又勸說摩伽仙子不成。她自知奸謀惡行一齊敗露,必然越發深藏,天涯之大,一時還真

 無處尋找。不過後年黃山論劍,我料她必與苗嶺陰魔邴浩聯手同來,那時葛賢侄的恩師不老

 神仙,與冷雲仙子的功行也滿。三曹對面,了結恩仇,豈不更好?賢侄生母之存亡下落,大

 概除你恩師之外,別無人知。他此時功行正在緊要,不能驚擾,故也隻好留待後說。

 “至於賢任複容之事,東海神尼覺羅大師所說的兩樣靈藥奇寶,其實僅需千年雪蓮一樣。

 那碧玉靈蛛,因我已有用千歲鶴涎及朱藤仙果所煉靈藥,足清百毒,可以代替。但此寶既系

 青衣怪叟鄺華峰自悟元大師手內奪去,也應取回。何況飛英侄女還要找那朱砂神掌鄺華亭報

 殺母之仇,所以蟠塚之行,勢在必去。但目前所急,卻還在那千年雪蓮,因此物雖聽說大雪

 山中有產,但極為稀少難尋。而西藏去此,更是迢迢萬裡,似應早為之計呢。”

 葛龍驤知道龍門醫隱所說,均是實言,那黑天狐一時確實很難找到。正待稱是,獨臂窮

 神已行說道:“老怪物此言正合我意,我們分道而行。你帶著你女兒和葛龍驤,上西藏大雪

 山去找那千年雪蓮;老化子和老酒鬼等四人,上蟠塚山找鄺家兩個老怪,奪回碧玉靈蜍,並

 為谷姑娘及老化子的和尚朋友,報仇雪恨!”

 老化子轉面對葛龍驤道:“你在大碧落岩,被繆香紅震落到海中以後,老化子為卜你休

 咎,遠上衡山。你師傅正在坐關用功,未曾見面,但已預留柬帖一封。說是數定於天,但由

 心轉;為人吉凶禍福,隻系於方寸一之間。你隻要處處謹守師門規戒,縱遇極大艱危,亦

 當無礙,否則死不足惜等語。義正詞嚴,垂誡甚深,老化子現還保存在此,你拿去看來。”

 葛龍驤接過師傅柬帖一看,不由汗流夾背。自忖當時嶗山萬妙軒內,若不是自己姑母冷

 雲仙子所贈的蓮寶清心,一墜欲海,豈非萬劫不複?他越想繆香紅當時那種陣仗,越覺

 驚懼;一個失神,竟把桌上一杯熱茶碰翻,連手中柬帖也被濺濕了半邊。

 葛龍驤正覺失態,忽然瞥見柬帖上被茶水所濺濕之處,突又顯出淡淡幾行字跡,仔細看

 完,不覺大驚,急忙遞與龍門醫隱。龍門醫隱看完以後,竟把柬帖撕得粉碎,偏首沉吟,半

 晌無語。

 獨臂窮神被他們這種神態,弄得生疑,忍不住地問道:“老怪物不要裝出這副怪相,諸

 一涵又在那柬帖之上,弄了什麽鬼了?”

 龍門醫隱長眉一揚,向他笑道:“老化子的火燎脾氣,幾時才改?諸一涵因從先天易數

 之中算出,有人要趁冷雲仙子坐關練功其間,去向冷雲谷中滋擾生事,想請你我覓人前往護

 法。我正在發愁我須攜葛龍驤及青兒遠赴西藏,余兄又須護持谷侄女往報殺母之仇,隻有你

 這老化子可以前往冷雲谷內護法。但你哪裡肯放著這些熱鬧節目不加參與,而到冷雲谷

 去守株待兔呢?”

 獨臂窮神怪眼一瞪,哈哈大笑道:“老怪物怎對老化子耍起這套激將法來,換個別人,

 老化子自然不管這種閑事,但諸一涵、葛青霜二人,又當別論。老化子自告奮勇,帶著我這

 不長進的徒弟,跑趟廬山,一方面為葛青霜護法,看看究竟是些什麽山精海怪,到冷雲谷去

 撒野;一方面這杜小鬼武功太差,不找個機會好好傳他幾手,他日黃山赴會,跟去豈不丟人。

 再者老化子覺出四惡雙凶,武功俱非昔比;我自身放下多年的兩套功夫,也想藉此守護期間

 再練它幾遍。隻是我有個條件,你們若是遇上,四惡雙凶,動手之時,可不許殺光,總得給

 老化子留一個。尤其是那冷面天王班獨老賊,好讓我替三個和尚朋友,索還血債。老化子說

 走就走,葛小鬼你把你在海外聽來那段昔年隱情,詳細寫明,老化子與你帶交葛青霜,使他

 們這對無辜被人拆散的夫妻立可消除二十來的誤會,而和好如初了。”

 葛龍驤忙命店家拿來文房四寶,把衛天衢所說當年隱事,及苗嶺陰魔訂約後年中秋,在

 黃山始信峰頭論劍較技之事,詳細寫明,並請冷雲仙子派白鸚鵡雪玉,轉稟恩師。獨臂窮神

 等他寫完,揣好書信,便攜同小摩勒杜人龍,向眾人告別,飄然自去。

 天台醉客余獨醒目送獨臂窮神柳悟非與小摩勒社人龍二人去遠,向龍門醫隱笑問:“柏

 兄方才所說可真?難道真有這等不開眼之人,敢去冷雲谷中生事麽?”

 龍門醫隱皺眉搖頭答道:“方才龍驤無意碰翻茶杯,濺濕箋紙,突然顯出諸一涵所留隱

 書字跡,我便知定與老化子有關。幸而龍驤機警,即將箋紙遞過。果然諸一涵雖然人在坐關

 練功,卻仍懸昔年好友,閑中偶以先天易數―一佔算,竟算出老化子在今年春夏之交,有

 一場極大凶險,他為人過分剛強,若與明言,決不肯信,故特隱書箋紙之上;倘你我能夠發

 現之時,務必預為代其安排趨避之策。我睹柬之後,想來想去,隻有廬山冷雲谷與塵寰隔絕,

 而葛青霜昔日仗一柄青霜劍鎮壓武林,所樹聲威,比諸一涵還稱難纏,決無任何人敢持虎須,

 去向她那裡生事。所以才編造了那套謊言,騙老化子坐鎮冷雲谷中,虛為葛青霜護法。”

 先還以為老化子出了名的鬼怪精靈,恐怕騙他不過,哪知老化子大概是想借此機會摒絕

 外緣,重新練他昔年練而未成的‘擒龍手’法,竟而欣然自告奮勇,這倒省了我不少唇舌。

 而老化子在冷雲谷內,料來也可高枕無憂,把諸一涵所卜的那場凶險安然躲過。至於我等行

 程,我想青兒病體初愈,尚不宜即作劇烈爭鬥,想帶她和龍驤,先赴西藏大雪山,找尋龍驤

 複容所需靈藥‘千年雪蓮’。余兄與飛英侄女擬請暫在中原各省,隨意行道,主持正義;並

 暗察諸邪,有無其他陰謀詭計,同時也為飛英侄女增長江湖閱歷。等明年此際春暖花開,彼

 此再在漢中附近各留暗記相晤,同上蟠塚。合五人之力,斬那朱砂神掌鄺華亭,與奪回碧玉

 靈蜍總可有望。不知余兄意下如何?”

 天台醉客余獨醒點頭讚好。小俠女谷飛英雖然恨不得一下飛上蟠塚,但也深知師傅一再

 叮嚀仇人厲害,這鄺氏雙凶定不好纏。若無這些師叔及師兄師姐們相助,光憑自己掌中一口

 前古神物“青霜”寶劍,恐怕難得成功。再說葛師兄原來那樣一位風神瀟灑人物,與柏師姐

 的絕代容光,正好相配,如今弄得這副模樣,雖然暗察柏師姐依然妙目流波,無限關注,毫

 未生嫌,但連自己局外人都覺得有些美中不足,也實在應該讓他早日複容。何況仇人聲望那

 麽高,更想不到昔年所害之人,有女拜在冷雲仙子門下,業已藝成,蓄意報仇。最遲到黃山

 論劍之期,總可恩仇了斷,此時急它作甚,遂亦含笑不語。

 龍門醫隱見她臉上神色連變,已知其意,含笑和聲說道:“飛英侄女,我知道你心切報

 仇。你葛師兄還不是和你一樣,十九年血海沉冤,與黑天狐宇文屏不共戴天。但目前時機未

 到池隻有暫時忍耐。蟠塚山鄺氏雙凶,武功絕倫,尚在嶗山四惡以上,憑我們五人,勝是必

 勝,要想定能製其於死地,則尚難斷言。這一載光陰,盼你向你余師叔不時虛心求教,增強

 本身功力及江湖經驗,以望到時可以如願以償。”

 谷飛英莊容受教。柏青青因情郎複生,靈藥祛病,心中更無半點憂鬱,容光煥發,高興

 已極。一面整頓行囊,一面與谷飛英殷殷話別。葛龍驤見她毫不以自己目前的醜相為嫌,雖

 然當著眾人,無法互相溫存,但眉梢眼角,依然流露昔日天心谷內的那種款款深情,不由深

 悔自己先前誤以世俗之見,害得她白吃了不少苦楚。

 午飯用過,結算店帳,彼此在鎮頭握別。龍門醫隱帶著葛龍驤及柏青青,橫穿大漠,西

 奔大雪山。天台醉客余獨醒則因反正無事,索性與谷飛英再往南遊,一覽八閩百粵山水之勝。

 大雪山有二,一西康省內,另一即系今日所稱之喜馬拉雅山,以其終年積雪,故有是名。

 龍門醫隱一行所趨,系屬後者;由福建仙霞直奔西藏,恰好正是橫貫中國版圖。路途之遠,

 可以想見。為了節省無謂精力消耗,三人遂備購健馬代步。柏青青與葛龍驤二人,雖然向來

 未有乘騎經驗,但那樣一身的輕功內力,數十裡路程跑過,也已控制自如。

 柏青青一鞭在手,催馬急馳,身上的玄色披風向後飛飄,獵獵作響,心情簡直愉快已極。

 一面與葛龍驤並轡揚鞭,一面向龍門醫隱撒嬌說道:“爹爹真好!肯帶我和龍哥逛越西藏。

 但那‘雪蓮’。我不是聽說陝甘康新一帶的高寒山上均有出產,怎的非西藏不可?同樣是一

 朵花兒,夠不夠得上千年之久,又怎麽樣看得出來呢?”

 龍門醫隱笑道:“青兒怎還這等稚氣,萬裡長途,若像你這樣急跑,不到一半,馬便累

 死。此事又無時限,等於作越壯遊,何必如此性急。那‘雪蓮’形狀如蓮,生在高寒雪地之

 中,色作純白;但若年逾千載,花瓣四周,即微呈淡紅,蓮心亦可能結實。陝甘康新一帶所

 產,多系普通雪蓮,僅能作為祛熱清心之用。至於‘千年雪蓮’,最好是‘雪蓮實’,卻真

 能有生死人而向白骨之功。倘能如願到手,龍驤頰上瘡疤即可揭去;用‘千年雪蓮’和我自

 煉靈藥搗爛敷治,便能複原如初,與原來皮色長得一模一樣,不會再留半絲痕跡的了。”

 柏青青聞言側顧葛龍驤,見那臉上戴的那副面具,高鼻厚唇,極為難看。不由問道:

 “龍哥,你不是說一共得了三副面具,怎不挑副好看一點的帶呢?”

 葛龍驤啞然失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遞與柏青青叫她自看。柏青青打開一看,原來

 另兩副面具,一系醜婦,一系老人,均為人皮所製,栩栩如生。

 龍門醫隱要過那副老人面具,向柏青青笑道:“此物製作甚精,我們各帶一副在身,或

 有用它之處也說不定。還有一事,你與龍驤二人必須注意,就是那嶗山四惡,向來睚眥必報。

 此番巢穴被焚,追魂燕繆香紅死在青兒刃下,班獨重傷之後,又中青兒透骨神針,可能難活。

 但童子雨在逃,我料他必往尋四惡之中武功最高的逍遙羽士左衝,商量報仇之策。漫漫長途,

 哪裡均可能遇上。彼此怨毒太深,一旦下手定然極辣。左衝功力與我當在伯仲之間,你二人

 合手對敵童子雨,想來也可應付。所慮的就是他們不來明鬥,而用暗箭傷人,所以必須朝夕

 小心,絲毫疏忽不得!”

