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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第875節 安北都護府
劉徹拉著義縱,君臣兩人走出殿中。

 歷來,君臣關系密切的標志,就是皇帝拉著大臣,在自己的宮廷出入遊玩。

 所謂出則同車,入則同榻。

 想當年,郎中令周仁,甚至能在劉徹的老爹臨幸妃子之時,在旁邊加油助威,乃至於幫著把候補美人抬到皇帝的寢宮。

 歷史上,某些雙向插頭就更誇張了。

 譬如哀帝寵幸董賢,留下了斷袖之癖這個典故。

 這個斷袖之癖怎麽來的?

 就是哀帝寵幸董賢,連早上起來,都生怕吵醒對方,於是剪斷自己的袖子……

 劉徹即位後,倒是沒有了這些毛病。

 別說大臣,就是宦官,在他啪啪啪的時候,也得在門外待著。

 劉徹素來就沒有讓人看春宮的癖好。

 但這拉攏大臣,示之以恩的把戲,劉徹卻玩的飛起。

 不僅僅常常邀請元老們入宮談心,遊玩。

 甚至,一有空,劉徹就會拉上周亞夫等人,去上林苑遊獵。

 這些辦法,成本很低,甚至接近於無。

 但自古以來,卻是皇帝拉攏臣子,培植羽翼,鞏固權力的不二法門。

 劉徹領著義縱,穿越閣樓,來到石渠閣之前的那個小樹林。

 義縱一看到這個地方,就露出了微笑,心道:“陛下果然還是跟過去一般,喜歡來此……”

 今上在即位後,就極愛來此。

 平均三天,會來這裡一趟。

 或散步,或坐在樹林的石墩上,看著石渠閣的流水嘩嘩發呆,或帶上臣子談心。

 義縱原以為,自己離開長安將近一年。

 天子或許已經找到了新的散心地點。

 現在,看來,當今這位,從未改變過他的喜好。

 而且。看著這個小樹林。

 義縱發現,此地,與過去一般無二。

 依舊是一個普普通通,除了一個木亭和幾個石墩外。沒有任何建築的小樹林。

 這說明了,今上骨子裡,是一個非常念舊之人。

 這讓義縱的心情立刻就變得踏實了起來。

 其實,離開長安這麽久,義縱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這個情況,確實是可能發生的。

 皇帝身邊,永遠不會缺乏寵臣。

 而後起的寵臣,肯定會不遺余力的想盡一切辦法攻仵和抹黑自己的前任。

 倘若前任沒死的話,那,這種攻仵和抹黑,還要再增加十倍的力度。

 歷代以來,許多皇帝寵臣,一旦離開皇帝,要不三個月。就要被人揭發各種黑幕,然後死的慘不忍睹,就是因此。

 義縱雖然自詡自己不是靠馬屁發家,也非靠裙帶關系。

 馬邑之戰後,事實證明,他是有資格有能力,當得起驃騎將軍這個職位的。

 但,天子的信任,對他而言,依舊至關重要。

 對所有武將來說。他們最頭疼的一個問題,就是:怎麽取信於皇帝。

 歷史上,多少名將,就是因為無法得到自己君王的信任。而功虧一簣,甚至兵敗身死?

 數都數不清楚啊!

 劉徹看了看義縱的模樣,在心裡笑了笑。

 他抬頭打量這個小樹林。

 老實說,一開始,他來此只是想靜靜而已。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這漸漸成為了習慣。

 然後,又從習慣變成了偽裝。

 隨著做皇帝的時間不斷增加。劉徹現在,已經深深的明白,皇帝需要偽裝來欺騙自己的大臣的這個道理。

 正如同他當年所見的自己的老爹的做法那樣。

 一個出色的皇帝,應該讓大臣們在平時,完全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

 但在同時,皇帝又必須旗幟鮮明的告訴臣子和天下,他的執政思路與底線何在。

 這兩者之間的度,想要把握好,就需要不斷的積累經驗。

 好在劉徹運氣不錯。

 他老爹給他留下了周亞夫、郅都和晁錯這樣的忠臣。

 上台之初,還爭取到了申屠嘉為首的保守派的支持。

 所以,有了很大的空間來運作和塑造自己的形象,並慢慢的為自己編織起一個個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偽裝人格。

 讓大臣們在捉摸不透的同時,還能確定很多事情。

 這很重要。

 尤其是對於皇帝統治天下,尤為關鍵。

 劉徹將視線收回來,對義縱問道:“卿在雲中將近一歲,可有雲中郡郡守之人選向朕推薦?”

