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六年冬十月己卯日(十四日)。
義縱統帥的漢軍主力,開始從宜梁啟程,前往鴻鵠塞,與程不識所部匯合。
在宜梁,義縱和他統帥的漢軍主力,停留了足足六七天。
在這六七天的時間裡,義縱和他的軍隊,就做了一件事情:收降納俘。
這個事情,說難也不難。
漢軍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動手。
那些被拋棄的匈奴部族以及宜梁附近的部族,都會自動自覺的拖家帶口,跪到漢軍的營壘前,請求偉大的天朝王師接受他們的臣服。
但說簡單,也不簡單。
甚至可以說非常麻煩。
前來歸降的部族數量眾多。
總數甚至接近了十萬左右!
如此龐大的臣服部落群,還帶來了更多的牲畜。
而且,因為河間地是匈奴人用來安置其待產婦女和嬰兒的所在。
所以,婦孺的數量,佔了大半。
絕大部分的小孩子,年紀都在四歲以下。
他們稚嫩,他們脆弱,他們亟需保護。
作為勝利者,漢軍無法不顧及這些婦孺。
要知道,哪怕是匈奴人,也不會在戰勝後肆意殺戮和虐待婦孺。
何況是自詡文明的漢軍?
更何況,漢軍也需要拉攏人心,收復民心。
遊牧部族的民心也是民心。
作為王師,即使不能讓夷狄‘簞食壺漿’,再怎麽樣,也不能將投奔和投誠者棄之不顧吧?
好在,河陰之戰結束後,郅都所部的主力,雖然撤退到了長城之內修整。
但,卻將忠勇軍留了下來。
正是有了這支故匈奴人組成的漢軍別部,讓義縱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在忠勇軍的幫助下,漢軍在宜梁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安置地。
將投誠歸降的婦孺、部族、牲畜都安置在哪裡。
即使如此,也足足花費了義縱所部七天的時間。
不過,這些努力和付出,是值得的。
作為漢家的頂級貴族和將軍,義縱不僅僅要從軍事上考慮問題,還要從政治上考慮戰爭。
“臨行前,陛辭之日,陛下曾經囑托於我:夫戰,攻心為上……”義縱騎在馬上回想著過去數日的經歷,不禁有所感歎:“如今看來,真乃聖言!”
雖然在宜梁,漢軍花了足足七天時間來收攏歸降的匈奴部眾,為他們建設禦寒的營寨,統一安置孕婦,建立專屬於兒童的保育帳。
看上去,嚴重拖慢了漢軍的戰略。
但實則不然,漢軍用七天時間,加上忠勇軍的配合和努力,將那十余萬歸降的匈奴人的心徹底收復了。
現在,他們已經不是匈奴人了。
他們是漢家治下的牧民!
這一點,義縱是很清楚的。
不僅僅是因為義縱用了仁政,更因為,漢軍在這些歸降者面前展示了王道——足足兩千胸甲騎兵,披甲前行,聲威之盛,讓這些降人,紛紛跪在了地上,額頭觸地,連抬頭正眼面對都不敢。
霸王道兼施之下,這些降人,已經成為了漢家子民。
只要等待戰後,派遣官員,將他們編戶齊民。
然後,他們的子孫後代,就永為諸夏了。
“我軍不止是要拿下這河間地,恢復秦趙故土……”義縱對著幾位心裡面還有所疑慮的將官們說道:“更要擊敗匈奴,征服草原,不僅僅要征服草原,還要將草原化為諸夏……這不僅僅需要用馬刀來解決問題,還需要用仁政,來收復人心!”
“我軍乃是王師,乃是拯救草原諸部族於匈奴殘暴統治之下的拯救者!”義縱對這些滿腦子夷夏不兩立思想的擁泵說道:“自古中國,新拓一土,帶去的絕不是死亡、殺戮和流血,而是文明、秩序以及王道!”
“這是諸夏與夷狄之間,最根本的區別!”
這些將官聽著,都是沉默不語。
他們中有許多人還是難以理解義縱的做法。
過去七天,義縱對待那些歸降的匈奴人,好的有些過分了。
旁的不說,車騎將軍甚至將本來屬於漢軍的一些補給物資,譬如寶貴的防凍油以及藥材,都賜給了一些匈奴婦孺。
他甚至還命令漢軍的隨軍軍醫,救治那些匈奴傷兵。
將許多寶貴的救命藥材,用了那些連彘狗都不如的夷狄身上。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
認為車騎將軍大抵是腦子糊塗了。
什麽文明?秩序?
馬刀之下,不服從者殺光就是了!
從前,匈奴入侵漢地,可從不會跟漢家百姓客氣,更不會講什麽仁義道德!