 葛龍驤身經多次大難,業已深知這江湖之中處處鬼域,自然恭謹受教,柏青青卻未多加

 理會。

 因葛龍驤所帶那副人皮面具,委實醜怪難看,單人行道江湖,原無所謂,這一與龍門醫

 隱及玄衣龍女並轡同行,一個是須眉人畫,一個是姿態如仙,他夾在當中,未免太不相配。

 遂由柏青青改用一塊黑綢,替他開好口鼻等處氣孔,蒙住下半臉。果然劍眉入鬢,鳳目重瞳,

 又恢復了當初的英俊本相。

 長途漫漫,無事可表。惟走到川康邊境的洪雅縣處,卻碰上了龍門醫隱二十年前的一位

 江湖舊友,鐵掌神刀辛子壽。相見之下,把臂言歡,才知道這辛子壽現在身為四川成教鎮邊

 鏢局的副總鏢頭,因鏢局近日接了一筆買賣,客人所保的隻是一隻尺許方圓錦盒,但聲明價

 值連城,願出極重酬勞,把此物送到那康定城內的指定之處。鏢局本來最怕保這種紅貨暗縹,

 但主顧上門,又不能不應,隻得無可奈何地接納下來,由成都到康定,路雖不遠,因這西疆

 康藏一帶,人品極雜,素稱難走,乃由副總縹頭帶領兩名武功較好的得力縹師,親自運送。

 哪知才到川康邊境,路上不知怎的走漏風聲,一明一暗已遇上了兩次凶險。雖然辛子壽

 的“五虎斷門刀”法異常精妙,苦鬥之下戰敗來賊,幸保紅貨未失,但一名嫖師穿雲燕袁雄

 的左臂,已然掛彩負傷。眼前一入川康邊境更是吉凶難測。

 鐵掌神刀辛子壽身膺艱巨,正在洪雅縣的一家酒樓之內借酒澆愁,突然碰見龍門醫隱柏

 長青這樣一位睽違廿年的老友,再一問知欲往西藏,康定正好順路,更由不得的喜心翻倒。

 老哥哥長,老哥哥短的,一再要求龍門醫隱等三人結伴同行,他好托庇照應。等一到地頭把

 責任脫卸之後,回轉成都,也將辭掉這副總縹頭職務,歸隱故鄉,以樂天年,決不再在江湖

 之中,向刀頭舔血。

 龍門醫隱柏長青是故人情重,葛龍驤與柏青青則年輕喜事,況且這路上也著實閑得無聊。

 康定又是旅程所經,並未繞路,遂均慨然應允。這一來,鐵掌神刀辛子壽宛如吃下了一劑清

 涼藥定心丸,煩憂盡去,笑逐顏開,與龍門醫隱不住傾杯,互道多年契闊。

 翌日啟程,不遠便入西康境內。慢說是葛龍驤柏青青閱歷甚淺,就連龍門醫隱闖蕩江湖

 甚久,昔年足跡所經,也僅到川邊而止,康藏等地仍是陌生。倒虧得有這位鎮邊鏢局的副總

 鏢頭,不住地指點山川形勢,解說風土人情,使柏、葛等三人增進了不少的西陲知識。

 至於那隨行的兩位鏢師,一叫穿雲燕袁雄,一個叫大力金剛孟武。雖然副總鏢頭已然暗

 地告知,柏長青等三人均為絕世高手,但因袁、孟均是川滇人氏,平生足跡未履中原;武林

 十三奇之名,雖有所聞,心中總有幾分不服。這樣一個糟老頭子,一個文弱書生,和一個紅

 妝少女,縱然會上幾手武功,也決不會有什麽大不了得。但副總鏢頭對人家那等恭敬,卻是

 事實。隻得憋在肚內,準備萬一前途有事之時,倒要看看人家有些什麽驚人藝業。

 又走一程,路徑突然險惡,須從一片叢林之中穿越而過。龍門醫隱遠遠望見林口驛路中

 心,黑忽忽的置有一物,方在與辛子壽指點之時,柏青青目力特強,已先向葛龍驤叫道:

 “龍哥!你看前面地上,一個好大的木魚!”

 辛子壽聞言大驚,催馬往前,果然那林口地上之物,是個絕大的鐵鑄木魚。不由在離鐵

 木魚兩丈之處,勒韁住馬,愁眉深鎖。

 這時身後五人,也已紛紛趕到。龍門醫隱笑向辛子壽問道:“這西陲高人,愚兄知道的

 太少。看賢弟這般神色,這鐵木魚主人,可還來歷不小麽?”

 辛子壽面色一整,剛待答言,那大力金剛孟武,已搶先說道:“老爺子!這隻鐵木魚威

 鎮青川康藏,無人不知。它的主人是個凶僧,就指這鐵木魚為名,自號鐵魚羅漢,膂力極強。

 這鐵木魚重有千斤,他背在背上,卻如同無物。是這西陲一帶,第一號的劇寇大盜,著實扎

 手得緊呢!”

 柏青青早已看出孟、袁二人,不信服自己父女及葛龍驤,聞言笑道:“孟鏢頭,你外號

 既叫大力金剛,力氣當然甚大,何不把這鐵木魚替他搬開,和尚來時,不管有多扎手,我全

 替你打發如何?”

 大力金剛孟武生性頗暴,膂力也委實不弱,聽柏青青說完,一聲不響,翻身下馬走到鐵

 木魚近前,蹲身猛運功勁。哪知憑他用足力量,僅能把那鐵木魚掀起半邊,要想整個端起,

 哪裡能夠?不由羞了個面紅耳赤,又不好意思放手,就這刹那之間,額上已見汗珠。

 葛龍驤知他難以下台,催馬上前,向孟武笑道:“孟縹頭,這東西就算搬在路邊,仍是

 惹厭,我來幫你把它丟得遠點。”說罷,馬鞭一揮,恰好纏住鐵木魚一端。隨手一抖一甩,

 那麽重的鐵木魚,便如彈丸一般,飛出尺遠,“轟通”一聲,墜入路畔草中。連大力金

 剛孟武的身形,還被葛龍驤這一甩余力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才得站穩。

 這一來,袁、孟二人才由不得死心塌地信服人家,果然身懷絕藝。

 鐵掌神刀辛子壽,在馬上呵呵笑道:“孟縹頭,你這該信我……”

 話音未了,林間傳出一聲極為洪亮悠長的:“阿……彌……陀…… 佛……”眾人夾眼

 看去,從林中慢慢走出一個矮瘦僧人,一見鐵木魚被人甩至路旁,面色微變,雙睛炯炯,向

 眾人電掃一遍,對辛子壽沉聲道:“辛子壽!何人鬥膽,動佛爺鐵木魚法器!”

 老鏢頭涵養再好,也受不了他這種倨傲神色。何況身畔還有極硬靠山,遂也一聲冷笑,

 方待答言,左側林中,突然又傳出一陣銀鈴似的語音說道:“老伯伯,你要肯送十兩銀子給

 我娘治病,這個壞和尚我替你打跑好麽?”

 人隨聲出,競是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少女,手中握著一支似鉤非鉤、似劍非劍的奇形兵

 刃。

 葛龍驤見這少女竟似比谷飛英還要年輕,雖不如柏青青那樣美絕天人,卻也頗為清秀。

 自己方才甩那鐵木魚時,已然試出雖無千斤,也足有七八百斤以上。由此推測,凶僧鐵魚羅

 漢終年背負此物,身材必然高大,但現身之時卻得其反。葛龍驤何等行家,知道凶僧瘦矮,

 而長年用那極重之物,內家氣功必然不弱,不由替那少女擔心。剛要回頭請命,由自己出戰,

 卻見龍門醫隱目注少女手上奇形兵刃,似有所思,遂未出口,暫觀其變。

 那鐵魚凶僧,在西陲縱橫多年康遇敵手,氣焰極高,今天不但鐵木魚被人甩開,辛子壽

 並還絲毫未露怯意。又從林中出來這樣一個年輕少女,言語之中,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看在眼

 內,不由憤怒 已極。但凶僧也頗識貨,看眼前諸人,個個神色沉穩,知道今天有 異尋常,

 可能遇上勁敵。遂把剛才因憤怒浮散的真氣,重新暗暗凝 煉調勻不理青衣少女,仍對辛於

 壽,冷說道:“辛子壽?你昔年是 佛爺掌下遊魂,今日有何人撐腰,竟敢如此放肆!佛爺

 法駕素無空 回,還不快將那盒紅貨獻上,趕快逃命!難道就仗著這乳臭未乾的 小丫……”

 凶僧嘴裡小丫頭的“頭”宇還未出口,青衣少女的劍光打閃,已到臨頭,口中嬌叱一聲:

 “休得無禮,賊禿看劍!”

 鐵魚凶僧名下無虛,果然功力不弱,眼看青衣少女那支帶鉤長劍臨頭,不但不退,反而

 欺身進步。左掌一拂劍背,右掌“野渡橫舟”,照著青衣少女腰腹之間,一掌砍去。

 青衣少女這種凌空下擊,本是武家大忌。因為身在空中,轉折變化終較不便,故除練就

 七禽身法,或確知功力勝過對方之外,全身切忌凌空。此時青衣少女就是吃了低估敵人之虧,

 一劍刺空,兵刃又被凶僧左掌領至門外,這攔腰一掌,本甚難躲,幸而她輕功極妙,順著凶

 僧那一拂之勢,“巧燕翻雲”,連身疾滾,算是恰好躲過。但凶僧指風余勁,仍然掃得後腰,

 隱隱作疼,落地之後,不由兩朵紅雲,飛上雙頰。銀牙一挫,奇形長劍振處,劍花錯落,柔

 身再進。鐵魚凶僧也想不到這青衣少女身法這妙,居然躲過自己這一招“野渡橫舟”,見她

 不知好歹,挺劍進撲,不由哈哈一笑,揮掌接戰。

 葛龍驤細看青衣少女所用劍法,似是“查家鉤”法與“奇門劍”法揉合而成,雖頗純熟,

 但顯然尚非鐵魚凶僧之敵,正想設法接應,龍門醫隱也已想起青衣少女來歷突然高聲喝道:

 “雙方住手!”

 這一聲晴空霹靂,震得在場諸人,心神皆悸。鐵魚凶僧入耳便知這是內家神功“獅子

 吼”,倘練到極致,對方著功力稍差,就這一吼,便足製人死命。慌忙停手跳出圈外,不住

 打量龍門醫隱,兀自猜測不出這是何等人物,心中驚疑不定。

 龍門醫隱並不理他,卻向那青衣少女柔聲喚道:“荊姑娘回來!”

 青衣少女也極詫異,走到龍門醫德身畔,睜著一雙大眼問道:“老伯伯!你怎麽知道我

 姓荊呀?”

 龍門醫隱微笑不答,回身問辛子壽道:“辛賢弟,這鐵魚和尚平素行為如何?”

 辛子壽正色答道:“此人略嫌凶暴,手上血腥極重。但有一點好處,就是從來不范淫

 戒。”

 龍門醫隱點頭說道:“就看此一端,龍驤你去斷他一臂,放走算了。”

 鐵魚凶僧一聽,這不簡直把自己當做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正在怒火衝天,對方那用黑

 巾蒙住半面的少年,業已緩步走出,對自己微笑說道:“和尚,你不是要查究甩你鐵木魚之

 人麽?那正是在下所為。方才我又領命斷你一臂示儆,少不得又要冒犯大師傅了。”

 鐵魚凶僧端的久經大敵,知道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哪肯上當,雙掌在胸前一合,把盛

 氣漸漸抑平,緩緩說道:“朋友,年紀輕輕,何必逞口舌之利,你就準知道佛爺不能超度於

 你?”

 他默察形勢,對方共有七人,除鐵掌神刀辛子壽昔年會過以外,其余多不識。看神情個

 個好手,就連方才與自己對敵的小姑娘,也頗不弱;那作內家獅子吼的老者,更不必提,所

 以心中早已打好先傷一個算一個的主意。話音剛落,不等葛龍驤立招開勢,一掌業已當胸砍

 到!

