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返身坐下來,又對王道吩咐道:“去把滄海君請來,不要驚動真番、馬韓二番……”
濊人的力量,目前來說,是漢室在東北方向最信得過的一支力量。
如今遼東北部都尉的官署,按照劉徹的命令,已經越過了唄水,深入到了濊人的控制區,在當地建立起了一個全新的移民城市。
這個城市被劉徹命名為‘新化’,意思是什麽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新化城,大概位於後世的中俄邊境一帶,大抵靠近圖們江,對這個時代的中國來說,屬於一個全新的世界。
新化城的建立和北部都尉官署的東遷,讓漢室的疆域在名義上擴張了幾十萬平方公裡。
劉徹打算,今年開春後,在新化城向東北數百裡之外的濊人邊境,再建一個新城,號為懷化。
以此兩城作為漢室對遠東地區戰略的基石。
而無論是新化還是懷化,城市的建設與隨後的擴張,離不開世代居住在此的濊人的支持和合作。
更重要的是,劉徹發現,現在在遠東和朝鮮地區的漢室藩國中,漸漸出現了一個頗為有意思的現象。
那就是濊人與真番、馬韓、衛氏朝鮮政權的殘余貴族、部落和其他大小部族王國,形成了一個類似滿清統治時期的蒙古部落生態。
濊人就好比察哈爾,真番、馬韓等其余部族就好比其他蒙古部落。
這就讓劉徹有時候。按捺不住性子,想要玩一玩東夷八旗制度了。
只是考慮過後,劉徹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是東夷八旗制度不可行。
實際上。八旗制度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黑科技了。
控制得好,直接能把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全部養成狗。
但是……
東夷各部族,到底在理論上,屬於華夏文化圈的一員。
像濊人、馬韓等部族王國的先祖,甚至就是從中國遷徙至遠東、朝鮮地區的少數民族。
與華夏民族可謂是有著很深的血緣聯系。
最起碼,在此時,無論是文化還是血緣關系。都算得上是很親近。
與之相同的還有三越王國以及西南夷諸國。
對這些王國、部族,劉徹是將這看成準國民的。
未來。是要全部同化成中國人的。
但這八旗制度,卻是一個強調民族區別,強化民族認知的制度。
不管滿清的八旗制度有多麽成功。
但,蒙古八旗始終是蒙古八旗。漢八旗也始終是漢八旗,滿八旗更是始終是滿八旗。
在本土及其周圍核心利益地帶,玩八旗制度?
劉徹還沒腦抽到去學民宗委,特意去提醒這些部族、民族,自己不是漢人,而是濊人、越人、真番人、馬韓人、夜郎人、滇人等等。
倒是未來有機會,西域和印度,可以作為八旗制度的試點。
大約一刻鍾後,滄海君南宮信就來到了劉徹面前。
“臣信拜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南宮信規規矩矩的跪下來,以臣子禮,三拜九叩。
他的滄海君封號。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現在都已經是漢臣了。
在最初被封為滄海君的時候,南宮信還是很自信的以為,漢朝皇帝大概會將他當成南方的三越一樣處置。
即只要宗主權,而不是行政管理權。
但他哪裡知道。現在的漢室,對三越都已經磨刀霍霍了。豈會腦抽到再在東北方向扶持一個新的割據勢力?
不管是傳統,還是利益,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前腳剛剛接受封號,後腳回到部族裡就發現,遼東的北部都尉,帶著兩千多郡兵,大搖大擺的渡過了唄水,在‘魚海’邊上開始築城了。
短短兩個月,一座嶄新的城市,就已經屹立在‘魚海’邊了。
這座城市雖然簡陋,雖然還比較小。
但卻像磁鐵一樣,一下子就吸引了整個濊人的眼光。
漢人,將鹽、鐵、茶葉、酒、布帛,光明正大的擺上了城市的商品目錄中。
鹽是濊人生活的必需品,鐵是所有部族都渴望和希望得到的珍貴金屬,至於茶葉與酒,那就更讓人瘋狂了。
尤其是酒,濊人無論貴族還是部落酋長以及武士,都無法抗拒那種喝到肚子裡後,渾身暖洋洋的神奇液體。
至於布帛,對至今大部分還是以魚皮和獸皮為禦寒衣物的濊人來說,簡直就是來自天堂的福音。
即使是他這個濊人共主,也根本無法控制,手下的頭人、武士以及部族酋長,紛紛前往那個名為‘新化’的城市交易。
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但南宮信很清楚,隨著新化城的建立和不斷壯大,這座城市將會不斷的將濊人轉化成漢人。
譬如現在,就已經有幾個部落,開始歸附新化城,並在漢人官員的指導下,拋棄了艱辛的漁獵生活,轉而定居在新化城周圍,漢人官員,指導他們新建堅固的房屋,開墾土地,為今年的播種做準備。
