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化城以東百裡,黑水河下遊的一處河灣。
兩艘樓船巨艦,沿江而上。
古老的河流,第一次出現了人類製造的戰爭巨艦。
龐大的樓船,降下了它龐大的風帆,依靠著人力劃槳,劈波斬浪。
幾只在河岸等著魚群的狗熊,被這兩艘龐然大物嚇得屁股尿流的跑進了樹林中。
雀室(指揮艙)之中,一位年輕的軍官,坐鎮於其中。
他有些無聊的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少將軍,距離新化城,只有一百裡了!”一位明顯是副手的軍官報告著距離。
徐偃聞言,點了點頭。
作為漢室樓船將軍松滋候徐悍的世子。
徐偃雖然現在只在樓船將軍衙門裡掛了個所謂的‘樓船司馬’的虛銜。
但實際上,以遼西郡的秦皇島為母港的漢室朝鮮艦隊,目前就歸他統帥和管理。
去年,漢室成立了樓船將軍衙門,統管天下樓船、艨艟各式戰艦。
然後,按照天子的命令,樓船將軍衙門,在天下沿海郡國中,遴選了四個深水良港,分別設置了駐扎了四支近海艦隊,負責統管海上事務。
因為,到現在為止,漢室也沒發現有什麽來自海上的敵人,也沒有什麽海洋利益需要維護。
所以,這四支艦隊的規模都很小。
以徐偃的朝鮮艦隊為例,統管就只有四艘樓船,外帶十來艘艨艟一類的輔助艦隻,平時的主要工作,就是沿著秦皇島到朝鮮的海岸線,巡邏巡邏,釣釣魚。
清閑得很。
也就只有兩月前,朝廷開始向朝鮮和遼東、新化方向移民後,秦皇島才熱鬧起來。
一時間,竟然雲集了數十艘上次遠征過朝鮮的樓船。以及其他大小輔助艦隻百余艘。
這些新來的船,全部被拆除了作戰設施和武器,改裝成了運輸船。
不停的從秦皇島向朝鮮運送物資和人員。
而這些船,尤其是樓船的運輸量非常驚人。
一艘樓船。一個月就能往返朝鮮三次,將數百名移民以及他們的全部家當和國家下撥給他們的糧食、物資全部運到朝鮮的始善港——也就是當初,漢軍艦隊登陸的那個港口。
因為漢軍是自那裡登陸,然後消滅了殘暴的衛氏政權,將愛與正義帶到朝鮮大地的。
所以。取名‘始善’。
徐偃是移民行動開始,才被其父親,急匆匆的派駐到秦皇島的。
一方面是代表樓船將軍衙門監督和督促秦皇島的艦隊。
另外一方面嘛,就是刷政績和刷聲望,好方便,將來子承父業,繼承樓船將軍的職位。
“我們的貨物怎麽樣了?”徐偃轉頭問道。
“少將軍,所有貨物一切正常!”副官恭身回答。
徐偃聞言點點頭,將心放到肚子裡。
這次運輸到新化城的物資,非常重要。
長安城裡。就有著不止一雙眼睛在時刻關注這次運輸任務。
不然,徐偃怎麽會冒險隨著艦隊出海?
“聽說新化那邊很不錯啊……”徐偃走出雀室,站在樓船的頂層甲板上,望著兩岸的風光,自言自語的想著:“應該能賺上一筆吧……”
隨著對朝廷開始推動屯墾,大量的人口和物資,向著東北方向調集。
這製造了一個龐大的新興市場和一條目前已然欣欣向榮的商路。
來自朝鮮、新化、真番的人參、鹿皮、鹿茸、皮毛,中國的需求量都很大。
一張品相完整的熊皮,在長安作價常常超過數萬錢,甚至數十萬錢。
而更加名貴的貂皮、狐皮以及水獺皮。更是有價無市。
而中國產的布帛、香料、絲綢與陶器、青銅製品、鐵器,同樣在這些地區,大受歡迎。
一件鹽鐵衙門生產的鐵器,在長安售價不過千錢。
但在這些地方。卻很容易的就能以此換來一張品相完美的皮毛,甚至,經常出現,某個商人走了狗屎運,拿了快粗麻布,就換了人家一大塊狗頭金的傳奇故事。
貿易如此興盛。利潤如此高。
自然引動了天下各方勢力的覬覦。
譬如,樓船將軍衙門派駐在膠東國的東海都尉最近就一直在給長安打小報告:膠東王雄渠,目無王法,私造船隻,似有不軌。
而膠東王劉雄渠也不是吃草長大的,立刻就反咬一口:東海都尉臣勝之,私帶、夾帶貨物,勒詐生民,與民爭利。
這場撕逼大戰,甚至直接打到了天子面前。
徐偃對這些內幕,倒是很清楚。
說到底,還是財帛動人心!
膠東國的琅琊港,是樓船將軍衙門選定的東海艦隊母港。
該港是膠東國最好的深水良港,一次能停泊超過百艘樓船。
隨著東北地區開發和屯墾,齊魯等地的商旅和移民,基本都是通過琅琊港,沿著上次漢室艦隊遠征朝鮮的航道,直航朝鮮。
換句話說,誰控制了琅琊港,就可能控制住一個日交易額超過千萬的大型商港。
劉雄渠本來都窮的快瘋掉了。
現在,天上掉下這麽大塊餡餅,他要不想撈,恐怕就是傻子了。
而樓船將軍衙門,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地方上的手,伸進自己的地盤了。
所以,這次的撕逼,其實是膠東王劉雄渠與徐偃的父親徐悍在剛正面。
而徐偃對自己父親取得最終勝利的結果,毫不懷疑!