 葛龍驤先前看他與那姓荊青衣少女動手之時,已把凶僧實力估好,胸有成竹。明明見掌

 風已到胸前,依舊毫不理睬,倒負雙手,笑吟吟地向凶僧說道:“葛某初到西睡,遠來是客。

 常言道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先讓大師傅一掌。”

 鐵魚凶僧哪裡肯信,想想自己夙以硬功自負,這一掌少說些也 在五百斤以上,體說是

 血肉之軀,便是塊生鐵也將打扁。蒙面少年看去年歲甚輕,縱然練成了金鍾罩、鐵布衫之類

 護身橫練功力,也 不能如此托大,莫非其中有詐?凶僧心內生疑,恐怕上當,手下自然略

 慢。但等指尖已沾敵衣,對方還是笑吟吟的不閃不避,凶僧不由怒極,“哼”的冷笑一聲,

 掌心突然加勁往外一登,“小天星”內家重掌業已發出。等到這一掌打上,隻覺得對方肌肉,

 隨著自己掌力 微微一軟一吸,便將自己內勁化卻三成以上,然後人如柳絮隨風一般,輕輕

 飄出兩丈多遠。

 鐵魚凶僧哪裡知道葛龍驤貼身穿有“天孫錦”那種稀世奇珍,慢說是他,嶗山大碧落岩

 追魂燕繆香紅的虎撲雙掌,也不過僅能使得葛龍驤略受震傷而已。他隻奇怪自己勁力雖被對

 方化去幾成,但這一掌依然打實,怎的卻會毫無傷損。

 葛龍驤身形落地,注目凶僧那等驚疑神態,不由微微一笑,劍眉雙挑,朗聲說道:“葛

 某一掌已然讓過,大師傅你殺孽眾多,血腥太重,留神右臂!”話完,人起。他與那荊姓少

 女竟用的同一招術,也是從半空向凶僧當頭撲下。

 鐵魚凶僧不知葛龍驤從獨臂窮神柳悟非之處學來的‘龍形八掌’,最拿手的就是騰空攫

 拿,夭矯變化,一時好勝心起,暗忖你既想以方才青衣少女所用招術找回場面,我也照樣以

 原式應敵,倒要看你怎樣斷我右臂。

 主意方定,疾風人影已以當頭,凶僧果然仍是左掌一領對方眼神,右掌攔腰橫砍。哪知

 左掌剛剛拂出,葛龍驤右掌一沉一轉,反走內圈,輕輕兜住左臂,往外一格,凶僧半身頓覺

 酸麻,門戶全開。一聲“不好”猶未吼出,葛龍驤半空中忽的轉身,“神龍掉尾”,左掌正

 好反切在凶僧砍來右掌的肘彎之處。“哢嚓”一聲,肘骨立折。龍驤雙足再趁勢在他肩頭往

 後一蹬,鐵魚凶僧狂吼一聲,身形摔出七八步遠。葛龍驤卻借這一蹬之力,仍舊落在先前原

 位,意態悠閑,若無其事。

 鐵魚凶僧也真硬扎,倒地之後,隨即躍起。他自知肘骨已斷,用左手捧住斷臂,臉上也

 已擦破,血跡殷然,鋼牙緊咬,神色獰厲,恨聲說道:“小輩留名!佛爺今日技不如人,失

 招落敗,要殺便殺。否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日。”

 葛龍驤微笑說道:“動手之前,已先向辛老前輩問出,你平昔嗜殺,手上血腥太重,才

 奉諭斷臂示儆,望能從此回頭。你若真的不服,我名葛龍驤,衡山涵青閣、洛陽龍門山天心

 谷兩處,均可找我。”

 鐵魚凶僧聞言,把滿含怨毒的目光,又朝葛龍驤死盯幾眼,手捧斷臂,回頭向林內走去。

 龍門醫隱等凶僧去遠,向鐵掌神刀辛子壽微喟說道:“武林之中就是這種恩怨糾纏,何

 時能了?明明知道像這等凶僧,最好當時殺卻,免留後患,但既為俠義,總不能不予人以自

 新之路。看他臨去怨毒神情,絕難悔悟,從此又將多事。”

 說完他又回顧青衣少女笑道:“姑娘手中吳鉤劍,在我心目之中還想不起有第二人用此,

 隻記得昔年甘新之間,有一位以輕功提縱術獨步江湖,人送美號‘神行無影’的荊滌塵荊大

 俠使用此劍。不知與姑娘是一家麽?”

 青衣少女眼圈微紅,盈盈欲淚,低聲說道:“那是我爹爹,五年前已經去世。老伯伯既

 與我爹爹相識,不知怎麽稱呼,侄女也好拜見”

 龍門醫隱持須歎道:“昔年老友,不想已作古人。老夫柏長青,賢侄女不必多禮。方才

 聞道令堂有病,老夫尚明醫道,你現居何。處,領我前往一觀。”。

 青衣少女一聽,面前這位老者不但是爹爹舊識,並還是武林大俠,當代神醫。不由喜出

 望外,改口下拜道:“侄女荊芸,叩見伯父”。

 龍門醫隱含笑命起,並予引見眾人。柏青青甚愛這荊芸天真活潑,姊妹二人一會兒就好

 得蜜裡調油般,手攜手地往荊芸所居之處走去。

 荊芸之母,當年亦系南疆有名俠女,因夫妻二人性皆嫉惡如仇,對頭結得太多,晚年看

 透江湖險惡,遂攜女隱居到這川康邊境。荊滌塵天年一到,撒手歸西,就拋下這母女二人相

 依為命。荊芸之母患有風濕之疾,時發時愈。這幾天病得極為厲害,附近又無名醫,荊芸要

 想遠出求醫,又不放心母親一人在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們所居,就離那片叢林不遠。葛龍驤用馬鞭甩那鐵木魚時,聲音甚大。荊芸悄悄跑來,

 聽出凶僧攔路劫縹,仗著家傳武學,想幫著鏢客把和尚打跑。那知和尚扎手,仗義不成,反

 而幾丟大人。龍門醫隱看出她所用兵刃身法,想起昔日故人,命葛龍驤上前換下。荊芸一旁

 觀戰,見這蒙面少年也並不比自己大幾歲,那狠的凶僧,竟然不堪一擊,心中不由豔羨不已。

 她天武,再與柏青青一見投緣,越發堅定了非磨著龍門醫隱把自己收為弟子之。

 到得她家,龍門醫隱與荊母,本系當年舊識,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唏噓。風濕之症,

 本難速愈;龍門醫隱為荊母施以針灸,並留下丹丸,告以兩月之後,當可痊愈。

 荊芸見龍門醫隱著手成春,母親病勢當時便見減輕不少。高興之余,偷偷把心事向母親

 一說,荊母當然讚成。母女二人苦求之下,柏青青再在一旁推波助瀾,龍門醫隱隻得點頭應

 允,當下便傳了荊芸一套掌法及內功口訣。告以自己有事藏邊大雪山,她母病未愈,不能隨

 去,可在此習練所學,等雪山之行轉來,再帶她母女二人,移住洛陽龍門山天心谷內。

 荊芸雖然新交柏青青這樣的閨中好友,不舍分離,但格於母病,也隻好唯唯應命,含淚

 而別。

 鐵掌神刀辛子壽所保紅貨,有這等能人同行,自然平安送達康定城內。鏢貨交卸之後,

 辛子壽一身輕松,以酒酬勞,與龍門醫隱等人酒樓買醉。席間龍門醫隱勸他,須知江湖之中

 能人輩出,這大年紀,已如風前之燭,瓦上之霜,應該見好即收,不必再行置身江湖鋒鏑。

 辛子壽竭誠接受,說是自己早有此心,定然不負龍門醫隱一番諄諄好意。酒鬧人散,辛子壽

 率領袁雄、孟武回轉成都,龍門醫隱等三人則仍策馬西行,直奔西藏。

 大雪山橫障西藏南疆,幅員遼闊。龍門醫隱等人入境後,那亙古不化的積雪主高峰,即

 已遙遙在目。龍門醫隱率領葛龍驤及柏青青,在離山腳不遠的一處鎮集之上,投店住宿,置

 辦人山所用乾糧及禦寒用具,井買來不少藥材,熬煉丹藥。

 柏青青不由詫道:“爹爹,你背後那隻藥囊之內,什麽樣藥沒有,怎的又要煉藥作甚?”

 龍門醫隱笑道:“大雪山山嶺重遝,濃雲迷漫,冰雪縱橫,氣候極冷。千年雪蓮又是罕

 有之物,不知要入山多深多久,才希望尋到。所以特煉些耐寒靈藥,以備不時之需。這種雪

 地冰天之內,馬已無用,就寄養在店內,等回程之時,仍可代步。好好休息一宵,明天就該

 一嘗苦寒滋味了。”’

 次日三人裹糧入山,這山果然險惡荒寒,體說人跡,連一般生物俱極罕見。一連多日,

 哪裡找得到什麽千年雪蓮半點蹤影。

 這時入山已深,千萬年來不融的冰雪積威,天氣冷得裂膚墮指,噓氣成冰。葛龍驤覺得

 為了自己複容之事,累得心上人及她老父受此苦楚,著實過意不去。幾次勸說作罷回頭,柏

 青青哪裡肯依,反而嗔怪他不懂人生情趣。不但萬裡風塵仆仆西來,斷無空手而回之理,就

 是領略一下這西睡絕峰,雪窖冰天的特殊風味,也增加不少見識。

 柏青青邊說邊走,突然指著右前方的冰崖絕壁,一聲歡叫道:“爹爹!看那崖壁冰縫之

 間,長著的那朵白色大花,不就是我們要找的千年雪蓮麽?”

 龍門醫隱隨柏青青手指之處望去,果見那崖壁的冰縫之間,長著一朵其大如碗似蓮非蓮

 的白色大花。但那花離地約有六七丈高,足下又是冰雪,再好輕功也難縱上。何況一邊是冰

 壁千仞,一邊是絕壑無底,稍一失足,便無生理。不由躊躇說道:“那花倒確是一朵雪蓮,

 不過花向上生,是否已有千年,不采到手時,無法看出。花生絕壁,離地太高;冰雪非土石

 之類,又不便用壁虎功、遊龍術之類功夫,攀援而上。此花最忌五金之屬,更不能用暗器去

 打,怎樣搞它下來,倒真煞費思索呢!”

 柏青青暗估在場三人輕功老爹在冰雪之上大約能縱五丈,葛龍驤和自己則拚盡全力最多

 四丈左右,那花長在六丈以上,怎生摘取?尋思片刻,眼珠一轉,忽有所得,向龍門醫隱道:

 “爹爹,女兒倒想了個笨主意在此。你用‘大力金剛手’把我甩上半空,然後我再借力縱身,

 預料當可離花不遠,再給它來一劈空掌,不就下來了麽?”

 龍門醫隱點頭說道:“你這主意倒真不錯,不過周圍地勢太險,如此做法,萬一失手,

 卻不堪想象呢。”

 葛龍驤也接口說道:“青妹不可冒失,要試還是讓我來試。”

 柏青青小嘴一撇,白了一眼說道:“論別的拳劍招術,你或許真能勝我一籌半籌;但若

 論輕功,我並不逞多讓人家想好主意,要你來試作甚,爹爹快用大力金剛手,朝上甩我一

 下。”

 柏青青絕世風神,這一佯嗔薄怒,另有一種醉人風韻,葛龍驤竟然看得癡癡無語。

 龍門醫隱知道自己這寶貝女兒,隻要主意一定,任何人都難以扭轉,隻得讓她冒險一試。

 遂用右手抓住柏青青後腰絲絛,左手扶住肩頭,潛運功勁,口中說了聲:“青兒留神外側絕

 壑,爹爹送你上去了。”說罷,右手內力一發,柏青青的嬌軀,便知一支急箭一般,往上躥

 起約有三丈。她趁龍門醫隱這一甩余力未盡之時,猛又施展輕功絕技“海鶴鑽雲”,雙掌端

 平,齊胸下壓,左腳再在右腳面上一借力,果然又行拔起兩丈多高,離那冰縫之中所長雪蓮,

 業已不足八尺。

 柏青青竭力提氣,凌空發掌,那雪蓮果被劈空勁氣擊斷。柏青青身形落地之時,恰好把

 那墜下的雪蓮接到手中,喜孜孜地向龍門醫隱把手一伸,說道:“爹爹,你看看這朵雪蓮,

 合不合龍哥複容之用?”

 龍門醫隱接到手中,反覆細看,向柏青青遙頭苦笑一聲,說道:“青兒,你枉費心機了。

 這朵雪蓮才不過百年左右。”

 柏青青折騰半天,以為葛龍驤即可恢復昔日容光,正在興高采烈,突聽龍門醫隱此言,

 不亞於自當頭澆下一盆涼水,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足下小蠻靴,拚命用力一跺,竟把冰地

 跺裂了三四尺大一塊,順坡滑下,轟隆一聲,墜人無底絕壑。四山回音悠久不絕,頗為悅耳。

 柏青青聽那回音,極其清脆好聽,而且遠近所發,各有不同;不由童心又起,即回頭向

 著葛龍驤笑道:“這四山回音甚為悅耳,龍哥,你嘯它一聲,讓我聽聽?”