南宮信派人前往新化城質問,卻被告知,這是天子的旨意。
遼東郡北部都尉彭吳這個他過去的老朋友,更公開宣告:漁獵艱苦,濊人艱難,聖天子感同身受,乃命臣僚,前來蠻荒,教化臣民,使民有所居,人有所食,孤寡得以安養,傷病得以治療。
一下子,濊人各部落的大小頭人,都感動的稀裡嘩啦。
即使是南宮信,也是感同身受。
濊人的生活。確實很艱苦。
與中國、匈奴都不同。
濊人想生存下去,主要依靠的就是魚海與唄水中的魚獲。
倘若某年漁獲不足,餓死和病死的部族民。常常是成千上萬。
即使是濊人部族中的頭人、貴族也難以幸免。
南宮信就記得,他的祖父,堂堂濊人的共主,就是因為某年魚海漁獲不足,只能食用去年曬乾的魚肉,竟然因此染病身亡。
即使漁獲豐盛的年月,每歲為了捕魚。淹死、凍死和被猛獸殺死的部族民眾,也多如繁星。
而新化城的建立。和漢朝官員的到來,向濊人各部族,指明了一條新的道路,一個新的世界。
不用再去冒著生命的危險捕魚。不用再為嗷嗷待哺的後代的肚子發愁,不用再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裡,蜷縮在地穴、山洞和火堆邊瑟瑟發抖,再也不用擔心,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早上。
聖天子派來的官員,給濊人們帶來了全新的道路,並且將這條道路,光明正大的擺在了所有濊人面前。
用著石磚砌成的房屋,比起過去的穴居。無論是舒適性還是安全性,都遠遠超越。
房屋大而寬敞,明亮。
屋內設有爐灶。更有壁爐取暖,只要放些柴火進去,一整晚整個屋內都是暖洋洋的,跟夏天一樣,再也不用害怕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妻子、孩子、父親、母親被凍成冰塊了。
更關鍵的是,漢朝的幾位據說是墨者的大賢能。在來到了‘新化’後,針對當地的環境和冬季的極寒。設計出了一種名為‘火塌’的寢具。
睡在火塌上,哪怕外面呵氣成冰,塌上的一家人,也不會感覺有任何不適,一晚上都睡得極為香甜。
而漢人的農稷官,則指導濊人部族,開墾荒地,鑿井取水,建立衛生場所。
如今,那幾個歸附到新化城的部族,族內人人都過上了過去只有在夢裡才有的幸福生活。
漢朝的官員們說,到了明年開春,播下種子後,只要一歲,那幾個部落,永遠都用害怕挨餓受凍,四十歲以上的人,再也不用去山林裡等死了。
兒孫和子侄們,會有足夠的精力和足夠的食物,供應他們,安養晚年。
面對這一切的改變和希望,南宮信是即迷茫,又興奮。
他迷茫,不知道未來自己的定位。
濊人共主?
現在可能還是,但幾年以後,恐怕嘗到好處的濊人各部族,都會只聽從來自新化城的漢人的命令了。
雖然,作為將漢朝聖天子的‘仁慈’與‘恩德’帶給濊人的族長,他和他的家族,肯定會得到部族頭人們的感激。
但,像過去那樣,在濊人中說一不二的地位,卻是一去不複返了。
漢人用鹽鐵茶布酒,徹底的鎮住了所有部族,又以一個濊人人人都想要的未來,讓他們效忠、臣服。
因此,南宮信不知道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未來,到底在哪裡?
在他來長安前,漢室的遼東郡郡守就已經下達了命令給濊人各部族,按照漢室的律法,要求各部族以家庭為單位,上報戶數、人口,還命令各部族中十八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男子,進行軍事訓練。
從新化城裡,出動了數百名士兵,前往各個部族的定居點,指導濊人訓練。
北部都尉,甚至開始在一些靠近新化城的部族裡,任命起了裡正、亭長,開春以後,廧夫、遊繳也要開始任命。
雖然,這些位置依舊由部族的頭人以及上層的貴族武士擔任。
但南宮信,卻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至於興奮?
作為部族的首領和頭人,面對部族一天天變好,未來會更好這樣的事情,他當然有理由興奮了。
只是,這兩種感覺,讓南宮信忐忑不安。
有時候甚至會做噩夢。
帶著這樣的心情,南宮信來到了長安,他希望向長安天子請教——不能說他蠢,實在是南宮信從未見過和遇到過這樣的場面,就好比後世鴉片戰爭後的國人,面對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以及完全不同傳統的行事風格,滿清統治下的國人,照樣不知道該怎麽辦,思想迷茫,甚至手足無措。
對濊人來說,如今的情況,確實是自從他們的祖先在殷商時期,從中國遷徙到東北後,遇到的最大變革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