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章德耀武揚威的乘著戰車,在數百騎的簇擁下緩緩的靠近城門。
“下官河東郡守周陽由,率全軍文武大臣,恭迎天使!”河東郡守周陽由一看到章德的儀仗出現,立刻帶著數十名官吏與郡中的富商地主望族上前迎接,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
章德見了此情此景,他的心中非常爽。
能讓一郡郡守向他低頭,恭維他,巴結他,這在長安,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天使一路旅途勞頓,下官已經備好酒宴,為天使接風洗塵,還請天使移步河東郡守衙門……”周陽由勉強忍住心中的惡心和反胃,強迫自己的臉上堆笑,巴結著道。
要知道,在文人士大夫和貴族勳臣的思想中,宦官,屬於最下賤最低等最不可接觸的一個群體。
當此之時,宮刑是次於腰斬、凌遲的刑罰,甚至高於死刑。
周陽由當年在長安為郎官時,某次與一個宦官打交道,進行了肢體上的接觸,他就當著那個宦官的面,把手放進渠水裡,洗了半個時辰,那個宦官被他羞得,回去以後就自殺了。
錯非是周陽由現在心裡有鬼,否則,章德別說是持節而來,就算皇帝在面前,周陽由也敢給章德小鞋穿。
文人士大夫官員貴族,鄙視宦官,那是政治正確!
但現在,為了身家性命,周陽由不得不滿臉堆笑。低三下四的巴結一個宦官,這種反差,讓周陽由自己心裡也很不舒服!
但他的巴結。卻似乎是白費心思了。
他只聽到,站立於戰車之上,手持著天子節的那個宦官,朝他乾笑了兩聲,就說:“我奉天子命,前來河東督查根倉失火與大陽縣枉法一案,為了公道起見。周陽太守的美意,我也只能心領了!”
章德雖然對周陽由的態度很滿意,但現在他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爭取宦者令的空缺上面。
誰願意一輩子自稱奴婢。低三下四,甚至連死後,都只能裹在草席之中,連墓碑都沒有一塊呢?
反正。章德自己就非常不願意!
“成了宦者令。我便能光明正大的列籍宗族,還能開宗立戶,傳承香火,就是死了,甚至還有被朝廷授諡的可能……”這時的章德,滿腹心思都在幻想著他成了宦者令後的美好未來。
若能在死後混一個諡號,他章德,這輩子就算沒白活了。
而這是所有宦官的畢生追求。
與之相比。其他一切,都如浮雲一般無足輕重了。
於是。章德甚至連看到沒看在周陽由等人身後擺著的一個個裝滿了各種財帛的箱子,他板著一張臉,問道:“河東郡長史,督郵何在?”
漢製,長史為郡守佐官首領,負責整理郡內公文,管理大小幕僚,協助郡守、郡尉處理郡內軍政雜事,秩比一千石,是為郡內僅次於太守郡尉的重臣。
督郵負責監察郡內轄下各縣縣令、縣尉的工作,巡查各縣的治安和倉儲文書往來。
他一到安邑,就傳召這兩人,擺開的架勢就是要公事公辦,不留一點私情和回轉的余地。
馬上就讓周陽由老臉刷的一下就黑了下去。
章德卻是視若無睹的從懷裡拿出一張帛書,那是從丞相府的文檔中抄錄的河東郡大小官員名錄,章德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問道:“長史文信,督郵李珂何在?”
全場寂靜無聲。
章德頓時就感覺自己被人打臉了,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暴怒一聲,喝道:“長史文信,督郵李珂,這兩人在哪裡?死了嗎?”。
“難道非要請天子節嗎?”。說著就作勢欲要恭請天子節。
這一次,周陽由終於出聲答道:“天使目光如炬,下官佩服,回稟天使,長史文信,督郵李珂,司馬張安,此三人,屢犯國法,收受賄賂,曲法亂政,徇私舞弊,已於前日畏罪自殺……下官禦下不嚴,有失管教,還請天使降罪責罰……”
章德望著周陽由此刻平靜的如同湖面的臉龐。
就算是他,也終於知道,河東郡的問題,非常嚴重了。
長史、司馬、督郵,都是一郡之巨頭,在某些郡縣,倘若郡守稍微弱勢一下,甚至要被這三個巨頭架空。
然而,在河東郡,這三位僅次於郡守、郡尉的千石大員,卻‘畏罪自殺’了。
這說出去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章德是不信的!
不僅不信,反而深深的疑慮了起來。
能逼的一郡之內的三個巨頭‘自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河東的局面,遠比想象中更複雜,一旦把蓋子解開,說不定就要燙傷那個揭蓋子的人了!
周陽由看著前一刻還威風八面不可一世,此時卻沉默猶豫的章德,他的心裡冷笑一聲:“你可有膽子繼續查一下去?”