 葛龍驤見心上人因雪蓮不對,失望生嗔,正在想不出拿什麽話來安慰她,突然見她回嗔

 作喜,要聽自己長嘯回音,哪裡還會深思,遂即面對絕壑,引吭長嘯。

 初時嘯聲甚低,遠峰近壑所生回音,也悶沉沉的無甚好聽。柏青青認為他虛應故事,剛

 把秀眉一皺,葛龍驤嘯聲已轉高亢,並為博心上人高興,竟將罡氣凝聚,全力施為。雖然比

 不上龍門醫隱所發“獅子吼”那等石破天驚,但也清越寬宏,而且歷久不斷,極見功力。

 這一來四山回應,果然萬音齊作。柏青青剛才微帶慍意的嬌靨之上,遂現笑容。龍門醫

 隱雖然見多識廣,但這種冰山雪嶺之中也是初經,隻覺得小兒女們淘氣有趣,含笑而視。三

 人竟全未覺出有莫大危機,即將爆發。

 原來那些千百年冰雪所凍積的冰崖雪壁,有的業已凍成整座山峰,隻要氣候不變,便比

 普通石峰還要堅固,但有些地方卻是虛浮凍結,酥脆異常,禁不住一點震動。

 葛龍驤正在發嘯,忽自身後冰壁頂端墜下兩團積雪,先還不以為意,後來見隔壑諸峰,

 也有類似事情,並有碎散冰塊從高處滾落,才曉得不是偶然。但仍不知是自己嘯聲與四外回

 音,激蕩所致。

 龍門醫隱畢竟老成,見四外滾雪墜冰,越來越多,業已悟出其中道理,慌忙呼葛龍驤停

 嘯。但為時已遲,遠處一座本來就生得甚為傾斜高峰,首先頹倒。‘砰’一聲巨響過處,雪

 塵高湧,冰雨橫飛。這一來四外峰崖,便如銅山東崩,洛鍾西應一般,整個受了劇烈震撼,

 隨著本身堅固程度,紛紛先後倒塌。

 龍門醫隱等人,武學再高,也無法與這種自然威力相抗,隻得緊貼身後峰壁,全神防禦

 上空飛墜冰雪。漸漸身後冰壁池經不住震蕩搖撼,而起了怎喳喳的斷裂之聲,三人均不禁暗

 暗叫苦。漫天均是冰花雪雨,無處可逃,自料難免葬身在這無邊冰雪之內。

 冰壁頂端尖銳之處,首先斷折,一段三丈方圓的堅冰,登時帶著無比驚風當頭下砸。幸

 而三人均系貼壁而立,墜冰到了頭上丈許之處,即與冰壁相撞,裂成兩大塊。順著山徑,滑

 向前方深壑。但身後冰壁,經這一撞,已有整個崩塌之勢。

 龍門醫隱想少時冰壁一坍,再在此處停留,無殊等死,但四路皆斷,無法可施。一眼瞥

 見適才折斷下砸的冰壁尖頂雖已裂成兩塊,仍有文許大小,一塊已然墜人深壑,一塊正在隨

 坡下滑。忽然情急智生,想出了一條死中求活之計。把握這刹那良機,向葛龍驤柏青青二人

 大聲喝道:“龍驤,青兒!趕快躍上這塊大冰,隨它一同滑下深壑。”

 三人同時縱身,柏青青究意女孩兒家,在這等奇險萬狀之中,未免有點目眩膽怵,若非

 龍門醫隱與葛龍驤從旁護持,幾乎竟在冰上失足。

 那塊巨冰,如飛順勢下瀉,顛簸異常。三人均用“金剛拄地”身法,將足踏入冰內,定

 穩足跟,並且相互扶持,以防萬一不慎。那冰滑到壑邊,下面一空,因瀉勢凌空一飛便是丈

 許,然後墜向百丈深壑。三人齊黨心神一懸一落,便已隨著巨冰,飛墜深壑。先前身後冰壁,

 也恰在此時坍塌。轟隆巨震,雪霧彌空,聲勢之烈,委實懾人心魄,無與倫比。

 三人踏冰飛墜,快若殞星,龍門醫隱在半空喊道:“龍嚷,青兒!我們要這巨冰到地以

 前的六七丈時,借力縱向可以落足之處,這種尺寸太難拿捏。因縱得太早,可能落足艱難,

 而縱得太慢,又必為碎冰所傷。總之,事到如今,也隻有聽天由命。我們三人生死俱在一起,

 你們隨我行動便了。”

 話剛講完,壑底已然如飛上湧。龍門醫隱看左側壁上有一七八尺方圓冰穴,正好藏人,

 越緊招呼葛龍驤、柏青青二人,一同縱過。

 三人這一縱身,足下加力,巨冰墜得更快。砰匐一聲,那一大塊巨冰,整個震裂無余,

 十余文方圓之內,全是晶瑩冰塊飛舞。龍門醫隱運足少陽神掌,一陣劈擋。總算僅有葛龍驤

 因欲以身翼衛柏青青之故,背上中了幾塊碎冰,但他內有“天孫錦”至寶護身,並無妨礙。

 此時上面震勢未了,大堆冰屑不住凌空下瀉,織成一道冰雪飛瀑,煞是奇觀。龍門醫隱

 端詳置身之處,同樣是塊冰壁四處,但這塊冰壁已經凍成了整座山崖,高逾百丈,厚至不可

 測量,再比這大上千百倍的震勢,也可確保無恙,這才定下心來。回想方才足踏殞冰,從雪

 塵冰雨之中一墜百丈那種驚險之情,饒他龍門醫隱是當代奇俠,武林泰鬥,也不禁出了一身

 冷汗。

 不知多久過後,震響才逐漸平息。三人存身之處本來離地約有丈高,此時因壑底堆

 起一層坍瀉冰雪,望去已經不及三丈。龍門醫隱見冰雪雖不再崩塌,但這壑底陰森森的,四

 處盡是峭立冰峰,本來已經冷得夠勁,再略有微風起處,簡直砭骨生寒。三人雖有內家功力,

 又有風衣耳套等避寒之物,依然覺得有些禁受不起,牙關均在捉對廝並。看這目前情勢,巨

 震過後,山谷移形,不要說是再找什麽千年雪蓮,就想平安尋得來路出山,也不知要在這漫

 天匝地的冰雪之中輾轉多久。好在乾糧帶得甚多,冰雪之間,又不虞飲水,隻要不再闖下方

 才那種大禍,認準一個方向,走他個一月半月,也總能走得出去。

 目前惟一可慮之處,就是酷冷嚴寒,難以長久相抗;萬一在三人之中,有人凍得病倒,

 卻是莫大麻煩。龍門醫隱遂命葛龍驤、柏青青二人,用本身真氣流走周身要穴;俟關節各處

 稍為回暖之時,便取出未入山前煉來禦寒之用的紅色靈丹,佐以太乙清寧丹,各服一粒,正

 色說道:“這種禦寒丹藥之中,信石放得太多,服下足以傷人;雖有我太乙清寧丹可以抵製,

 但不到冷得無法禁受之時,仍以不服為是。你們如覺寒冷過甚之時,千萬不可強熬,隨時以

 純陽真氣,照內家坐功口訣,周行十二重樓,即可抵禦不少寒冷。總之,我們身困冰天雪海

 之內,艱阻無邊,凡事務須謹慎小心,再不能像先前那樣淘氣闖禍了。”

 柏青青一時高興,要聽葛龍驤長嘯回音,哪裡會想到闖下這等大禍,差點兒讓爹爹也一

 同葬身在這些萬年冰雪之下,事後回思,也不禁心驚顏赤。聽龍門醫隱說完,與葛龍驤二人

 雙雙把靈藥服下,果然丹田之間,立有一股暖氣彌漫周身,寒意為之減卻不少。遂涎著臉兒

 向龍門醫隱笑道:“爹爹不要再怪我們了,要是知道這一嘯之威,能有那麽厲害,誰還要聽

 什麽回音作甚,我們適才踏冰飛墜之時,約計這壑之深,足過卅丈。四壁都是堅冰積雪,又

 峭又陡,無法攀援。不如就順著這壑走去,或許走出路來。倘再能因此得到千年雪蓮,那才

 是因禍得福呢。”

 葛龍驤接口說道:“就是為了千年雪蓮,不但累得老伯及青妹陪我萬裡奔波,並還歷此

 奇險,實在問心難安。現在我們且妥為商議覓路出山之計。那雪蓮根本就虛渺難尋,不必再

 去找了。”

 柏青青小嘴一努,剛待反駁,龍門醫隱目光一掃葛龍驤頰上傷處,瞿然說道:“我方才

 想想,在這種極冷氣候之下,生肌雖然較為困難,但可保住創口不再發生其他變化。我囊中

 靈藥甚多,且往前行,找個避風所在,就算沒有千年雪蓮,我也想憑這點醫術,為龍壤複容

 之事做一嘗試!”

 葛龍驤在這父女二人面前,自己根本無法作得任何主意!龍門醫隱話剛說完,柏青青業

 已連聲讚好,纖腰一擰,便自縱落壑底墜冰積雪之上,施展輕功朝前走去。這條深壑極長,

 三人走了數日,仍然是在那些浮冰積雪之上。前面也無絲毫路徑可尋,不由均覺得有些氣悶。

 柏青青又累又餓,從囊中取出鍋盔充饑。因為連著吃了多日,對那又硬又冷而又淡而無

 味的鍋盔,實在食不下咽,勉強就著最後一小塊鹵肉吃完以後,口中又覺得有些焦渴,遂走

 到積雪稍厚之處,拂去表面雪花,挖了一團浮雪,當做水飲。剛剛放入口內,忽然看見自己

 所挖之處,似乎隱隱自雪花之中透出一點紅色。不由大詫,遂蹲身下去,慢慢挖掘。龍門醫

 隱見狀問道:“青兒,你這樣挖掘,雪中發現何物?”

 柏青青此時業已看到那隱在雪中之物,像是紅色花瓣,不由芳心突突亂跳。但把花瓣挖

 出,卻又不禁大失所望。原來並非整花,隻是一片花瓣,色作純紅,也不是龍門醫隱所說的

 千年雪蓮,那種白色之外,微帶淡紅的特征。遂拿在手中,走到龍門醫隱身畔,噘嘴氣道:

 “爹爹,天下事那有這樣湊巧的,先前費了半天心力,采下的那朵雪蓮,白白的一點紅色不

 帶,現在雪中發現的這片花瓣,形狀雖和雪蓮一樣,卻又紅得過了頭。何況又非整朵,你說

 氣人不氣!”說罷,氣得把那紅色花瓣,隨手又行擲入雪中。

 龍門醫隱慌忙從雪中撿回那紅色花瓣,反覆審視,又放在鼻端細嗅,出神良久,然後展

 顏笑道:“世間事確實往往可以巧遇,而不可強求。你們二人可知道這片紅色花瓣的來歷?”

 葛龍驤答稱不知,柏青青卻聽出爹爹言外之意,喜得急急問道:“爹爹,難道這就是千

 年雪蓮?但僅有這麽一瓣,可以夠龍哥複容之用麽?”

 龍門醫隱笑道:“我畢生除武術之外,專研醫學,為了采藥煉丹,所見自多。但雪蓮一

 物,卻只見過你先前所采的普通一類,千年雪蓮卻是聞而未見。但典藉之上,載有:‘雪蓮

 白色,千年以上,花瓣四周略呈淡紅;三千年以上者,色作純紅’之語。千年雪蓮已有起死

 回生之功,但比起這種純紅雪蓮,則又差得甚遠。這朵稀世奇珍,大概是生在什麽絕壁之顛,

 此次峰壁崩塌,才隨附冰瀉雪埋在此間,而被青兒無意之中發現。有此一瓣奇珍,任何已入

 膏盲之症,均能著手回春。龍驤臉上的那點瘡疤,簡直不算回事了。”

 柏青青喜出望外說道:“爹爹,這紅色千年雪蓮,既有如此妙用,把它整朵挖出豈不好

 麽?”遂拖著葛龍嚷二人,劍杵齊施,在方才發現紅色花瓣之處附近挖了半天,休說整朵雪

 蓮,卻再連一片花瓣都挖不出。

 龍門醫隱含笑叫道:“青兒怎不知足,這類稀世奇珍,能得一瓣,福緣已不在小。這數

 百裡積雪漫漫,難道你能把它全部挖遍?趕快找個避風所在,三天以後,我保險還你一個本

 來面目完壁無恙的葛師兄好麽?”

 柏青青聽爹爹在打趣自己,不由頰泛微紅。挖了許久,徒然無功,本已不願再挖,三人

 遂仍順壑前行,找尋避風所在。又複走了半日,壑中瀉雪碎冰漸稀,料已即將走出崩塌范圍,

 可能找出路徑。三人正在高興,突然又在前路轉彎之處的峰壁上發現一個大洞。

 洞並不深,但進口之處堵有一塊大石,人須從石隙之中鑽入,確甚隱蔽。柏青青察看洞

 內,亦甚潔淨,遂向龍門醫隱笑道:“爹爹,看這壑中冰雪漸少光景,我們好像即將走出崩

 塌區域,但何時能出此山,還說不完。此處既然發現這個洞穴,我們究競應先覓路出山,還

 是先在此間把龍哥頰上瘡疤治好呢?”

 龍門醫隱知道愛女巴不得葛龍驤立時恢復容貌,略為沉吟,便即笑道:“有這稀世奇珍

 在手,何時治療均是一樣。不過此間遠隔塵寰,絕無欲擾,不如先把你心願了卻,再出山會

 合你余師叔、谷師妹,同上蟠塚,剪除雙凶吧!”