 義縱打贏了馬邑之戰。

 在成王敗寇的中國,他肯定不會只會是一個雲中郡郡守了。

 所以,原先的計劃,只能是作廢。

 但魏尚卻很可能撐不下去了。

 劉徹覺得,這個事情,還是要盡速解決比較好。

 不然,魏尚要是死在雲中郡郡守的位置上。

 那劉家和漢室的臉,就要丟光了!

 偌大一個中國,連一個能接任魏尚職務的合適人選都找不到?

 劉徹與漢室,還有什麽臉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但事實,有時候卻真是這樣讓人尷尬。

 雲中郡郡守,這個位置,說高,其實也就是一個。

 而老劉家像雲中這樣規模的郡,還有好幾十個。

 它又不是雒陽或者晉陽這樣的高級別都市,可以破格用九卿鎮壓。

 所以,實際上,雲中郡守的職位將大部分有能力夠資格的大臣將軍排除在外——劉徹總不能派郅都過去坐鎮吧?

 而其他年輕一代的大臣。

 將心裡話,讓他們去雲中擔任郡守,劉徹還真放心不下!

 雲中,直面匈奴在河套的主力,在以前承擔著漢家對匈奴最主要的警戒和警備工作,雲中又因為是與匈奴共享河套,所以,很多防線,其實根本不在長城保護之內,過了雲中城向北。胡漢混雜,情況非常複雜。

 一般人恐怕去了也駕馭不了這樣複雜的情況。

 正是因為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劉徹才不得不把自己小舅子派過去當接班人。

 目的就是要讓義縱借他這個皇帝姐夫的虎皮來鎮住局勢。

 現在,好不容易。義縱魏尚手底下練出來了。

 但馬邑一戰的輝煌大勝,卻使得義縱不再可能成為雲中郡守……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

