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城牆,回到安東都護府官衙。
其實這個官衙,就是從前的護濊都尉衙門。
順便,它同時還是懷化郡郡守衙門以及新化縣縣衙的所在。
一個官衙之前,掛了七八塊牌匾。
以至於有新化移民笑稱:安東都督,威權行於四國,號令通於三千裡,卻與一丞令共用一衙,不如中國一都郵。
但,其實,薄世也不想這樣的。
沒辦法,皇帝表弟那邊亞歷山大。
他不敢違抗命令,自己給修一個都督行轅。
而他這個都督不修,下面的郡守、郡尉以及都尉,誰還敢修?
所以,安東全境之中,哪怕是陳嬌陳須兄弟的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衙門,也是一個衙門裡住著縣令、縣尉、都尉、都郵。
最開始,大家都還不太習慣。
但久而久之,這種將一城之內的諸多官衙,並建一處,居然成為了文化。
以至於,安東的移民和本地的土著貴族,都說:安東苦寒,多風雪!大丈夫篳路藍縷,開拓基業,當法先王,一切從簡,唯便民是舉。
而天下的士大夫清流們聽說了後,居然還給他薄世以及安東的官員戴了一頂高帽子。
說他們‘廉而有力’‘克己複禮’‘法先王之教’什麽的。
但其實……
薄世自己心裡清楚。
這安東的官衙和官員,不比中國的官衙和官員乾淨到那裡去。
而且,因為此地情況複雜,三教九流,列侯遊俠,犬牙交錯。
很多時候,只要出了城市、軍管區以及屯墾區等人煙之地,到了那荒山野外。
遊俠們打生打死,誰管的了?
每年懷化的崇山峻嶺裡,總要埋葬幾百具抱著發財夢而來,但卻惹上了麻煩的遊俠的屍體。
哪怕是城市之中,陰暗的角落裡和下水溝中,每年總能找到幾十具屍體。
作為安東都督,持天子節,鎮守安東全境的最高軍事長官。
薄世其實也拿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辦法。
好在,時間是最能磨練一個人的。
這幾年,在安東跟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薄世也打出經驗來了。
列侯子侄們想要上跳下躥?
沒關系?
誰跳就把誰送回長安,送到廷尉衙門哪裡。
不管他是誰的子侄,關系有多大。
總之,往長安一送,全部搞定!
廷尉自然會幫安東都護府好好的‘教育’他們。
至於遊俠們?
那就更簡單了。
誰的地盤出了人命,就找當地的大佬要人。
不交人?
那就別想在這新化甚至安東混下去!
於是,遊俠們為了不招惹官府,一旦發現人命案子,他們會比官府還積極的去查捕犯罪者。
畢竟,他們只是來求財的。
可不想招惹官府的注意。
在這些想安安靜靜發財的遊俠的幫助下,整個安東治安瞬間立竿見影。
不僅僅城中命案大大減少,就是道路上曾經興盛一時的車匪路霸,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遊俠們用自己的秩序,幫著缺乏人手和監控能力的安東都護府,將秩序給穩定了下來。
這讓薄世,真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都督……衛暴和成安,已經在官衙等候許久了……”一個佐吏走到薄世身邊報告道:“您是不是抽個時間,接見一二……”
“他們兩個,是為了保全隊來的吧?”薄世隻瞥了一眼那個佐吏,就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這衛暴和成安,都是如今新化城裡的兩個遊俠頭子。
麾下各自有數百手下,全部都是精於廝殺的大漢。
靠著這些手下,這兩人各自控制著懷化郡的那條金沙河中一段含金量非常富饒的河段。
這兩人因此賺的盤滿缽滿。
黑社會賺了錢,想幹嘛?
當然是洗白嘍!
現在,漢室的遊俠,洗白的正規途徑,只有兩條。
第一,進入漢軍,為國效力,立下功勳,那過去一切自然就翻頁了。
官府和廷尉也會很知趣的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這第二條,就是投身於列侯勳貴兩千石的門下,給他們做鷹犬和走狗,這樣,只要背後的主子沒倒,基本上也能洗白。
但,要是主子倒了……
呵呵……
那自然是死路一條!