但,義縱是車騎將軍,還是天子的外戚,皇長子的舅舅。
眾人根本不可能反駁。
義縱看著這些人的神色,無奈的歎了口氣,這也是當今陛下用力過猛的結果。
這些年來,當今天子不斷煽動和鼓動公羊派和法家,宣揚大復仇理念。
結果就是,軍隊裡的諸夏民族主義思想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沸騰。
哪怕本身不是諸夏民族主義者,只要進入軍隊這個大熔爐,也會被同化。
不同化的,就會被排擠,被打壓,被擠得毫無生存空間。
在很多時候,這都是有益的。
但,在漢家逐漸興盛,並且即將君臨天下時,這卻會造成一些障礙。
不過,好在諸夏民族,自古都有著足夠的包容心和同情心。
這是文明的體現。
義縱就知道,雖然眼前,這些軍官看上去一個個都很不滿意自己善待匈奴戰俘的決定。
但是,在私底下,這些將官也沒有故意的去苛責和虐待戰俘。
甚至還有人,曾經將自己的笑容和善意,留給了那些匈奴的婦孺。
這是諸夏的先王和先民們,早就已經注入諸夏民族子孫骨髓深處的基因。
義縱曾經當過綠林好漢,他最是清楚這一點。
連盜賊都講究‘盜亦有道’的諸夏民族,再激進,也激進不到哪裡去。
這是諸夏民族本身的思想和文明所導致的必然。
當初,襄公複九世之仇,也不過是滅亡紀國社稷,但對紀國百姓和大臣貴族,也是秋毫無犯。
秦楚百年仇怨,項羽入鹹陽,也只是火燒阿房宮,也沒有搞什麽鹹陽三日,雍縣七屠。
即使如此,也導致了項羽為秦人所恨,最終導致了亥下悲歌。
哪怕是韓信受胯下之辱,也沒有在功成名就後對那個當年侮辱他的遊俠打擊報復。
所以,義縱也只是笑笑,道:“諸君,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軍乃王師,王師收復故土,拯救被匈奴暴政蹂躪和盤剝的諸族,自當以王道行之!”
“當然……”義縱嚴肅的道:“倘若夷狄之輩冥頑不靈,負隅頑抗,不接受王化,也不肯接受陛下的雨露恩澤,獲罪於天,無可禱也!吾等自可代天行道!”
所謂,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漢家又不是小受,更不是聖母。
被人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伸上去。
那不是王道,而是畜生道。
自古以來,諸夏的擴張,從來都不是用單一手段進行擴張。
太公望治齊,不僅僅用王道,更用霸道。
願受中國文字、制度、禮儀者,自然是諸夏,不願意的,自然是敵人!
自古以來,諸夏對於自己的敵人,從來不憚於施展雷霆手段。
不然,當年,原本生活在齊魯的濊人,怎麽會夾著尾巴,逃去了安東的寒苦之地?
諸將聽著義縱的話,都是若有所思。
有些聰明人甚至已經聽出了貓膩。
王師出塞,自然不止是要收復故土。
更要將戰火燒到匈奴的腹心和老巢去。
在這個過程之中,漢家雖然不懼匈奴和他的仆從們。
但是,假如能分化瓦解匈奴的聯盟,這自然是最好不過。
而且,在未來,漢家還將面臨如何統治這數萬裡草原的難題。
有見識的將官,自然清楚,自古以來,草原無常主。
一個霸主衰落了,另外一個就會在舊霸主的屍骸上重生。
中國不可能將自己的力量,無休止的用在草原之上。
所以,針對匈奴,不僅僅要用軍事解決,更需要政治手段來安撫來懷柔。
在這個過程中,當然不能讓草原上的人認為‘漢朝人是來滅亡引弓之民的’。
草原諸族一旦產生了這樣的認知。
那麽,漢家要付出多少犧牲才能消滅反抗?
這個代價不是現在的漢家能承擔得了的。
況且……
許多人想到了忠勇軍,想到了樓煩軍。
“或許,忠勇軍模式和樓煩軍模式的不同,都是陛下在實驗?”有人在心裡想著。
而經過此次談話後,漢軍高層終於統一的認識。
一天后,義縱率領的漢軍主力,穿越了宜梁前方的一個巨大的湖泊群。
這個湖泊群,在匈奴語言裡,被稱為‘烏海’。
大抵是因為這個巨大的湖泊群的湖水,有些時候會變黑的緣故。
所以匈奴人認為此地被詛咒了,很少有牧民願意來此放牧。
所以,常年人跡罕至。
但是,此地豐沛的水草和富饒的土地,卻給漢軍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在地圖上標識此地!”就連義縱也忍不住下令:“等到班師回朝,吾定要向陛下申請,將此地劃歸給我羽林衛,作為屯墾地之地!此地至少可以開墾十萬畝土地,還可以建立一個年養上萬戰馬的馬場!”
眾人聽了,都是紛紛點頭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