 計劃從來趕不上變化。

 沒有辦法了,劉徹隻好跟義縱打聽打聽,看看他能不能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

 義縱聞言,沉思片刻。也感到棘手。

 雲中的情況,沒有親自去過的人,根本不知道當地到底複雜到了什麽程度。

 漢匈數十年的大戰,造成了雲中城以北的廣大地區,有些名義上是漢朝土地,但實際上,對面的匈奴牧民,常常會過來放牧。

 有些,則名義上是匈奴的地盤,但漢軍也並不介意過去觀光旅遊。順便畫畫地圖,觀察一下塞外風光。

 一般而言,類似這些舉動,只要不過分,太過深入。

 無論是雲中郡還是對面的匈奴休屠和昆邪部族,都會裝作沒看見。

 道理很簡單。

 大家都不是傻子。

 不會為了小事,去鬧個不可開交,也更不可能因為,今天你家跑了一支騎兵來我家,我就要跟你開戰。也不可能因為,你們家跑了幾隻羊到我家來吃草,我就要乾你老母。

 而且,這樣的局勢。也有利於雲中跟匈奴的那幾個部族眉來眼去,私底下乾些不會被長安和單於庭喜歡的事情。

 譬如,雲中拿了漢室產的金屬器皿,絲綢什麽的,跟昆邪、休屠、東胡,換點戰馬牲畜皮毛。補貼補貼家用。

 甚至於偷偷摸摸的賣點武器裝備過去。

 畢竟,雲中太窮了。

 在今上即位以前,常年都沒有足夠的軍費撥款,而且雲中本地的產出和賦稅收入,也沒有幾個錢。

 而雲中的特殊位置,又使得它無法節流。

 於是,就只能想盡辦法開源了。

 魏尚在義縱去了以後,就跟他坦白了很多事情。

 義縱在仔細觀察和視察了以後,也對此表示理解。

 畢竟,你不可能指望一個總戶口不過兩三萬的郡,能維持得了那麽龐大的一支軍隊。

 上面撥款,又只有那麽一點,不想點辦法,找點錢的話,軍隊就要餓死了。

 況且,雲中的情況,不僅僅只是這麽簡單。

 雲中郡還要維護和管理,漢家過去二三十年,在匈奴內部埋下和拉攏的數十個貴族和十幾個親近漢室的部族。

 這些人裡,有東胡王盧家,也有著昆邪、休屠甚至是四大氏族的旁支貴族。

 這些人,有部分是真的心向漢室。

 但絕大多數,卻只是為了錢和利益。

 給錢,他們就辦事,不給錢不辦事。

 甚至有人給了錢,也不辦事。

 毫不誇張的說,在雲中郡這樣一個複雜的地方。

 一般的是非觀和善惡觀以及主流輿論的評價,全部失效。

 很多時候,不了解內情的人,根本無法判斷,雲中郡的做法,究竟是對是錯。

 但事實是——二三十年來,在魏尚的努力和頑強固守之下,雲中穩如磐石。

 從未有任何匈奴軍隊攻陷過它。

 它成為漢室屹立在長城的一顆釘子,牢牢的釘在匈奴南下的咽喉,迫使匈奴人,即使破關南侵,也得在屁股後面留下軍隊,防止被雲中駐軍爆菊。

 在義縱眼裡,事實上,目前漢家絕大多數的郡守,都沒有能力掌控好雲中。

 哪怕是他自己,也需要借助天子的虎皮和魏尚的幫忙,才能穩住當地局勢。

 想要做好雲中郡守。

 不止要考驗能力,還要考驗應變能力,甚至還要求此人必須有堅定的信念和強大的個人魅力,在具備了這些條件的同時,此人還必須足夠冷靜和謙虛。

 不然的話,今天堅如磐石的雲中,數年之後,就將成為漢室長城防線的篩子。

 這是由雲中郡的地理劣勢和戰略地位決定的——雲中城在河套下遊。匈奴騎兵居高臨下,時刻威脅著這裡。而且漢匈力量,在此地犬牙交錯數十年。

 許多地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郡守選擇錯誤的話,造成的影響,將是毀滅性的。

 義縱在心裡想了許多個人選,但最終一一否定。

 不是能力和資歷不夠,就是不夠圓滑。沒有足夠的人格魅力,不足以團結雲中上下。

 “若真是如此簡單,魏公也不會因此苦惱數年了……”義縱在心裡感慨著。

 早在六年前,魏尚就上書先帝,請求委派繼任人選了。

 但六年過去了,此事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義縱很清楚,造成這個情況的原因,是因為魏尚的作用,無人能取代。

 他在雲中扎根太久了。

 久到。從雲中被漢軍收復開始,他就是郡守。

 雲中軍民習慣了聽從魏尚的指揮和安排。

 他們也習慣了在魏尚的工作模式下進行各種事務。

 雲中郡上上下下,每一個關塞,每一個烽燧台,早就已經烙下了獨屬於魏尚的印記。

 人人都稱頌蕭規曹隨。

 但這個世界上,蕭何或許有很多。

 但能有幾個像曹參那樣甘願活在前任陰影之下的人?

 即使義縱自己,若沒有先在魏尚手下工作和學習這一年的時間,充分認識和了解當地的複雜情況。

 恐怕他一到任,也會按捺想要玩點新花樣,推行新常態。以顯示自己與前任的不同,樹立自己的威信和地位。

 而這個做法,在雲中卻可能造成致命後果。

 甚至足以讓整個雲中賴以為強大的體系崩盤。

 這才是雲中郡郡守繼任人選難產的原因所在:能力足夠的,可能會改變雲中的格局。導致很多壞事情發生,但能力不夠的,又鎮不住場子。

 在義縱眼裡,其實就是漢家九卿裡,也沒有一個能勝任這個職位的人。

 想了許久,義縱最終無奈的搖搖頭。道:“陛下,末將愚鈍,暫時想不出來有能接任魏公之人……”

 劉徹聞言,也長歎了口氣。

 國家事務,有時候就是這樣。

 但好在,劉徹早已知如此。

 他負手道:“這個世界上,除朕之外,沒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在實際上,劉徹很清楚,即使是他,也並非不可取代。

 沒有了魏尚,太陽明天難道就不能升起嗎?

 當然,魏尚的作用,確實很大。

 就像劉徹一樣,劉徹是穿越者,所以他知道未來世界的發展趨勢。

 而魏尚是老將,是雲中郡防線和各種事務的締造者,他在,就能維系整個體系,讓上下有條不紊,不會出錯。

 但,人類,之所以是人類,是因為人類懂得變通。

 既然這樣不行。

 那可以換個思路,換個辦法,同樣能解決問題!

