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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第1030節 日蝕
時間的指針,漸漸走到了九月,元德五年,也將結束。

 九月甲戊(初六),日有蝕之!

 日蝕,在中國史書上,是記載最多的天文現象之一。

 早在古老的不能古老的夏後氏當政之時,在距離如今接近一千八百年之遠的遠古時代。

 當夏仲康氏執政之時,就記載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日蝕。

 那次日蝕,甚至出現在了《尚書》之中,流傳至今。

 書曰: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酒荒於厥邑……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屍厥官,罔聞知,昏迷於天象,以乾先王之誅。

 最近開始整理出來的《竹書紀年》裡也同樣記載了這次日全食,與尚書的記載基本吻合。

 而對今日的中國人來說,對日蝕最深刻和最初的印象,卻是來自於《詩經。小雅。十月之交》。

 古老的詩歌,用著優美的文字和深厚的人文主義關懷之情,將天文與政事,聯系在一起,用著沉痛的語氣,訴說著當政者的無恥以及百姓的無辜。

 讀者無不與之產生深深的共鳴。

 但是,在漢室現在,日蝕的影響,卻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劉徹僅僅是日蝕發生的當天,下令自己要‘素服避正殿’,同時勒令百官‘無得歌舞酒宴’。

 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

 原因嘛,很簡單。

 物以稀為貴。

 最近幾年,日蝕發生的太頻繁了。

 前年,漢家才剛剛經歷了一次日蝕。

 而且,史書上的日蝕記錄,多如牛麻。

 現在的漢家,除了日全食,對於日偏食什麽的,真是無所謂。

 但對匈奴人來說,這就未必了。

 西域。

 軍臣統帥的大軍,正在越過一條河流(錫爾河),準備前往西方的山口,打開進入更遠方的道路。

 龐大的軍隊,從已經變為廢墟的舊大宛城市之旁經過。

 殘垣斷壁之下,隱隱還有紫黑色的血汙。

 一個又一個骷顱和散落在磚瓦之間的枯骨,似乎在訴說著這些城市曾經遇到的恐怖。

 就在此時,天空之上,永遠散發著光和熱的太陽,瞬息之間,光芒暗淡,一個陰影,遮蔽住了太陽的光芒,讓這個偉大的生命之源,居然只有邊緣的光芒,依然可見!

 長安觀測的日偏食,在這個西域王國,居然成了日環食!

 若稍微懂些天文常識,那麽,匈奴人會知道。

 這是因為地球與月球的距離,處於遠端,月球的本影錐無法抵達地球,只有偽影錐抵達,因此月球的直徑在地球看來,小於太陽。

 因此,造成了日環食。

 但匈奴人不知道啊!

 匈奴人,信奉原始的薩滿教,在他們的宗教觀之中,日月,象征著天地的最高主宰。

 至高的天神,就是日月的化身。

 連單於,都要宣傳自己是日月之子,天神的代行者。

 當日蝕來臨。

 所有匈奴人,無分奴隸和貴族,不論是在騎馬行軍的,還是在帳中議事的。

 統統戰戰兢兢,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匍匐在草皮上,對著太陽告罪。

 薩滿祭司們,更是震驚不已。

 他們將數十甚至上百的奴隸和牲畜,拉出來,宰殺掉。

 用牲畜和奴隸的血,向冥冥中的神明獻祭,希望能夠得到神明的指示。

 如此喧嘩和煩擾了大約半刻多鍾後,月球終於開始離開軌道,太陽的光芒重新出現。

 匈奴人這才戰戰兢兢的起身,望著天空上的恐怖,低垂著頭顱。

 “大單於,大祭司來了……”站在一個山坡上,剛剛才從地上爬起來的軍臣,立刻就聽到了自己的侍從官的聲音。

 “帶過來……”軍臣心有余悸的說道。

 上一次日蝕,是在兩年多前。

 日蝕後半年,匈奴就吃了馬邑之戰的苦果。

 右賢王尹稚斜戰死。

 號稱匈奴脊梁骨的折蘭部族敗亡,樓煩、白羊,一降一俘。

 匈奴帝國遭遇了重創!

 甚至,就是他這個單於的地位也搖搖欲墜。

 時隔兩年,日蝕再次發生。

 這次會帶來什麽厄運?

 軍臣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這確是天地神明的警示,必須予以重視!

 過了一會兒,一個老人在幾個弟子的攙扶下,微微顫顫的走到了軍臣面前,跪下來拜道:“老奴拜見大單於!”