 柏青青自然正中下懷,葛龍驤更是由她父女做主。龍門醫隱便自身後藥囊之中,取出一

 隻小小玉碗,將那瓣紅色雪蓮用玉杵慢慢碾成一小堆極細紅泥。石洞之中,頓覺異香挹人,

 心神皆爽。然後再從一個黃色磁瓶之內,傾出一粒半紅半自,龍眼般大小丹丸,向葛龍驤笑

 道:“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之中,雖然以‘蛤蟆毒氣’與‘萬毒蛇漿’並稱,其實還是

 那‘萬毒蛇漿’最為厲害,因此物系采集各種毒蛇毒液凝煉而成,再好的解毒靈藥,也不能

 將各種蛇毒―一盡解。所以衛天衢雖然接得黑天狐兩粒自煉的解毒靈丹,也不過把你嗅人鼻

 中的‘蛤蟆毒氣’解除,‘萬毒蛇漿’所留瘡疤,就不能徹底根治。我這顆半紅半白丹丸,

 是用一種罕見靈藥‘朱藤仙果’及千歲鶴涎配合所煉,雖在把握為你祛除余毒,但要保你臉

 上瘡疤揭去之後,新肉生出能與原來皮色一樣,就不敢說此滿話。現在比千年雪蓮更為難得

 的純紅雪蓮已得,萬慮皆除。你服此靈丹以後,我便將瘡疤揭下,敷以雪蓮所搗紅泥;你再

 冥心獨坐,靜慮寧神,大約一晝夜之間,便可還你本來面目了。你吃過這番苦楚,當知師長

 之言,斷無謬誤。宇文屏雖然是你殺父之仇,在未將她‘萬毒蛇漿’設法破去之前,就算狹

 路相逢,也不應再逞匹夫之勇。”

 葛龍驤解下蒙面黑巾,盤膝坐定,依言服下那顆半紅半白丹丸。龍門醫隱便取出一柄小

 鑷,將鑷柄用布纏好,準備治他頰上瘡疤。柏青青怕他難忍疼痛,也靠他坐下,並伸出玉臂,

 輕輕將葛龍驤扶住,等待爹爹動手。

 龍門醫隱見狀說道:“青兒,這點痛苦,龍驤想能忍受。我方才不是說過,雖然靈藥有

 功,他自己也要寧神靜慮。倘心有旁騖,最易功虧一簣,留下痕跡,再難恢復。你還不放手

 走開,擾他做甚?”

 柏青青、葛龍驤均覺臉上一紅,柏青青撒手起立,站在一旁;葛龍驤則趕緊冥心內視,

 坐靜入定。

 龍門醫隱以極快手法三鑷兩鑷便將葛龍嚷雙頰瘡疤去淨,那似紅非紅的腐肉之色,竟使

 得柏青青掩目轉身,不忍相視。

 龍門醫隱小心為他拭淨汙血,便將玉碗之內雪蓮所搗紅泥,勻敷雙頰,向葛龍驤囑咐道:

 “你已外敷內服兩種稀世靈藥,且自靜坐用功,心頭不可生一雜。但等將近一對周時,頰

 上敷藥之處必然發生奇癢,彼時切記千萬強忍,不可抓撓!癢過生痛,仍然不可理會。痛罷

 之時,所敷靈藥自落,大功即成。外人心力已盡,你好自為之,我與青兒在洞外守護,免得

 分你心神,並略為察看周圍環境。”

 說罷便與柏青青相偕出洞,一看四周形勢,對柏青青說道:“龍驤複原尚需對時之久,

 在此漫長時間之內,枯坐洞口,亦覺寒冷難耐,不如借此守候之時,一探出路。此處兩面均

 是千尋峭壁,無可攀援,隻有前路及右側這段數十丈高的略帶傾斜山壁,似尚能走。我先在

 此守護,你可翻上這段山壁,略為探看上面有無出山路徑。不管所見如何,務必在兩個時辰

 之內回來,換班守護,我再往壑底前方探路。

 柏青青本就閑得無聊,龍門醫隱這一有事分派,頗為高興。眼望右側山壁的傾斜程度,

 估量以自己這輕功,上下當可自如,遂略為找扎,插穩背後長劍乃縱輕登幾躍而上。

 龍門醫隱見愛女功力較前又有進境,心中自然高興。暗想這般年輕後輩,像自己女兒、

 葛龍驤谷飛英及杜人龍等人,個個均如精金美玉,威鳳祥麟,資稟極好;自己在川康邊境,

 所收荊芸,也頗不錯,他年必然能為武林放一異彩。黃山論劍之後,自己這些老一輩的,也

 真該跳出江湖是非圈外,專心精研長保真如之道。塵世因緣,大可交代給這些後起之秀,去

 善為處置的了。

 他自思自想,不覺多時,柏青青仍未見轉。不由心中焦急,暗悔不該讓女兒前去,倘再

 有差池,叫自己先顧哪頭是好。

 龍門醫隱方在焦急,山壁之上一聲歡呼:“爹爹!”柏青青的玄衣人影,已如瀉電飛星

 疾馳而下,霎時便到龍門醫隱面前,笑靨生春,得意說道:“爹爹,女兒在上面轉過兩座山

 峰,尚未找出路徑,後來忽在雪中發現幾行足印,再循此以尋,果已找到出山之路。爹爹隨

 我先去看看,等龍哥一好,便可趕上蟠塚,打他一場熱鬧架了。”

 柏青青自管說得興高采烈,龍門醫隱卻在皺眉深思,等她說完,瞿然問道:“你所發現

 的雪中足印,共有幾人?踏雪功夫深淺,可曾加以注意麽?”

 柏青青聽爹爹一問,微覺怔神,稍為遲疑答道:“女兒找到路徑,當時喜得糊塗,爹爹

 這一問,我也覺得事有蹊蹺。那雪中足跡共有三人,輕身功力均似極高。其中一人足印,更

 是淺得若非目力極好而又特別留神,幾乎無法辨認。另外並還有一行女子足印,好像是隨躡

 三人之後,輕功也似不在女兒之下。這樣荒涼的冰天雪地之中,哪裡來的這些武林高手?是

 敵是友,還是彼此漠不相關,爹爹猜得出麽?”

 龍門醫隱“哦”了一聲道:“在這窮邊絕塞之中,突現四名絕頂好手,若是從不履中原,

 姓名未為世曉,就在此大雪山中隱居的奇人逸士,因無故雪崩,出來察看所留足跡,倒還罷

 了。倘非此等人物,卻極可慮。待我上去細察一番,再作準備。你須稍離此洞,密為守護。

 以防萬一人來,見你守在洞口,知道內中有人,隻一闖人驚擾,葛龍驤前功盡棄,就太可惜

 了。”

 柏青青頗為佩服爹爹老謀深算,設想周到,唯唯應命。龍門醫隱遂手執鐵竹藥鋤,向適

 才柏青青探路之處,飛縱而上。上得峰頭,只見近處一帶,並無絲毫路徑可尋,遂依照柏青

 青所說方向,轉過幾座山峰,果已發現出路;但柏青青所說的三男一女所留足印,雖經仔細

 留神,仍舊毫無蹤跡。

 龍門醫隱初頗不解,後來轉一想,頓覺恍然,不由暗笑自己糊塗。柏青青明明已經說

 過,諸人輕功俱高,腳印極淺;此時天仍不斷飄雪,足印自然已經蓋沒,還到哪裡去找。但

 心中總是覺得這些人物,出現得太已離奇,若不將其身份探明,此後時刻均將在疑神疑鬼的

 狀態之中,難得安定;遂仍慢慢順路前行,留神察看。

 大雪荒山,若是尋常人的足印,當然好找但輕功到了火候,再加上為時已久,哪裡還有

 絲毫痕跡。龍門醫隱又走了會,依然四顧茫茫,盡是些一塵不染的皚皚白雪。他心柏青青

 及葛龍驤,覺得業已走得太遠,萬一有事,呼應不及方擬作罷回頭,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無

 量佛”號。

 聲音低沉寬厚,人耳極清,一聽即知此人內功甚好。龍門醫隱霍地回頭,只見遠遠一座

 雪峰之上,站著一個面容清秀的青衣長髯道人。

 道人見龍門醫隱回頭,口中沉聲獰笑,雙肩微動,並不向高拔起,競如條直線一般,平

 射過來。兩個起落便在龍門醫隱十數步外,輕輕站穩,單掌胸前一打問訊道:“當代神醫柏

 大俠,可還認得我這下三濫的武林敗類麽?”

 龍門醫隱暗暗心驚來人這份俊拔輕功,等到人往地上一落,辨清面貌,心頭更不禁打起

 鼓來。瞥眼四顧,別無人蹤;大敵當前,隻得把一切暫置度外,仰面朝來處方向先低發起一

 聲清嘯,然後納氣凝神,含笑抱拳答道:“逍遙羽士之名遐邇皆知,二十年前柏某曾承讓一

 掌,怎能忘卻?駒光易逝,歲月不居!昔時青鬢朱顏,而今彼此都成了蒼蒼須發,恩仇糾結,

 俗務勞人,左兄也有這種滄桑之感麽?”

 逍遙羽士左衝,見龍門醫隱競然自己說起客氣話來,眼珠一轉,已知其意,微微笑道:

 “柏大俠真工心計,但與你同來之人,已有我二弟、三弟前往相會,不必再通知了。我們嶗

 山兄妹,與柏大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去歲之秋,何以乘左衝遠遊關外之時,與柳悟非擅

 闖我大碧落岩,殺人放火。左衝歸來,人亡居毀,此恨難消。遂率領二三兩弟,萬裡追蹤,

 幾把鐵鞋踏破,今日才在這雪山之中相逢。正好把二十年前一掌之惠,和我四妹之仇,一並

 清算。多言無益,柏大俠,我們是過掌還是動兵刃?左衝要得罪了。”

 龍門醫隱一聽,冷面天王班獨中了一把柏青青所發的透骨神針,居然未死,已與八臂靈

 官童於雨往尋柏青青、葛龍驤,不禁暗暗叫苦。但眼前這逍遙羽士左衝,武功為嶗山四惡之

 首,實是勁敵。一動上手,短時間內自己無法返援。剛才這聲低嘯,柏青青不知已否驚覺,

 她一人說什麽也敵不了嶗山雙惡,結果非迫得葛龍驤出洞助戰不可;縱然能保僥幸無事,前

 功盡棄當已無疑,何況還有一個女子蹤跡,至今未現,是友是敵尚不得而知。正在心急如焚,

 忽然轉一想,諸一涵在那柬帖之上,不是對葛龍嚷諄諄告誡,人雖受命於天,禍福仍由自

 召,自己一生行事,無虧天理,倒要看看今日是怎樣的收場結局。

 逍遙羽士左衝,見自己業已發言挑戰,龍門醫隱竟仍沉吟不語,微詫問道:“柏大俠何

 以吝不下教?”

 龍門醫隱此時已把一切付諸無相無礙,聽左衝再度相問,長眉一展,哈哈笑道:“窮邊

 絕塞,喜遇高人,在這無垠冰雪之中印證武功,倒是別開生面。既承相問,柏某是想先掌法

 領教。”

 逍遙羽士左衝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少陽神掌,威鎮江湖,二十年前,左衝就在此掌

 下含羞帶恨,柏大俠請!”

 龍門醫隱把鐵竹藥鋤插入雪中,兩人便是雙掌在胸前交錯,目光凝注對言,一瞬不瞬;

 足下則盤旋繞走,誰也不肯先行攻敵。

 逍遙羽士左衝與龍門醫隱二十年來未曾見面,雖然萬裡尋仇,但對方那等聲望,貌雖悠

 閑,實亦不敢輕敵。暗想二弟、三弟收拾兩個少年男女,定然容易得手,等他們功成趕來,

 再與柏長青老兒硬拚,才比較上算。

 想到此處,左衝目光微睨龍門醫隱足下所留雪痕,心頭不禁一驚。暗想自己以為這多年

 來,絕欲苦練,功行大進,哪知對方也非昔日,看這足下雪痕,彼此竟似仍在伯仲之間,自

 己未必能操勝算。

 他這一睨一想,也不過是刹那之間,但龍門醫隱是何等人物,就把握了這彈指光陰,立

 佔先機,一聲:“左兄留神!”身形欺進,硬踏中宮,搶攻八掌!

 這八掌,掌掌俱是絕招,威勢凌厲無匹。饒他逍遙羽士左衝,空負一身內家絕藝,也被

 打得身法錯亂,步步後退雙掌不住封閉招攔,無法還招,自然吃了不少苦楚。

 龍門醫隱一招得手,著著爭先,少陽神掌的九九八十一式,每式兩招,一共是一百六十

 二手,簡直化成一片掌山,呼呼勁風,把四外積雪激蕩得飛起一片雪雨。逍遙羽士左衝的身

 形,被龍門醫隱圈在掌風之內,空自氣得須發虯起,卻無法平反這先機一著之失,隻得看關

 定勢,處處挨打。

 但龍門醫隱雖然佔了上風,心中仍然暗暗著急。好不容易把握住對方心神稍為旁注的一

 刹那間,取得了優勢;惟因雙方功力相若,一兩百招之內,尚還分不出強存弱死,自己必須

 想個良謀,與左衝速戰速決,才好趕回接應柏青青等二人。

 相持到了八十多招之時,龍門醫隱的來路之上,突起嘯聲,一條人影如飛縱到。落地現

 出八臂靈官童子雨的高大身形,劈空一掌擊向龍門醫隱,使逍遙羽上左衝得以乘隙脫出龍門

 醫隱的掌風籠罩以外。

 童子雨與左衝會合一處,目注龍門醫隱,獰笑說道:“柏老兒,你女兒業已被我引來,

 好讓我班二哥從容人洞,宰掉那姓葛小鬼。然後我們嶗山兄弟,三馬連環。柏老兒!你父女

 還不拿命來安慰我四妹的在天之靈,難道還想僥幸麽?”