 “卿準備一下……”劉徹說道:“朕將在下個月,任命卿為安北都護府都督……”

 “下轄雲中郡、隴右郡、北地郡、太原、上谷等七郡,總統一切郡務!”劉徹淡淡的道:“負責整個北國長城,同時與匈奴之戰和之事!”

 其實,所謂的安東都護府、安北都護府。

 在劉徹的理解中就是後世的大軍區或者說戰區。

 義縱就是漢室北方戰區的司令官。

 總統整個北方長城防線的駐軍和郡兵,同時負責民兵預備役及其他準軍事組織的工作。

 但,他這個安北都督,相比較安東都督薄世,他將沒有任何民政權力和財政權力以及人事權力。

 他只有指揮權和管理權。

 日後,等安東都護府開始走上正道,安東都護府擁有的民政、財政和人事權力,也會逐步的回收。

 這是為了防止出現藩鎮而必須做的努力。

 這樣一來,這些都護府,在未來,就將成為一個個為漢室開疆拓土的戰爭機器。

 “陛下信重之恩,臣感激涕零!”義縱連忙跪下來表忠心。

 都護府模式,在安東都護府後,開始進入了漢室大臣的視線。

 大家立刻就發現了,這是一全新的權力熱點。

 都護府都督大權在握,而且跨越郡縣的限制,管理龐大的地域。

 所有人都知道,未來,屬於都護府的時代,恐怕將要來臨。

 區別只在於,當今天子,想將都護府模式,推廣到什麽地步。

 如今,全新的安北都護府的出世。

 讓義縱在欣喜若狂的同時,也看到了,未來的安西都護府,安南都護府,甚至河套都護府、河西都護府、西域都護府和身毒都護府在水面之下的影子。

 當今天子,從來都是謀而後動,步步為營。

 有了開始,就不會有停止。

 “愛卿先別急著高興……”劉徹笑著道:“北方情況,不比安東都護府,此地,從來皆中國之土,所以,朕不會給安北都護府任何的民政、財政以及人事權力,卿,要負責的工作,主要是軍隊以及對匈奴的窺探!”

 劉徹看著他說道:“明白了嗎?”

 義縱看著自己姐夫和君王的眼神,他曾在劉徹身邊三年,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不可以插手朕不讓去管的任何事物,除了對匈奴的戰爭和軍隊日常訓練外,你可以不可以插手其他事物。

 這樣一來,雖然安北都護府的權力,馬上縮水一大半。

 但義縱同時安心了下來。

 倘若,這個安北都護府,擁有民政、財政和人事權力。

 那他反而會提心吊膽。

 韓信怎麽死的?

 彭越跟英布又是怎麽‘謀反’的?

 大家都讀過歷史,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真要是那樣,那麽他義縱遲早會被逼著走上韓信、彭越、盧綰的後路。

 況且,這樣子也沒辦法在朝儀上通過——漢家用了五十六年,通過一場場不斷的戰爭,削平異姓諸侯和同姓諸侯國,可不是為了新造一批地方割據實力派。

 所以,義縱馬上就拜道:“臣明白,這是陛下對臣的回護……”

 劉徹點點頭,笑著激勵他道:“驃騎也不要灰心,等打敗了匈奴,奪回河套,佔據河西與西域,朕就會按照卿的功勞,在西域為愛卿選一個好地方,作為愛卿的封國!”

 劉徹看著義縱,意味深長的許下諾言:“真正的封國!”

 劉徹摘下一片樹葉,放到義縱手上,道:“此朕之承諾也!”

 義縱當然知道一葉封桐的典故。

 而且,天子早就跟大臣們放風了。

 這未來,效仿宗周,在新征服的遠離中國的地方,大封功臣,這幾乎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義縱確信無比。

 自己是當今天子第一個確定和明確承諾,給與獨立封國的大臣。

 頓時,義縱心裡就生出了無邊的榮譽之感。

 這樣的信任和恩德,在這個時代,足以驅使一切有節操和良心的士大夫貴族,給皇帝拚死賣命了。

 義縱當然也不例外。

 他跪下來,拜道:“臣唯努力效死,百死以報陛下之恩而已!”

 劉徹將他拉起來,說道:“驃騎努力殺敵,為朕開疆拓土,就是對朕最大的回報了!”

 “臣必不負陛下之所望!”義縱發誓道:“必為陛下,執單於之首,問罪於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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