但在這安東,遊俠們還有一條路子洗白。
這就是保全隊!
保全隊,保全隊,顧名思義,就是保鏢和護衛的意思。
這也是獨屬於安東都護府的特殊編制。
保全隊是私人性質的武裝。
它可以合法的擁有各種非正規軍的軍械,甚至,經過申請,還可以擁有人數低於三十的武裝馬隊。
保全隊乾的買賣性質非常多。
在名義上來說,它是由安東都護府監督和監管下的漢家民間武裝,可以從事護送、押運、保衛以及運輸等許多業務。
這保全隊出現下,廣受各路商賈和列侯勳貴的好評。
商人雇傭保全隊,保護自己以及自己的貨物的安全。
列侯勳貴們雇傭保全隊,巡視自己的領地,護衛自己出巡,裝逼,造聲勢。
但,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東西。
薄世很清楚,這保全隊,真正盈利和賺大錢的途徑是什麽?
那就是捕奴!
在鮮卑山、烏丸山還有饒樂水以北的廣大遼闊凍土之上,生活著數不清的野人和生番。
這些野人、生番部族,多則千余人,少則十幾人。
他們散落在遼闊的冰原上,而且非常狡猾。
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遠遁。
許多人都拿他們沒辦法。
但,保全隊卻似乎天生就這些野人生番部族的克星。
這些為了錢而外出搏命的家夥,能靠著一袋乾糧,就在冰原上追蹤半月,最終找到這些野人生番的老巢,然後,趁夜摸進去……
抓回來的奴工,假如急用錢,可以賣掉。
但最佳的途徑,還是弄去淘金。
現在,安東的四支保全隊,在這兩年裡,賺的真是讓人垂涎欲滴!
哪怕抓奴隸抓的最少的,也抓回了上千的野人,來給自己淘金。
保全隊所屬的遊俠勢力,只需要監管好這些奴工,就可以坐著收獲數不清的黃金。
這自然引發了無數人的效仿和推崇。
但是,想要出漢塞抓奴工。
沒有安東都護府的批準和認可,誰出的去?
就算出去了,能回來嗎?
即使一切順利,可以保證往返的安全,但怎麽把奴工弄去淘金?
要知道,漢律規定,哪怕是奴隸也必須登記在冊。
沒有登記在冊的奴隸,屬於非法。
官府可以直接沒收,還可以處以罰金。
更何況,這保全隊,不僅僅是關系著錢財和地位,還關系著遊俠頭目們自身洗白的大事!
當遊俠的,能混到大佬的,誰身上沒幾條人命?
誰又沒被官府通緝過?
而這保全隊的性質,卻是屬於半官方的編制。
直接受他這個安東都督管轄。
換句話說,其實,遊俠們可以通過變身為保全隊,洗白自身。
頂著安東都督的名頭,那個不開眼的官員又敢抓人?
因此,現在,這新化城裡,但凡有點實力的遊俠頭目,都在絞盡腦汁,想要混個保全隊的馬甲。
這種有錢賺,還可以裝逼,甚至可以抱大腿的事情。
誰不想要?
甚至,就連薄世也動過——乾脆全部收了當小弟的念頭。
要知道,安東遊俠,數量多達十幾萬甚至二十萬!
他們掌握著龐大的財富和人力物力。
若有他們幫助,古代的孟嘗君算個屁?
但,薄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這個事情上,他只是一個提線木偶。
長安天子叫他怎麽乾,他就得怎麽乾!
因為他是外戚!
外戚的特點,決定了他必須跟著長安的天子的節拍和腳步。
天子叫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天子叫他死,他絕不敢生!
而這兩年,他已經放出了四張保全隊的牌照。
按照天子的意思,他在今年和明年,最多只能再給三張保全隊的牌照了。
這既是要控制住遊俠們,掌握和引導他們的行為的需要,也是吊他們胃口的必然。
物以稀為貴。
若大家都有保全隊的牌照,那誰還願意每年交數百金甚至上千金的牌照費用?