 龍門醫隱還未答言,一聲急呼:“爹爹。”柏青青果已如飛趕到。

 龍門醫隱雙眉一皺,目光仍然注意左、童二人,口中怒聲問:“青兒怎違我命,擅離守

 護之職?”

 柏青青聲音帶泣說道:“女兒聽說爹爹有難,顧不得再護龍哥。”

 話猶未了,逍遙羽士左衝已自懷中取出獨門兵刃精鋼折扇;八臂靈宮童子雨也自襟底撤

 下一柄色若寒霜的軟鋼緬刀,斷喝一聲,雙雙撲到。

 龍門醫隱父女不顧說話,鐵竹藥鋤及青鋼長劍一齊應戰。鐵竹藥鋤敵住精鋼折扇,雙方

 均是招術精奇,一時難分上下。但柏青青掌中一柄青鋼劍,功力本不就敵童於雨,何況童子

 雨的緬刀又是吹毛折鐵之物,越發相形見細;上手不到廿招,就已危機屢現,險象橫生。害

 得龍門醫隱不時還要分神指點,逍遙羽士左衝的精鋼折扇,趁勢加功。這一來,雙雙落在下

 風,父女二人頓時陷人苦戰,比起方才左衝窘境,還要艱難。因為兵刃不比掌法,稍一疏漏,

 便可立判生死。

 暫時放下這場虎躍龍騰的正邪大戰不表,先表明柏青青與葛龍驤在壑下洞前,所遇情事。

 原來柏青青自爹爹走後,獨處洞前,覺得冷得難耐,遂如龍門醫隱所囑,在葛龍驤所處

 的山洞斜對面一塊巨冰之後坐下,調息運氣,周行百穴。做完一遍,果然覺得回暖不少。一

 想爹爹尚未回來,葛龍驤又不能驚擾,反正無事,不如索性多做幾遍。就在柏青青第二遍行

 功完畢,第三遍開始未久之時,自東北上空遠遠傳來一聲低嘯。

 柏青青入耳便知,那是爹爹業已遇上強敵,特地傳聲示警。不禁芳心大震,翻手拔出背

 後長劍,還未起立,頭上疾風颯然,已自壁上縱落一個身材魁梧的道裝巨人,認得正是嶗山

 第三惡,八臂靈官童子雨。

 柏青青一見,不由暗暗吃驚,這些峻山惡賊,竟從萬裡之外追蹤來此。四惡之中,追魂

 燕繆香紅被自己手刃,冷面大王班獨中了那麽多透骨神針,料也難逃一死。這童子雨既已來

 此,則爹爹在上面所遇,定系嶗山大惡逍遙羽士左衝無疑。但目前之事,煞費躊躇,自己一

 與童子雨動手,必然把洞內正在緊要關頭的葛龍驤驚動,倘若前功盡棄,如何是好?

 頭一轉,柏青青劍交左手,右掌扣定四五根透骨神針,心想童於雨縱然知道洞內有人,

 因石隙太小,料也不敢貿然鑽人,但等他到洞前探頭探腦之時,這一把神針,定送他命歸極

 樂。

 童子雨是從側面縱落,柏青青,本來恰好被那塊巨冰擋住,但她號稱“玄衣龍女”,當

 年所著均是一襲玄衣,冰塊體積雖大,憑嶗山四惡那等眼力,自然已經看出些微形跡;眼珠

 一轉暗自準備停當,故意望著葛龍驤所藏身洞山口一再遲延,欲前又卻。

 柏青青在冰後簡直被他逗得心急如焚,默計時間,葛龍驤此時恰巧正值功成不遠的緊要

 關頭,難道真要攻敗垂成,使自己抱憾終身不成?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任何能夠不動聲色

 的卻敵之策。想到此間,突見童子雨似已拿主意,欲往洞中硬撞。柏青青已難再忍,銀牙一

 咬,悄沒聲的從冰後長身,玉手一揮,四五根透骨神針精光閃處,齊向八臂靈官童子雨的腦

 後飛去。

 柏青青神針出手,童猶如未覺。真待眼看飛針即到後腦,突然縱聲狂笑,霍地回頭,左

 手執著一隻形似五行輪之物,但輪柄短隻七八寸,輪也僅隻碗口大小,往上一舉,叮叮幾聲

 微響,柏青青所發透骨神針,頓時全被吸粘輪上。

 八臂靈宮童子雨吸去飛針,對柏青青獰笑一聲說道:“娃兒,我隻道你藏身洞內,原來

 竟在此地。你父女前在嶗山猖狂,傷我四妹,今日定當拿命來償!柏長青老賊已在上面中了

 我大哥的內家重掌,口吐鮮血,你還不是如姐上之魚肉一般,再如不知趣自裁,我大哥一到,

 他不像我生平最忌女色,你就要死得不乾淨。”

 柏青青一聽老父身受重傷,不由五內皆裂。見這童於雨還不知葛龍驤身藏洞內,細權輕

 重,仍以先援老父為是。她真不信童子雨手中所用的似輪非輪之物,竟能破去爹爹在天心谷

 中苦練的透骨神針,悶聲不響,玉手一探一揚,又是幾縷寒光,劈面打去。

 她上次在大碧落岩一擊功成月,那是因為事出不意,而冷面天王班獨又身帶內傷,才中

 了此針。

 此時雙方對面童子雨前車有鑒,警戒已深,何況業已製成專門克制此針之物,哪裡還能

 得手,寒光到處,童於雨舉輪一揮,又被全部吸去。

 柏青青知道在此情況之下,除卻一拚,再無別策。長劍振處,光凝一片寒星,當胸點到。

 童子雨不招不架,滑步後退,接連幾躍,業已上得山壁,向下曬笑道:“女娃兒居然好膽,

 還敢逞強?來來來,我引你與柏長青老賊一齊並骨。”說罷,便將那隻小輪揣向懷中,向前

 躍去。

 柏青青先前聽得龍門醫隱嘯聲,便知爹爹遇敵。童子雨這一番話,句句打入心坎。側耳

 一聽葛龍嚷在洞內毫無動靜,心懸老父,隻得暫撇情郎,把心一橫,隨著童子雨後影追去。

 她這裡跟蹤八臂靈官童子雨,翻上山壁不久,壑中突然又自右側飛落一條人影。到得壑

 底,現出身形,是個獨臂矮瘦老者,正是嶗山第二惡,冷面天王班獨。班獨眼望柏青青去處,

 滿面獰笑,縱身便到葛龍驤所藏洞口。因見堵洞大石的孔隙太小,恐怕有人在內,驟起發難,

 不易抵禦。幾經遲延,終於把心一橫,提足混元真氣,全身一蹲一搖,竟運用了“縮骨法”,

 把本來就頗為瘦小的身形,縮成歲孩童大小。右掌護住面門,方待飛身闖入,身後山壁

 之上,突然傳來“撲騰”一聲脆生生的嬌笑。

 冷面天王班獨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想憑自己這身功力,怎的人在身後,竟然未覺,慌忙

 收勢長身。抬頭一看,只見山壁之上,站著一個身著白色羅衫的絕美少女,縞袂臨風,豐神

 絕世。

 班獨不由心中暗暗思忖,這樣嚴寒酷冷的雪地冰天之下,自己身著皮衣,尚覺寒威可怖,

 怎的這少女一身輕羅,反無半點畏冷之色?

 白衣少女見班獨猜疑神色,不覺微微一笑,將手連招。班獨不明對方身份,但自己名頭

 所在,又不甘示弱,隻得暫撇洞中仇敵,從少女側方,縱上山壁;並暗暗防備對方乘自己身

 在陡坡之上,突加襲擊。那知白衣少女根本未加理會,等班獨快達山壁頂端之時,身形一扭,

 往與柏青青探路追敵之相反方飄飄而去,並不時回手相招,口角之間,微帶曬薄之意。

 冷面天王班獨雖然經驗老到,知道少女有意相誘,但嶗山四惡也是武林一派宗師,哪裡

 肯容得這白衣少女加以戲弄,不由怒發如狂,隨後追去。

 白衣少女的輕功極好,路徑又熟,班獨追未多時,便自追到一條極窄的狹谷之內。白衣

 少女見這獨臂老人,功力真高,原來彼此相距二三十丈,此時業已被追到將及十丈。一看地

 形,恰好正在谷中,離兩端谷口均已不近,遂在縱躍之間,突然撮唇發出一種似猿非猿的低

 低獸嘯之聲。

 冷面天王班獨,聽白衣少女突發嘯聲,以為她伏有同黨,不由凝神四顧,足下略慢。

 果然狹谷兩邊的冰壁頂上,也響起兩聲低低獸嘯,一邊現出一隻形如絕大猿猴,但通身

 毛色純白的異獸。左邊一隻,巨掌一伸,從冰壁上搬下一塊磨盤大小的堅冰,照準冷面天王

 班獨凌空下砸。手法竟然又準又勁,迫得班獨不得不往後撤身,以防為巨冰落地所濺起的冰

 雨所傷。

 右邊一隻,則揚爪擲下一盤亮晶晶的似索非索之物,白衣少女接住一端雙足一點,異獸

 再用神力往上援引。但見她白衣飄飄,宛如天仙飛渡一般,在峭立數十丈的冰壁之間,幾度

 借力,便已登上冰壁之頂。

 冷面天工班獨追之不及,身形隻一略動,左壁那隻異獸便以冰塊下擊。這種冰塊震裂以

 後,往四外飛濺的散碎冰雨,銳利異常,面積又廣,比普通鏢箭威力尤大。白衣少女上到壁

 頂之後,又對那兩隻異獸低嘯了幾聲,便自回身來路而去。

 那兩隻異獸也從兩邊壁端,走向來時谷口,搬落幾塊巨冰,堆在壁邊;四隻銅鈴似的巨

 睛,覷定谷底的冰面天王班獨,一瞬不瞬。

 班獨先還不解其意,後來見自己不動,或往前走異獸均不理睬,但隻一走回路,立有大

 堆冰雪砸,這才悟出白衣少女是把自己誘來,困在此地。不過饒他冷面天王功力精湛,在這

 極仄的狹谷之中,為地形所限,一時真還想不出脫身之計。

 再說葛龍驤自敷服靈藥之後,獨在洞內行功,他感於龍門醫隱父女為自己出生人死的殷

 殷情意,哪敢絲毫怠忽,冥心內視,物我皆忘。也不知過了多久,頰上敷藥之處,果如龍門

 醫隱所言,漸漸發生奇癢。

 這一來葛龍驤不禁驚喜交集,喜的是龍門醫隱說得分明,癢過生痛,痛過之後,便可還

 本來面目;驚的則是,在此緊要關頭,洞外竟然起了喝叱之聲,好似有人來犯。

 他還不知龍門醫隱,已在前山遇敵,洞前只剩柏青青一人。心想這洞口石隙甚小,龍門

 醫隱父女二人,足可阻來敵。自己這複容之事,歷經多少艱險,費了多少心力,在這最後關

 頭,倘再功虧一貨,柏青青定然傷心欲死。遂守定心神,把頰上的鑽心奇癢,和洞外的喝叱

 之聲,一切均付諸無聞無見。果然又過良久,頰上癢止痛生,洞外也歸沉寂。葛龍驤方喜功

 成在即,強熬頰上劇痛之際,突覺有人入洞,鼻端並聞見一股女孩兒家所特有的淡淡幽香。

 他還以為龍門醫隱父女戰退來敵,柏青青人洞探視。記得龍門醫隱說過,此時倘若心神

 旁騖,傷處易留痕跡,故仍未加理會。哪知洞中突然有一陌生少女口音說道:“喂!你們的

 仇人業已尋到門口,好不容易被我誘在‘一線天’冰谷之內,我命所養雪猿阻他回來。但那

 人武功甚高,恐怕擋不了多久,你怎的不聞不問,可是身上受有暗傷麽?”