回到安邑之後,周陽由就一面布置對付文信等人,一面開始尋思解決之道,終於讓他想到了這個法子,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朝廷要查根倉的事情跟窮追大陽縣的事情的背後,那就查好了!
只是如今關東諸侯蠢蠢欲動,朝廷甚至派駐了大將軍在滎陽,督管齊趙兵,在這個時節,朝廷有那個膽量冒著河東糜爛的風險繼續深挖下去嗎?
更重要的是,周陽由現在已經沒了後顧之憂了。
他的表兄,淮南王劉安前日傳書於他,請他一起共商大事。
什麽大事?
當然是為父報仇,推翻長安天子!
長安天子和劉德要是再咄咄逼人。就休怪他翻臉無情,鼓噪河東了!
在周陽由看來,假如朝廷的人再挖河東的陰暗面這麽挖下去。到時候,河東官場上上下下兔死狐悲,必然會團結到他這個郡守的旗幟下。
到時候全郡上下萬眾一心,官員士紳團結如一人,再引淮南隊為外援,也不是做不成事情!
即使退一萬步,大事不成。他也能潛逃淮南,再由淮南逃到吳楚或者匈奴去。
章德此時真是糾結萬分。
看著周陽由,他冷哼了一聲:“周陽太守。你膽子也太大了!”
三個一千石啊!說死就死了!
一個自殺的名義,騙的了誰?
但看著滿朝噤若寒蟬的官員和安邑城頭上的士兵,章德的膽氣一下子就泄了。
他終究不過是個宦官而已,這也是他第一次出使地方。那裡的氣魄和膽量來處理這種事情?
“下官不敢……”周陽由淡淡的道。
原本他還有些猶豫。有些害怕,畢竟,漢室天子積威日久,民心歸附,貿然的跟著表兄淮南王劉安造反,可能還沒來得及舉旗,就被他郡守衙門的官吏給繳械了。
但現在,當他看到章德臉上的驚恐和疑懼。他心中原本對於皇權的畏懼和恐懼瞬間蕩然無存了。
“不過如此而已……”周陽由心裡仿佛有個魔鬼在感慨著:“奴才如此,主子又能強到那裡去?!”
此時的周陽由。已不是之前的那個周陽由了。
郡尉申屠去了滎陽,留下來的心腹和親信也被他一掃而光,余者全部都是小貓小狗,不足為患,郡內大權,盡操於他一人之手,真正的大權獨攬。
也就是說,他已經具備了狗急跳牆的資本。
而人有了儀仗,再破除了心中的恐懼之後,野心就迅速膨脹了起來。
當年,項羽見秦始皇出行,直接道:“我可取而代之!”
當時的項羽,無兵無權,不過是一個楚國的舊貴族而已,他為什麽敢有那麽大逆不道的念頭,還敢宣之於眾?
無它,心裡沒有畏懼之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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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縣,平陽侯宅邸之中,袁盎正過著醉生夢死的逍遙日子,幾個嬌滴滴的美人為他錘著背,悠揚的樂聲,聽在耳中,這日子,不要太舒服了。
這時候,他的一個親隨悄悄的來到身邊,耳語幾句,袁盎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揮揮手讓侍女與樂師都退了下去,問道:“真的嗎?”。
“諾!”那親隨答道:“確認無疑了!”
“蠢貨啊!”袁盎立刻站起身來,嘴裡罵了一句:“劉氏豈是會受威脅的人?”
“高皇帝連太上皇帝的肉都能與項羽分食啊……”袁盎嘴裡嘀咕了一句:“這豈非是逼著劉氏殺你?”
當年,楚漢爭霸,高皇帝劉邦的生父劉太公為項羽所獲,項羽自以為拿到了王牌,以太公的性命相逼,企圖逼迫高皇帝就范,哪裡知道,流氓有了文化,誰也擋不住,項羽說要烹太公,劉邦反手一句‘請分一碗給我……’,項羽立刻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自那以後任何想威脅劉氏的人,都要好好想想,劉氏天子為了江山社稷,連老爹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妻子也可以隨便拋棄,豈是隨便能被威脅的?
但事情無疑是鬧大了,他必須馬上趕去,幫著收拾爛攤子了!
於是他對左右伺候的平陽侯家下人道:“請代我向貴家家令致敬,承蒙招待,感激不盡,但余此刻有要務要去處理,就不再打擾了……”
左右皆道:“絲公請慢行,我家少主與家令都吩咐過了,絲公來我平陽,可以像自己家一樣隨意……”
袁盎哈哈笑了一聲,這確實是他生平最驕傲的事情。
不管到哪裡,就算是荊楚蠻夷之地,戎狄化外之國,他也能有落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