 “大祭司請起……”軍臣連忙將他扶起來。

 大祭司!

 匈奴薩滿祭司中最高級別的宗教主祭。

 哪怕是單於,也要給與其尊重。

 更何況,這位大祭司一直是軍臣的支持者。

 “大祭司,天神可有神諭?”將這老者扶起來後,軍臣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神明與先祖,共同構成了匈奴的宗教觀。

 匈奴人跟漢朝的中國一樣,相信先祖會在九泉之下,蒼天之上,冥冥垂視自己的子孫。

 但在同時,因為草原上殘酷的生存環境和激烈的競爭,讓人類的生命變得脆弱無比。

 所以,匈奴更相信,神明的力量,確可以保護和拯救他們。

 而草原的特殊環境,又進一步增強了宗教的說服力。

 薩滿祭司們永遠不缺乏震懾和恐嚇匈奴人的例子。

 “這次日蝕,是天神的警示!”大祭司巍顫顫的說道:“有大災難和大恐怖將降臨!”

 他言之鑿鑿的說道:“我看見了,先祖的石像流出了血淚……”

 軍臣聞言,終於色變。

 在匈奴歷史上,大祭司告訴單於,先祖的石像中流出血淚。

 這幾乎是天崩地裂的災難預兆!

 最典型的就是當年,頭曼大單於的大祭司告訴他,先祖的石像雙眼流出了血淚。

 然後,頭曼單於就被冒頓大單於鳴鏑射殺。

 匈奴隨後進入內戰,死者阡陌連野。

 “會是漢朝嗎?”軍臣喃喃自語兩聲。

 日蝕的出現,先祖的石像流血,這都是不吉和不詳的征兆。

 那麽……

 軍臣將視線投回南方:“我需要回軍嗎?”

 隨即,另一個想法浮現:“我就算回師,恐怕也來不及了吧……”

 大軍回轉,豈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更何況,此番西征,還毛都沒有撈到一根!

 倘若就此回師,且不說漢朝究竟會不會北上。

 既算漢朝真的北上了,他這支已經遠征數千裡的疲憊之師,回去了又能怎樣?

 還有,為了此番西征,各部族都動員了大量的奴隸和戰士以及牲畜跟隨。

 若是什麽都沒有搶到,就此回師。

 他能承擔得了諸部族的怨氣嗎?

 答案是——不能!

 匈奴人可以吃敗仗,甚至可以承受許多傷亡。

 草原上的人命本就不值錢。

 為了一塊能放牧百頭牲畜的小草場,兩個部族之間,常常會死傷數百人!

 但是——匈奴人決不會接受耗費巨大,卻什麽也沒有獲得的行動。

 在草原上,浪費就是原罪。

 不能帶領部族征服和劫掠其他人的單於,更是該死!

 軍臣很清楚,他當年能夠發動政變,清洗掉右賢王的勢力。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右賢王在前年,率領五萬大軍南下,損兵折將不說,搶到的財帛也少的可憐。

 這激起了幕北,甚至幕南部族的憤慨!

 想到這裡,軍臣就已經知道了。

 他的回師毫無意義,反而會導致匈奴的分裂。

 那些得不到戰利品和奴隸的部族,會怨恨他這個單於。

 攣鞮氏內部的政敵也會借此發作。

 更重要的是,他就算回去了,恐怕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想到這裡,軍臣就叫來了自己的右大都尉須卜難。

 須卜難是須卜氏族之中最強的勇士,他二十歲就成為了須卜氏族的射雕者,是須卜氏族中公認的下一代領軍人物。

 “右大都尉,你立刻拿著本單於的龍旗帶著本單於的親衛隊,日夜兼程,回到申屠澤,告訴呼衍當屠:無論漢朝怎樣挑釁,都不許擅自開戰,假如漢朝主動進攻,那就死守高闕,等待本單於歸來!”軍臣對須卜難命令道。

 後者立刻說道:“您的命令,我的使命!”

 然後,須卜難就接過了一面單於庭特有的龍旗,將之插在自己身後,然後呼嘯一聲,帶著數百名騎兵向著東方而去。

 望著須卜難遠去的背影,軍臣終於感到有些安穩了。

 在軍臣眼裡,高闕要塞,那是神明才能攻陷的軍塞!

