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可有意見?”劉徹一臉真誠的看著周亞夫問道。
對於周亞夫,劉徹根本就沒想過可以憑借一個移民軍管的計劃就能讓他低頭。
假如周亞夫如此輕易的就能低頭,那他也不是周亞夫了。
在漢室歷史上,周亞夫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他最終甚至為了堅持原則,絕食而死。
這樣的人,又豈會因為利益交換而妥協?
劉徹選擇先談移民,其實只是希望周亞夫能聽進他在鹽鐵問題上的分析和論據而已。
不然,要是對方連聽都沒聽,就先入為主了,那麽,就算說乾口水,估計也沒什麽作用。
周亞夫躊躇了一會,心裡面無數個念頭閃過。
老實說,鹽鐵官營還是私營,朝廷準不準民間鑄錢,商人階級的存在性是否合理,這些問題,對於漢室的列侯階級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列侯們的經濟來源,最大的一塊,還是封國的食邑租稅。
他們與商人的關系,也不怎麽密切,頂多,就是與關中的大戶們有些交情。
至於關東諸地的商人們……
漢室五十余年寬松的經濟金融政策,使得關東商人們也不怎麽需要朝廷大佬的庇護。
對於大商人們來說,既然我給了錢,朝廷未必照顧我,不給錢,朝廷也未必打擊我,那我為何還要把口袋裡的小可愛拿去給別人?
所以,漢室前中期的商人們一方面在作死的道路狂奔不已,另一方面。卻沒有人去經營朝廷的勢力和收買保護傘。
他們在漢室黃老派無為而治的呵護下,財富與土地急劇增長。
直到儒家和法家上台。磨刀霍霍的時候,他們才想起來要找保護傘。但可惜已經晚了。
臨時抱佛腳,只能是被人當豬宰!
所以,周亞夫現在在考慮鹽鐵的問題的時候,基本就沒從商人們的角度去思考。
商人們是死是活,與他沒有關系。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仰或者未來兩千年的中國,絕大多數時候,官府和主流輿論是拒絕承認商人的地位和貢獻的。
市籍之人。賤戶而已,下三濫的玩意,也好意思姓趙?
甚至,連商人們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過去五十年,無數商人發達後,想的不是洗白商人的名聲,而是費勁心思的,花費巨額資金,將自己的子弟後代送到長安。送到皇帝身邊伺候,希冀能混個官身。
一旦自家子弟混出頭來了,那全家上下,立刻棄商。花上大半身家,在長安置業落戶。
因此,對周亞夫來說。此事的關鍵在於:鹽鐵官營後,會不會引起天下動蕩?
要知道。關東諸侯們,十個有九個是靠著鹽鐵利潤過日子的。
動了諸侯王們的奶酪。這幫家夥要是狗急跳牆怎麽辦?
還有,涉及太宗孝文皇帝,不管什麽事情,周亞夫都要三思。
他是太宗孝文皇帝一手提拔的,知遇之恩,無以為報。
只是……
天子所提的移民屯墾政策,若真是可行。
那可就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了。
旁的不說,移民屯墾之後,開發出來的土地,就不知道能養活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移民能大大增強漢室對於遼東、遼西以及朝鮮新服之地的控制力,而且,移民同時還增強漢室的國防。
好處如此之多,周亞夫覺得自己沒理由反對。
“罷了,先看看陛下是怎麽說的吧……”周亞夫心中想著。
旋即他就俯首道:“聖明無過陛下,臣唯頓首頓首,謹奉陛下之詔!”
至於晁錯,周亞夫話語剛落,他就立刻叩首道:“陛下,臣覺得,禦史大夫衙門也當參與進這屯墾移民之事,各屯墾軍,當置監察禦史,以督不法!”
晁錯與周亞夫相比,他身上的官僚味道就濃厚多了。
同樣一件事情,周亞夫考慮的是全局,是全天下,是子孫後代。
但晁錯卻隻想到自己的禦史大夫衙門的利益,以及自身的權柄。
但晁錯也沒說錯。
任何事情都需要監督。
明朝的衛所制度,本來是很好的,就是失去了監督,最終竟然墮落到了紙面上幾十上百萬的衛所軍隊,居然奈何不了一群烏合之眾,喪家之犬組成的倭寇,朱元璋要是泉下有知,恐怕要都已經在打滾了。
劉徹點點頭,表示同意:“禦史大夫所言,甚合朕意,卿回去後與侍禦史等擬個條程,再交由朝議討論罷!”
“諾!”晁錯俯首而拜,心中真是喜不自勝!
任何一個衙門的領導,能否服眾的要點就在於能不能給手下搞到福利和位置。
天子的移民屯墾計劃,若是實施起來,起碼需要上百位監察禦史去輪流監督和視察。
這一百多個職位,足夠晁錯將之拿來樹立自己的威信了。
劉徹揮揮手,繼續下一個議題。
移民是遠期規劃,即使在朝議上通過,然後下詔,組織起第一批移民,估計也要等到今年夏天才會成行。
這事情暫時來說,還不需要詳細的討論。
但有一個問題,劉徹卻必須現在就與兩位重臣取得一致意見。
這個問題就是殺人的問題!
現在已經進入了冬天,殺人的季節已經來臨。
漢室與隋唐之後的王朝不同,甚至與東漢都不同。
漢室的律法賦予了地方郡守處決犯人的權力。
在漢室,多數死刑犯,不需要上報天子,地方官自己就可以殺了。
更麻煩的是,漢律規定,地方官在刑訊犯人的時候,除了太宗皇帝已經明令廢除的肉刑外,其他刑罰,都可以隨心所欲的使用。
一般來說,地方官鞭笞犯人,甚至將犯人鞭笞致死致殘,這些都不是事。
當年,絳候周勃進了廷尉大牢,幾乎就被折磨掉了半條命。
歷史上的韓安國也有死灰複燃的故事留下。
這些兩千石甚至萬石的頂級貴族官僚,尚且被獄卒弄得欲仙欲死,何況平民百姓?
史記上王溫舒就曾感慨:要是冬天再長一點就好了。
義縱也曾乾過殺人殺到全郡上下人人膽寒,郡中豪強的血流的連河水都染紅了的地步。
更麻煩的是,漢室的地方郡守,是將殺人視作政績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各種冤假錯案,自然就免不了。
可是作為皇帝,劉徹卻不能讓這些家夥亂殺人。
而且,中央集權的一個特征,就是皇帝擁有死刑的覆核權。
所謂生殺予奪,盡操於天子之手。
像現在這樣,地方官自己就可以決定殺人,這對劉徹來說,太不科學了。
而且也不利於漢室中央政權的威權。r129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