 葛龍驤不由大驚,一睜雙目,只見面前站著一位身著白色輕羅約絕代佳人,競比柏青青

 似乎還要美出幾分,年齡看去也不過十歲。他自敷藥之後,對龍門醫隱父女發現敵蹤之

 事,一概不知,不由瞠目莫知所對。

 白衣少女見他這等癡呆神情,抿嘴嫣然一笑,又瞧了葛龍驤頰上所敷紅泥一眼,柔聲說

 道:“我名冉冰玉,本是川人,幼隨父母遷零此處。父母亡後,得遇異人指點武學。前此日

 雪山無故傾塌,損我所居‘玄冰峪’左近靈景,因此出來察看,發現是你們三人所為。是隨

 甚久,看出正人,並非有意闖禍,本待作罷回轉。突然又獲所養雪猿來報,又複有人入山,

 並傷了我一隻守峪冰熊。得訊之後,趕去一看,來人共是三人,一個道士,一個缺了左臂的

 矮瘦老者,和一個道裝巨人,俱是一身邪氣,一望便知非正人君子。暗地聽他們談話,知是

 從中原追蹤你們來此,要報什麽毀居殺妹之仇。你們另外兩人,現在洞外東北方山谷之中,

 與那道士及道裝巨人動手,那獨臂老人方才業已到此洞口,被我誘走困住。你頰上所敷,似

 是朱紅雪蓮,此物我玄冰峪中甚多。我送你一顆這種朱紅雪蓮所結蓮實,不但任何傷毒一吃

 就好,並在半月之內,就可像我一樣不怕冷了。”說罷一舒玉掌,遞過來一粒小小淡紅蓮實。

 葛龍驤前在嶗山大碧落岩,就曾伏冷雲仙子所贈“金蓮寶”,祛毒清心,脫過一次大難,知

 道確系至寶奇珍;何況所敷靈藥,這一分心,恐已失效,遂不再推辭,接過服下。

 少頃過後,果然兩間靈氣所蘊之物,效用非常,一股陽和之氣,彌漫周身,不但頰上瘡

 疤均已痊愈落下,並且全身溫暖,對那貶骨寒威,絲毫無懼。葛龍驤一摸雙頰,光滑如常,

 不由心中感極,剛剛脫口喊了一聲:“姐姐……”

 冉冰玉突然向他搖手然聲,側耳一聽,然後笑道:“你那仇人,果然不凡,我所蓄雪猿

 傳音告知阻他不住,少時必仍到此。我師傅人極古怪,玄冰峪附近,向不容外人驚擾。這廝

 如此猖狂,先讓他吃我幾粒‘冰魄神砂’,然後引往玄冰峪方向,他若追去,定有苦吃。我

 與你們一見投緣,尤其愛那位穿黑衣服的姐姐,你把你們姓名和住址告訴我,就此別過。我

 誘走那獨臂老者,你去接應你們同伴,四五年後,我還有事去中原,再去找尋你們好麽?”

 葛龍驤遂將龍門醫隱父女及自己的姓名來歷及“涵青閣”、“天心谷”兩地的路徑走法,

 向冉冰玉略述一遍。話剛講完,洞外已有人自高處飛落之聲。冉冰玉一把拖住葛龍驤,一同

 隱身洞角,並自腰下一個不知何物織成的小袋之內,取出三粒大如黃豆的精丸,托在掌上。

 葛龍驤雖然知道這冉冰玉生長山野,純潔無邪,不拘禮法,但被她這樣一拖一帶,兩人

 簡直等於抱在一起。軟玉入懷,暗香微度,不禁大窘,但又隻得由她,不好故作小氣。

 少時,洞口人影一晃,冉冰玉門聲不響,玉指輕彈,三點寒光直飛石隙,立時洞外響起

 一聲震天怒吼。

 冉冰玉回頭對葛龍驤道:“我那冰魄神砂,乃萬年冰雪精英所結,非比尋常暗器,一經

 打中,受傷定不在輕。那老賊豈肯吃此暗虧,再來必有毒手。不如我仗著多服靈藥,輕功尚

 有特長,地形熟悉,又有雪猿牽製為助,就此將他引走。你也當立即赴援同伴,他年再行相

 見。”說罷便自縱身出洞。

 葛龍驤早就心懸龍門醫隱父女安危,但冉冰玉對自己無異救命之人,不好舍她獨自前往。

 此時見冉冰玉一走,略微延遲,也出洞外,早已寂無一人。遂照冉冰玉所指點方向,翻上山

 壁,趕往龍門醫隱父女與嶗山雙惡逍遙羽士左衝、八臂靈官童子雨相互惡鬥之處。但四人惡

 鬥之外,須轉過三四座山峰;葛龍驤雖經冉冰玉指點方向,等他輾轉尋到之時,柏青青業已

 危懸一發。

 原來龍門醫隱與勁敵嶗山大惡逍遙羽士左衝動手,對方一柄精鋼折扇專點全身大穴,招

 術也玄奇變幻,不易推測。空出的一隻左手,卻忽而驕指助功,忽而來上一下“五毒陰手”,

 腥毒狂飆,劈空勁襲,本就極難對付。再一分神關注愛女,刹那之間,險境迭現,一柄鐵竹

 藥鋤竟幾乎封不住對方的進手招術。

 逍遙羽士左衝得意之下,來個哈哈狂笑。雙臂一振,全身骨節一陣格格作響,功力運足,

 精鋼折扇點、打、劃、拿,疾厲無比,左掌也配合無間,把龍門醫隱圈人了一片掌風扇影之

 內。

 柏青青則比她爹爹處境,更覺艱難!本來論功力她就要比對家八臂靈官相差一籌以上,

 何況掌中一口青鋼長劍,還得時時避著童子雨的吹毛折鐵軟鋼緬刀,不敢相碰。虧得爹爹不

 時分神指點,勉強支持三四十招,不但已敗象畢呈,也連累得爹爹失去先機,落在不利地位。

 童子雨外號“八臂靈官”,人高馬大,力猛刀沉,但身法卻極其靈活,把這玄衣龍女柏

 青青,困在一團銀電似的刀光之內,宛如靈貓戲鼠一般,加以調侃諷刺,但並不疾下殺手。

 因為他心中早已打好如意算盤,想等冷面天王班獨收拾掉了葛龍驤,來此與大哥合手除去龍

 門醫隱以後得生擒此女!大哥人稱逍遙羽士,最好女色,但自苦時敗在龍門醫隱掌下,即自

 行絕欲二十年,苦練絕藝。今日把仇人除卻之後,此女是手刃四妹追魂燕繆香紅的正凶,就

 此殺死,似太便宜,何況她又姿容絕世。屆時送與大哥,一解廿年之渴,然後盡情處置,豈

 不是好?還剩下的一個獨臂窮神柳悟非,海角天涯將其尋到,合弟兄三人之力,不愁不能除

 去。那時深仇盡複,嶗山聲威又可重振!

 童子雨打下這樣主意,所以才便宜了柏青青,得以勉強支持。但柏青青心高氣做,見對

 方以“武林十三奇”身份,與自己動手之間,竟似存心戲弄,口角時帶輕薄,不由芳心震怒;

 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但不守,反而劍光如練,舍命搶攻!

 龍門醫隱此時雖落下風,但無敗象;一見柏青青如此打法,不禁眉頭大皺!知道遲早父

 女二人必然雙雙被毀。遂暗暗提足真氣,趁逍遙羽士左衝用“五毒陰手”勁風襲到之時,突

 然軒眉斷喝,也以“少陽神掌”劈空擊出。

 這二人動手之間,均是招架問躲,蹈暇乘隙,從未以內家真力強拚;龍門醫隱這一硬行

 對掌,還真出於逍遙羽士左衝意料之外!掌風一交,功力相若,兩人各自退出兩三步遠。龍

 門醫隱急忙趁機叫道:“青兒不可如此!速行改用我傳中平劍法,穩守中宮,你囊中之物

 何…”

 話猶未了,逍遙羽士左衝五毒陰手的腥毒狂飆,又到胸前。龍門醫隱揮掌再接,但這次

 卻因與柏青青說話,真氣未能提足,而左衝卻是蓄力而來,以致稍微吃虧,身形被震退數步!

 左衝那肯失此良機,冷笑一聲,飛身進擊,一連三掌,把龍門醫隱擊出三丈有余,父女二人

 相隔甚遠。

 柏青青知道爹爹不知對方已有克制之物,是叫自己用透骨神針卻敵,不忍過拂爹爹之意,

 如言改用中平劍法,長劍一收,平舉胸前,劍尖直指對方,絕不進手,但等對方攻來,再行

 見招拆式。

 八臂靈官童子雨何等識貨,知道這是一種遇上強敵用來防身保命的絕妙劍法,一時半時

 之中甚難破去。眼珠一轉,橫刀在手,向柏青青邪笑說道:“女娃娃知趣就好了,你早該如

 此,何必像方才一樣拚命?等到我大哥二哥把拍長青老賊和葛龍驤小賊除卻之後,管叫你在

 我大哥的采戰妙術之下,享受一番的風流滋味,然後再照樣開膛剖腹,以祭我四妹

 的在天之靈!”

 柏青青哪裡聽得慣這種汙言穢語,雙頰霞紅,眉間殺氣勃起,向龍門醫隱高叫道:“惡

 賊有克制之物在身,透骨神針無用。爹爹專神應敵,不必再管女兒,我要和這枉稱武林中成

 名人物的惡賊拚了!”

 “了”字才出,連人帶劍“玉女投梭”,往八臂靈官童子雨當胸便點。童子雨哈哈一笑,

 轉身避劍,揮刀還招,“金雕掠羽”軟鋼緬刀挾著一陣寒風,劍削柏青青左腿。柏青青連理

 都不理,“玉女投梭”一招未老,青銅劍立化“玉帶圍腰”,向童子雨攔腰橫截!童子雨見

 柏青青真正拚命,不理自己受傷,竟然意圖同歸於盡,不由吃了一驚,隻好停招不發,後退

 避劍。

 柏青青一劍掃空,順勢帶轉,向童子雨連肩帶背奮力斜劈!這一來不由激起重子雨怒火,

 佯作轉身退步,等劍到臨頭,軟鋼緬刀突然向上一撩。柏青青是破釜沉舟力劈而下,收招不

 及,“當嘟”一陣金鐵交鳴,青鋼長劍只剩半截在手。

 童子雨縱聲狂笑,挺刀進擊。柏青青見他狂極疏神,忽然靈機一動,旋展“細胸巧翻

 雲”,雙肩一抖,倒縱出兩丈多遠,但借在空中翻身之際,業已暗暗取了三支透骨神針,藏

 在握劍右手。

 果然童子雨怕她逃脫,也自凌空追到。柏青青嬌軀剛剛落地,童子雨已然身在空中飛撲

 而下,相距約僅一丈。柏青青一聲嬌叱,把右手那截斷劍,暗帶三根透骨神針,一齊迎面打

 出。

 童子雨見柏青青競連斷劍都當做暗器使用,不由好笑,手中緬刀一挑,便將斷劍撥落,

 但忽然瞥見劍後尚有三點寒星,電掣飛到。知是透骨神針,不由暗叫不妙!自己雖有克制之

 物在身,不及取用。萬般無奈,隻得猛推左掌,想用五毒陰手的劈空勁氣,把針震落,但他

 畢竟發覺太遲,那針是魚貫而至;左掌剛剛推出,第一根神針正好貫人掌心,第二、三兩根

 神針倒被他掌風震落。

 童子雨覺得左掌中一痛一麻,便知此臂要廢,趕緊先提氣封住左肘穴道。鋼牙挫得格吱

 吱的作響,怒極如狂!右手軟鋼緬刀立下煞手,化成一片寒霜,向柏青青迎頭罩落。

 柏青青正喜巧計得逞,刀光已到臨頭;知道重子雨含忿出手,威力難擋!何況手中已無

 兵刃,遂施展輕功中最難身法,先用“鐵板橋”,嬌軀平塌及地;然後右手在地上堅冰微一

 借力,用了一招極巧妙的“橫渡天河”,硬把身軀平著向橫裡拔出七八尺遠,躲過那當頭下

 擊的一片寒光,然後一個“鯉魚躍浪”霍然起立。

 但童子雨名列十三奇,豈同凡俗!先前在穩操勝算之中,偶一失神,左掌心竟中了一根

 透骨神針,眼看又要學自己二哥冷面天王班獨,斷臂求生,怎不把柏青青恨人骨髓?立意無

 論如何,也非先斃此女再說!刀光罩住對方以後,以為這是自己刀法中三絕招之一“倒撒天

 羅”,威力無比。柏青青手中連兵刃俱無,怎逃此厄?哪知對方竟用一手巧絕妙絕的“橫渡

 天河”,居然又行逃出自己的一片刀光之下,不由憤怒已極!乘著一刀劈空,就用刀頭在地

 上一點,那麽龐大的身軀,就借這輕輕一點之力,在空中來了個大車輪。呼的一聲,連人帶

 刀,二度向柏青青當頭劈落。

 柏青青好不容易脫過險境,剛剛躍起,刀光又到臨頭。她怎麽也想不到童子雨變招如此

 之速,躍起之勢未盡,根本無法再為閃避,無可奈何,瞑目待死。龍門醫隱遠遠望見,也急

 得肝腸寸裂,須發皆顫!但擺脫不了對手逍遙羽士左衝的惡鬥苦纏,眼睜睜地看著這一位英

 風俠骨的絕代佳人,在頃刻之間,便要做了童子雨的刀頭之鬼。

 葛驤驤恰恰在這千鈞一發之時趕到。遙見童子雨空中發式,刀光蓋頭下落,心上人柏青

 青卻兩手空空,瞑目待斃!不由舌端爆綻春雷,此時搶救已來不及,索性足下加勁,縱得比

 童子雨更高;將手中那根所謂天蒙寺鎮寺之寶的降魔鐵杵,用足真力,也照準了八臂靈宮童

 子雨的當頭下砸。

 這一來恰巧成了俗語所雲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童子雨的刀光正落,葛龍驤降魔

 鐵作的驚人風勢也到臨頭。他雖然恨透柏青青,但畢竟先護自己的性命要緊。猛然收往下劈

 之勢,翻手揚刀,恰好與葛龍驤凌空下砸的降魔鐵杆接個正著。柏青青也趁著這刹那之間,

 一擰柳腰,閃出了丈許之外。

 葛龍驤老遠便看出童子雨手中兵刃,寒光如電,是件寶物,但他這凌空一杵,縱然柏青

 青難救,也要叫這峻山第三惡碎首橫屍,故而毫未保留,用足了十成真力。童子雨翻刀接材,

 葛龍驤力發難收,雄心一起,索性加勁下砸。兩般兵刃一觸,降魔鐵作先起斷折之聲,童子

 雨哈哈一笑,用力再劈。笑聲未畢,空中響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並飛起一片腦漿血雨!