 當年,要不是秦人主動放棄了高闕和陰山的鬱林塞。

 匈奴人怕是全族死光,也不可能奪得這兩個偉大的要塞。

 要知道,當年,蒙恬駐扎在陰山時。

 不僅僅匈奴,即使是當時的草原霸主東胡和月氏,也全部都是戰戰兢兢,不敢南下牧馬,甚至不敢在秦人面前彎弓!

 在軍臣看來,只要呼衍當屠不冒進。

 死守高闕,以呼衍當屠的兵力和實力,漢朝人就算死上一百萬人,也別想攻克高闕!

 除了神明,這個世界,不存在能夠攻陷高闕的力量!

 它是那麽的堅固,那麽的險要,那麽的強大。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周圍高聳入雲的山巒和陡峭崎嶇的峽谷,更不是任何人可以飛躍的。

 而守住了高闕,就等於守住了大河,守住了大河,就守住了陰山,守住了陰山,就守住了河南。

 只是,不知為何,軍臣的內心深處,還是隱隱有著不安和惶恐。

 以至於,他又叫來了一個忠誠的奴才,對他吩咐道:“你,立刻去狼居胥山,命令,在狼居胥山守衛的部族南下,渡過大幕,進抵申屠澤!”

 匈奴人雖然習慣在秋冬,前往南方過冬。

 但是,幕北的一些重要牧場和重要的山脈,匈奴依然會派軍隊和部族留守。

 這是遊牧民族的特性所決定的!

 匈奴人深知,任何一塊牧場,你一旦放棄,立刻就會有人填充你留下的空白!

 匈奴人可不希望,那些肥美的牧場,在自己的部族離開後,被人鳩佔鵲巢。

 所以,在狼居胥山等地,匈奴都會留有一些守衛力量。

 而且,這些力量,通常都是匈奴的精銳!

 他們會殺死任何敢於侵犯自己領地和牧場的其他部族的牧民,將他們的屍體吊起來,腦袋插在木樁上。

 以此警告所有人:這些牧場是匈奴的,未經匈奴允許,任何人都不可有侵犯,更不可有放牧!

 而調動這些力量,則很有可能讓幕北的小偷和丁零人在這個冬天肆無忌憚的侵佔匈奴的牧場。

 讓明年的匈奴牧民只能看到一片片狼藉。

 然而,在軍臣看來,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只要能保住河南地,那麽,大匈奴就依然會佔據對漢朝的有利地利。

 而河南地假如能保住,更可以重新平衡漢匈力量。

 使得匈奴人不再畏懼漢朝。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居然出現了有部族,因為懼怕漢朝,而不敢回到自己傳統的過冬地,反而西上,來到了塔裡木盆地過冬。

 ………………………………

 當日蝕發生時,在高闕的呼衍當屠,以及其他的匈奴部族首領,也全都看到了日蝕的景象。

 如軍臣一般,所有的匈奴人,都跪在地上。

 而那些被枷鎖束縛的大宛奴隸,以及大腹便便的大宛女奴們,也都是神色恐慌。

 日蝕月食,這是人類在愚昧時期的通用恐懼。

 無論是西方的羅馬,還是東方的漢朝,仰或非洲的埃及,西亞的兩河文明以及美洲大陸上的食人族。

 沒有任何民族能在這天地的奇觀和偉力面前,還能保持鎮定。

 當日蝕結束。

 大宛奴隸們瑟瑟發抖。

 在他們眼中,這是太陽神阿波羅發怒了。

 而在匈奴人眼裡,一如軍臣,他們直覺的認識到,這是災難來臨的預兆。

 “馬上命令若盧部族,加強對梓嶺的控制,派出騎兵,巡視休屠澤,各部族立刻開始渡河,所有的牲畜和奴隸,全部給我安置到高闕之後去!不可讓漢朝人有機可乘!”呼衍當屠立刻就下令。

 但可惜,願意聽他命令的人,並不多。

 尤其是若盧部族和須卜以及蘭氏的部族。

 這些家夥表面上都點頭答應。

 但實則,卻轉頭就將這個命令拋之腦後了。

 尤其是須卜和蘭氏的貴族們,他們才不會願意去聽一個呼衍氏的‘野種’指揮!

 而且,他們覺得,即使呼衍當屠是對的。

 那麽,在漢朝出塞後再收攏部族,撤退奴隸和牲畜也還來得及。

 至於若盧王就更堅決了。

 你叫我派人去巡視休屠澤,我就去巡視休屠澤?

 那多沒面子!

 再說,這麽冷的天氣,連河水都結凍了,沼澤也冰封了。

 漢朝人出塞?

 搞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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