“天子命我在這些遊俠身上,實驗大漢的‘東印度公司’模式……”薄世在心中想著:“雖不知這所謂‘東印度公司’究竟是何物,但天子的意志,我卻已經大體明白了:借這些遊俠之手,去清掃和打理一些官府不便做的事情……還可以藏兵於民,在未來,大漢西拓時,保護移民和商道!”
現在,那四個拿到了保全隊牌照的遊俠勢力,不就已經幾乎成為了安東都護府的延伸部分了嗎?
他們不僅僅每年要交巨額的費用,還要自帶乾糧的幫安東都護府維持秩序,甚至在曠野中製止紛爭。
還得辛辛苦苦的去冰原上捕奴。
這幾乎等於安東都護府平白多出幾千個不要工資,還自帶乾糧的基層組織。
更重要的是,其精銳和骨乾所組成的保全隊,是必須接受安東都護府命令和監管的。
除了出塞之外,他們在漢室內部,哪怕是拔了一次弩機,也必須解釋。
雖然未來可能會出現一些基於保全隊的麻煩。
但,總的來說,是弊大於利。
畢竟,薄世也看出來,天子是想拿著保全隊,當他對外擴張和宣揚王化的急先鋒!
想到這裡,薄世就想起了那衛暴和成安的背景。
那衛暴是漢中人,是巴蜀遊俠的大頭目。
手底下有著五百來號骨乾加上七八百的外圍小弟,在這新化城裡,是僅次於已經拿到了牌照的齊人張孟的大勢力了。
素來呢,也比較乖巧和恭順。
基本上,他的地盤裡,出了什麽事情,總會內部處理,不會讓官府難做。
更難得的是,此人還特別會做人。
這新化城上上下下的官差誰不是豎著大拇指?
只是,此人太圓滑了。
圓滑得讓薄世都有些拿不準。
倒是那個成安,是北地郡的遊俠頭子。
據說,他父輩還是北地的士紳呢!
可惜,他父親是個紈絝子,敗光了家族的一切,包括土地、聲譽以及關系。
他迫不得已,只能當個遊俠。
薄世見過他幾面,對此人印象很好。
他就像北地丈夫一般,性烈如火,有自己的原則和堅守的底線。
唯一的缺陷就是——實力比較弱。
北地郡、上郡、代國和雁門的遊俠,很少有人會選擇來安東。
尤其是那些名氣大的。
他們更願意留在當地,等待漢匈大戰,然後順理成章的投軍。
順便說一句,在北地、代上和雲中、雁門,這些地方的遊俠兒,基本上身上都沒有什麽案子。
甚至,很多人就是當地的大戶。
有錢,任性!
他們當遊俠,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名字,傳到將軍列侯的耳中,以此邀名而已。
對這些地方的遊俠兒來說——錢財本是身外物,功勳和武勳才是根本!
所以,在事實上來說,這成安帶著他的兄弟們來到這安東,其實,來找機會的可能性多於來淘金的可能性。
是以,在衛暴和成安之間,薄世其實已經有了計較。
成安可以先拿個牌照。
而衛暴,則要再觀察觀察。
話雖如此,但事情卻不能直接的去做。
不然,一個數百人的遊俠團夥,純心想跟官府過不去的話, 他們有的是辦法!
正好,這個時候,薄世的副手,幾個月前,剛剛從長安調來此地的安東都護府長史鹹安候秦牧走了過來。
秦牧是南軍出身,在馬邑之戰立下大功的新興軍功貴族,同時也是天子派來此地鍛煉和培養的人才。
“都督……”秦牧給薄世行了個軍禮,然後將一本厚厚的裝訂在一起的書冊,交給薄世,道:“這是下官近日來所做的安東全境各軍拉練以及演練的計劃書,請都督斧正!”
薄世接過來,點點頭,道:“辛苦君候了!”
“不敢……”秦牧哪裡敢在薄世面前擺自己的列侯架子,連忙說道。
“你去告訴衛暴和成安,讓他們再等一等……待吾與長史商議完兵事之後再說……”薄世微微笑著對那個佐吏吩咐一聲,然後對秦牧道:“君候,請召集全衙上下,校尉以上軍官,至大廳軍議!”
“諾!”秦牧恭身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