 葛龍驤與童子雨雙雙落地,但葛龍驤完好無傷,那峻山第三惡八臂靈宮童子雨,卻整整

 把顆巨大頭顱劈成兩半,屍橫在地!

 葛龍驤哪裡料得到這當頭一杵,竟有如此威力!但一瞟童子雨的地上遺屍,卻見屍畔橫

 著半截緬刀和半段斷檸。這才注意自己手上,下半段依然是降魔鐵林,但從斷折之處,卻露

 出了尺來長一段紫芒如電的劍尖。頓時恍然而悟,此杵號稱秦嶺天蒙寺鎮寺之寶的用意所在!

 原來杵中藏劍,凌空而下,運足真力猛砸!童子雨翻刀迎檸,他那軟鋼緬刀鋒利異常,

 功能吹毛折鐵;降魔鐵杵外殼被削,露出寶劍,緬刀雖快,終究敵不住前古神物。等到童子

 雨驚覺有異之 時,一顆巨大頭顱業已隨著軟鋼緬刀,應劍而裂!

 葛龍驤想通自己一擊成功的道理之後,不顧端詳手中降魔鐵林,先與柏青青互打招呼,

 一齊往援龍門醫隱。

 龍門醫隱的鐵竹藥鋤,本與逍遙羽士左衝的精鋼折扇,銖兩悉稱!不過屢次分神,關注

 愛女,而被逍遙羽士搶佔先機,一時不易平反劣勢,但這邊八臂靈官童於雨裂腦身亡的突然

 巨變,業已使逍遙羽士左衝急痛交加,魂飛天外!一個龍門醫隱,尚且久戰不下,再若對方

 三人合手連攻自己,當更難逃公道!萬裡尋仇,毫未如願。三弟反又喪命,二弟也是久未見

 歸。再不知退,難道真要把嶗山一脈,完全在這窮邊斷送?

 逍遙羽士左衝頭打定,乘著現時優勢未失,精鋼折扇越發加功。“毒龍尋穴”轉化

 “玄烏劃沙”,再加上一劈空遙擊的五毒陰手,將龍門醫隱迫退了七八步遠,然後轉身一躍

 湘距已有三丈,左手一指龍門醫隱,切齒說道:“柏長青!你父女二人與葛姓小賊,再加上

 柳悟非那賊叫化子,連傷我同盟弟妹,彼此已然結下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左衝今

 日暫且讓你猖狂,黃山大會之時,再作恩仇了斷!”

 龍門醫隱眼看慘敗之局,居然轉成大勝,也在暗叫僥幸!聽左衝自找台階,為顧全大俠

 身份,不肯再以言語相激,微笑不答,由他自去。葛龍驤、柏青青雙雙趕到,三人想起各人

 一番驚險經歷,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最使柏青青高興的,卻是葛龍驤兩頰傷疤完全脫落,居然未留半點痕跡。英姿颯爽,玉

 樹臨風,怎不使她喜心翻倒?還未來得及問,葛龍驤業已先把冷面天王班獨欲加暗算,及奇

 女冉冰玉仗義相救,並相贈那種紅色雪蓮所結蓮實,療好創傷等情,對龍門醫隱父女細說一

 遍。

 龍門醫隱聽罷,額手稱慶道:“若非吉人天相,巧遇此女相救,龍驤本人就要遭受極大

 凶險,怎能抽身來助?則這雪中橫屍,將不是嶗山惡賊八臂靈官,恐是我父女了!但這冉冰

 玉已有如此功力,她師傅是哪位高人?倒真忖度不出。可見我們平素自以為見識不淺,其實

 四海之大,天地之廣,尚不知有多少奇人逸士,未為世曉!她所居玄冰冷峪方向所在,龍驤

 也未一問,不然倒應登門拜訪,一謝厚德,並結識兩位奇人多好!”

 說完要過葛龍驤手中斷杵仔細一看,原來是用鐵汁把劍澆鑄其中,通體實心心所以任憑

 敲擊觀察,也無絲毫破綻。若不是今日適逢其會,被童子雨的鋒利緬刀把外殼削壞,此劍還

 不知何日才能出世?但目前形狀,半截斷杵帶著一段劍尖,卻是極為難看!龍門醫隱方把眉

 頭一皺,柏青青業已取出葛龍驤所贈匕首,要將過去,把那劍外鐵驤一塊一塊用匕道削去,

 並盡量小心,避免匕首和寶劍的鋒刃相觸。

 不消多時,所附鐵杵均被柏青青削去,劍在手中,精芒奪目,寶霧騰輝,約莫三尺來長。

 劍柄之上,鐫有古篆。龍門醫隱細加辨識,認出是“紫電”二字,略為把賞,遞與葛龍驤道:

 “紫電青霜,見諸典籍,均為古代名劍!此劍與你谷飛英師妹所用青霜劍,正是一對。雙劍

 合壁,大鬧蟠塚,鄺華峰、鄺華亭兄弟恐又難逃劫運了,但如此神物,卻鑄藏在這韋陀佛像

 所捧的鐵杵之中,實極費解。有此至寶,增益你師傅天璿劍法不少威力。將來繼承你恩師衣

 缽,冠冕武林,大有厚望。務須勉力精進,勿負悟靜大師臨終贈寶的一番情意呢!”

 葛龍驤恭身接劍,唯唯受教。柏青青瞥見童子雨遺屍,想起他用來吸收自己透骨神針的

 那隻形似五行輪之物,遂自童子雨屍身之上搜出,遞與龍門醫隱,說道:“爹爹,女兒在壑

 下與此賊動手之時,連發兩把透骨神針,都被此輪收去,爹爹看看可是磁鐵所製麽?”

 龍門醫隱接過細看點頭歎道“此輪不但是磁鐵所製,並還做得如此精巧,可見嶗山四

 惡萬裡尋仇,實有周詳準備。但人算不如天算,八臂靈官雪地伏屍,冷面天王吉凶難卜,善

 惡之間,天道果然不爽!此輪青兒帶在身邊用處不少,但不可輕易當做兵器使用。因為兵刃

 多系鋼鐵所製,粘吸之間,萬一功力遜於對方,豈不反受其害?你透骨神針雖有針囊,出得

 此山之後,仍宜為此輪加一厚布囊,方較穩妥。龍驤本相已複,嶗山四惡又去其一,再加上

 一柄前古名劍,此行著實不虛。回轉西康,接你荊芸師妹母女,同往漢中,大概也就與你余

 師叔、谷師妹約會的春暖花開之期,不在遠了。”

 柏青青見葛龍驤那柄紫電劍,因鋒芒過利,不便攜帶,想起自己青鋼長劍已為童子雨緬

 刀削斷,劍鞘恰好給他使用,遂將劍鞘遞過。葛龍驤把紫電劍人鞘,雙手捧與柏青青道:

 “我有我姑母冷雲仙子所贈天孫錦,及獨臂窮神傳授的龍形八掌,足可護身!青妹手無兵刃,

 卻極不便,此劍轉贈青妹使用。”

 柏青青哪裡肯依,二人推來推去,鬧了半天,倒把龍門醫隱,逗得哈哈大笑,拈須說道:

 “你二人從此當可形影不離,還分甚彼此?青兒將劍帶在身畔,誰遇見強敵,就由誰取用,

 不就好了。”這幾句話,葛龍驤聽得自然服帖;柏青青雖然嬌紅滿頰,但芳心也自受用,遂

 如爹爹之言,將紫電劍插在背後,三人一同順路出山。

 轉過一座山峰,左邊峭壁之上,一聲怪嘯,撲下一條白影。柏青青初得神物,想試鋒芒,

 方待回手拔劍,龍門醫隱業已看出是個全身白毛披拂,形若巨猿的怪獸。猛然想起葛龍驤曾

 雲那奇女冉冰玉養有雪猿之語,慌忙搖手止住柏青青,不令妄動。

 果然那怪獸落地之後,毫無敵意,向三人嘻著一張大嘴,低聲鳴嘯,緩緩走近;右爪一

 伸,爪上托著一張小柬和一個白色絲織小囊。

 龍門醫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此獸系奉命而來,伸手接過小柬和絲囊。看它站在地上,

 竟有大半人高,雙眼精光如電。兩隻長臂垂下之時,指爪及地,形態十分威猛,但神情卻通

 靈猛獸,以供役使。遂展開小柬,上面寫著幾行字跡道:“頃得小徒冰玉歸報,龍門大俠遠

 臨雪山,奈以久坐枯禪,不便相迎,乞恕疏慢之罪!彼此計三年前,曾識一面,未知柏大俠

 尚憶及昔日大巴山群雄會上,單掌劈三熊之老婆子否?嶗山小兒來我玄冰峪中輕狂,本應處

 死,但我因平生殺孽太重,已立誓不再親手傷人。業予重懲,命小徒逐出百裡之外!小徒對

 令媛,備極傾倒,五六年後,渠輩有事中原之時,願深結識。昆侖山星宿海黑白雙魔,聞尚

 未死,並新收弟子多人,十年之內,中原必現魔蹤,務宜特別注意。絲囊內貯千年雪蓮實三

 粒,用贈神醫,以壯行色!”

 龍門醫隱看完不覺大驚,向葛龍驤、柏青青說道:“廿多年前,大巴山中天下英雄曾有

 盛會。關外綠林魁首遼北三熊,忖藝稱能,連用內家陰掌,擊斃七位中州鏢客,因此震怒了

 一位武林奇人,七指神姥,就用一招極低的掌法‘獨劈華山’,連將遼北三熊劈於掌下,但

 彼時七指神姥已是八十許人,如今年過百齡,依然健在,並就是那冉冰玉之師,難怪調教出

 那樣弟子!昆侖山星宿海黑白雙魔,所練異派武功,邪僻驚人,聞已物化多年,不想還在人

 世。魔蹤倘到中原之日,倒真如神姥所言,足為武林大患呢!”

 雪地冰天之中,難覓紙墨,龍門醫隱撕下一幅裡衣,就用柏青青描眉黛筆,寫道:“厚

 賜拜領,神姥既坐禪關,不敢驚擾。令高徒天上神仙,小女得附驥末,榮幸無似。他年倘蒞

 中原,務希移玉洛陽龍門山天心谷內一遊,俾酬相助大德。”末了因為天心谷過於隱蔽,並

 畫了一張簡單地圖,交與猿形怪獸。怪獸接過,向三人點首鳴嘯,轉身縱向冰壁;爪掌之中

 似有吸力,在冰壁之上,便如一條絕大壁虎一般,遊向頂端,刹那不見。

 柏青青向葛龍驤笑道:“龍哥,你看這大白猴似的怪獸,竟似還懂禮節,難為她們師徒

 怎麽教的?那冉冰玉貌相如何,我和她一面未見,怎的指明要和我交朋友呢?”

 葛龍驤覺得柏青青雖然靈心慧質,冷豔無雙,但那冉冰玉,卻不知在哪一方面,似乎還

 比柏青青美出一二分去。可是此話不便出口,正在躊躇,龍門醫隱又為他解圍笑道:“惺惺

 相惜,自古皆然!你看看你自己,就可以猜得出人家長得怎樣。七指神姥的武功,恐怕要在

 我們這些什麽十三奇的以上。此女真若到我天心谷中,務須虛心結納,萬一有事需人之際,

 卻是個大好助力呢!”

 心願俱了, 三人一面瀏覽這無邊雪景,一面覓路出山。等出得大雪山中,已離卻原來人

 山之處約有一百多裡。尋到原居旅店,取回寄存之馬匹行囊,並為新得紫電劍特雇精工,打

 造劍鞘;柏青青自行為她那隻磁鐵五行輪,縫製布囊。諸事停當之後,便行策馬東返。

 行到川康邊境,同往龍門醫隱新收弟子荊芸的家中,只見荊芸身穿重孝,三人不覺驚問

 所以。荊芸泣道:“我娘的風濕之病,雖然服用恩師所留藥物治好,但突又患上傷寒,庸醫

 誤投藥石,已於十日之前去世!”

 龍門醫隱故人情重,也覺愴然。好言安慰荊芸,祭過荊母,一行四人送同到漢中,等天

 台醉客余獨醒與谷飛英二人。準備會齊之後,同上蟠塚山,奪回碧玉靈蜍,並相助谷飛英,

 決鬥朱砂神掌鄺華亭,以報殺母之仇!龍門醫隱並藉此時間,傳授荊芸內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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