道理很簡單:天子是站在樓船將軍衙門這邊的!
要不是劉雄渠是宗室,這會,樓船將軍衙門應該已經在慶祝勝利了。
想著這個事情,徐偃就走到甲板的一側,眺望遠處的平原。
在遠處的平原上,隱隱出現著嫋嫋炊煙。
看著這片土地,徐偃也是滿懷期待。
因為據說,天子將在這片全新的國土上,給列侯功臣,進行再次分封。
換句話說。在這片土地上的某個角落,可能有一塊,以後將要姓徐。
松滋候徐家,從徐悍的祖父開始。就是出名的種田高手。
三十年時間,松滋候國,就從一片蠻荒,變成了魚米之鄉。
雖然,從去年開始。徐家就打算重新洗天賦,轉職成海洋學家了,但這種田的本能,是深深銘刻於每一個徐家子孫的骨髓深處的。
以至於徐偃想起自己家可能要再拿一塊等於松滋候國面積的封地的時候,就忍不住的想著在將來,在那個地方複製一遍松滋候國的發展經歷。
修地球這技術,老徐家目前是漢室列侯中的。
…………………………
樓船經過三個時辰的航行後,順利抵達了新化城城外的港口。
因為港口實在太小,只能勉強停下一艘樓船。
所以,徐偃讓另外一艘樓船先停在河中。自己的這艘船先靠岸。
到了碼頭上,樓船放下一塊巨大的木板,然後,徐偃就帶著幾位軍官走下船。
碼頭上面,也立刻迎出幾個穿著官服的官員。
其中,就有著徐偃的熟人。
徐偃一見對方,立刻拱手上前行禮拜道:“子仁兄好久不見……”
而薄世也微微笑著拱手回禮:“賢弟久違了!”
薄世,表字子仁,所謂‘必世而後仁也’,漢代的表字。是要跟自己的名諱能呼應,能相互佐證的。
譬如,大家都很熟悉的趙雲,表字子龍。就是雲從龍延伸而來。
張飛表字翼德,飛行沒有翅膀怎麽行?
隨便亂取表字,那是沒文化的表現,出門要被笑話的!
兩位世家公子,寒暄了一陣,聊了些長安的風物。
然後。徐偃就道:“子仁兄,吾奉命向兄長運送,拖網網具三具,還請子仁兄點驗、簽字簽收,另外,奉陛下之命,愚弟所率的兩艘樓船,將在接下來三個月,聽命於兄長,兩日一捕黑水之魚!”
說著徐偃就將一張寫在白紙上的公函遞給薄世。
薄世接過來,笑著道:“有勞賢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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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鍾後,當薄世看著,數十位漢軍士卒,抬著一個巨大的被整齊的折疊在一起的巨網,頓時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竟然如此巨大!”薄世砸吧了一下舌頭,他總算明白了,天子為何要下令調派兩艘寶貴的樓船來新化城配合了。
這樣的巨網,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拉得動的!
而跟隨巨網一同下船的,還有幾位少府的工匠以及一位打扮明顯是墨者的官員——天下除了墨者,誰會光著腳丫子?
“這三具拖網,乃是由少府東園工匠織造,僅僅是麻,就耗費了數萬斤!每一具拖網,長百三十丈,寬十二丈,以粗麻為繩,木筒加固,重逾千斤!”那位墨者下船後,就洋洋得意的驕傲的介紹著這個由墨苑與少府的智慧,共同締造出來的,前所未有的捕魚利器。
這種大型網具的出現,預示著,人類從此就可以,大規模的捕撈江河海洋之中數之不盡的魚群。
這個拖網製造成功後,曾經在渭河中,進行過一次試驗。
試驗表明,在兩艘中型樓船拉動下的拖網,能將河中的大小魚群,一網打盡,做到寸草不留。
因為實在是太bug,所以,丞相府下令,不許在渭河使用拖網——要是在渭河中以拖網捕魚,關中漁民就要被逼到絕境了。
而哪怕是來到這新化城,天子也特別下令,拖網不得連續使用超過兩日。
這也是中國自古以來,統治者就貫徹在自己統治理念中的精神:不能趕盡殺絕。
從西周開始,懷孕的和哺乳期的野獸,都不在獵殺名單之中。
這就是仁。
當然了,作為這拖網的製造者之一,這位墨者也很清楚,實際上,這種拖網,受限於材料和技術,也根本無法做到不間斷的工作。
每過兩天,就有一張拖網,必須進行大修和檢查以及晾曬。
不然,用不了幾天,這拖網就會腐爛。
而徐偃和薄世,卻都被‘東園’這兩個字給震撼住了。
眾所周知,少府六寺,各司其職。
其中,東園令衙門,是漢室最高水平的工匠和技工的集中處。
這個機構,在平時,只會做一件事情——給歷代天子製造冥器。
天下所有諸侯王的墓葬中的黃腸題湊與金縷玉衣,都是出自東園。
因此,東園又號為‘冥園’。
東園的工匠,甚至能將絲綢織成薄如蟬翼的,也能鑄造出栩栩如生的青銅人像。
甚至有傳說,霸陵中有一面能清晰的照見人像的銅鏡,就是東園的匠人,用了十年時間,一點一滴的磨出來的。
換句話說,這個機構,是能用雙手在雞蛋畫畫的頂級工匠集中營。
而這拖網,居然要用東園的工匠來織造。
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這拖網的技術難度,已經超越了普通和優秀,達至了人類手工所能織造的極限。
這讓薄世心中立刻就深起了無窮的信心。
薄世看了看眼前的黑水河,頓時就哈哈大笑起來。
有了三具這樣的巨網,這黑水河中的魚群,就別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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