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武場,一下子陷入了安靜。(首發)
周康貪花好色的毛病,也不是秘密。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一個新兵露出這樣猥褻的表情,大家紛紛抱著看好戲的心情。
那隻毛茸茸的大手,離柳元景越來越近。
柳元景雙手握拳,口中默念:“安徐而靜,柔節先定,善興而不爭,虛心平志,待物以正。”
他背著兵法書中句子,隻為忽略周康的醜態。
那隻手離柳元景肩膀不足一寸了,他身子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周康的碰觸,黑如墨的眼眸中醞釀著化不開的風暴。
他盯著周康,眼前人識相的話,最好別碰他。
人說色字頭上一把刀,果真不假,周康也不惱柳元景的反抗。
他往前逼近一步,繼續伸出手,調笑著說:“你叫祝京吧,性子夠味兒,爺喜歡。這小模樣,怎麽經得起五十大板。”
周康話一落,周圍掀起哄笑聲。
軍營中都是男人,講起話來自然葷素不忌,柳元景被人調戲,他們看戲看的津津有味。
大家拭目以待,等著看這個長著一張桃花面的新兵,到底會怎麽應對。
萬一他外強中乾,雌伏在副尉身下,他們將來未必沾不了光。
“讓一下,讓一下。”
聽說祝京違反軍紀的事兒,化名祝慶的薛城,立馬慌了。
別人道祝京不過是無名小卒,哪知他是堂堂國公府世子。
想到這個表弟平生最是傲氣,祝慶和自己兵頭告了假,匆匆往校武場跑。
他不敢奢望別的,只求柳元景能收斂下脾氣,別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薛城不敢想象,若是誰惹上了柳元景這個煞神,會不會讓他攪個天翻地覆。
來之前,他咬緊牙關,實在不行就將清遠侯府抬出來。
反正木已成舟,他們已經身子行伍之間,爹爹他們也不能再強行把他們拽出來。
頂多,就是動用關系,將他們調職而已。
這邊薛城急匆匆的跑著,那邊,柳元景閉著眼睛,盡量想忽略周遭的哄笑聲。
他口中繼續默念:“柔能製剛,弱能製強。柔者,德也;剛者,賊也;弱者,人之助也;強者,怨之歸也。”
旁人只見柳元景唇動,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麽,眼神變得古怪。
“這小子不會是嚇瘋了吧,怎麽一直在自言自語。”
人群中一人如是說,柳元景驀然向他投去一個充滿殺氣的眼神,嚇得他連退數步。
直到柳元景再次低下頭,那多嘴之人捂住胸口,小聲嘀咕:“真是邪門兒了,那眼神比狼還凶。”
周康死迷心竅,被柳元景躲過去兩次後,漸生惱意。
他也不顧臉面,信口雌黃道:“這小子咒罵長官,你們兩個抓住他胳膊,軍爺今兒個得好好練練他。”
得令之後,兩個兵卒朝隻著中衣的柳元景走來。
眾人哄笑聲,不停逼近的兵卒,獰笑的周康。
柳元景吹了口氣,抬起頭,嘴角微挑。
俊美的容顏上,沒有一絲多余情緒。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這是他們逼他的。
幾個小卒子想要對他動手,也太小瞧他柳元景了。
他連手都懶得出,接連兩腳,將圍上來的兵卒,踢到了一邊。
正等著看好戲的士兵見狀,紛紛愕然。
百聞不如一年,聽說柳元景一腳將旁人踢出五六米遠時,他們隻當是以訛傳訛。
待親眼見到,才知這個身材瘦削容貌秀麗的少年,絕對不容小覷。
兩個士兵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周康兩手握拳,捏的關節哢吧作響,用手在鼻子上蹭了下說:“臭小子,有兩下,咱倆過過招。”
周康撩起袖子,隆起的肌肉暴露在眾人面前。
跟他相比,柳元景能用嬌小來形容了。幾百人中,混上副尉的職銜,撇開人品,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啊。”
周康大吼一聲,朝柳元景撲去。他想撲個滿懷借機佔個便宜,順便也能給他個教訓。
這臭小子實在不識抬舉,他本想好好疼惜他一下,非逼著他動粗。
細皮嫩肉的小家夥,好好順著他的意,省得經受皮肉之苦。
柳元景瞥了眼周康下盤,空有幾分蠻力,鬥膽在他面前行凶,實在是貽笑大方。
他照例不出手,身子一閃,一腳踹到周康屁股上,將他踢了個狗啃屎。
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周康,一招都沒過上,臉朝地扎到沙子裡,撅著屁股。
這落差實在太大,加上周康平日不得人心,此刻出了醜,周圍士卒不留情面捧腹大笑。
饒是周康皮糙肉厚,這一腳下去,屁股跟開花了一樣。
他一手捂著屁股,抬頭罵道:“誰再笑,一人五十軍棍!”
在他威脅之下,笑聲才慢慢收斂。
周康手按著沙地,忍著屁股上的疼痛勉強爬起身,他此刻越看柳元景那張臉越生氣。
想到剛才他一腳將自己踹開的力道,周康沒敢輕舉妄動,手在圍觀的人身上胡亂點了一通說:“你,你,你,還有你和你,一起上,把這小子打趴下。”
雙拳難敵四手,他就不信這臭小子在眾人圍攻之下,還能輕易逃脫。
一下子圍上來了七八個兵卒,柳元景抬起下巴,目光依舊冷淡,瞳孔平靜如常,沒有分毫害怕。
來一個他就踢一個,來一雙他就踢一雙,一起上的話,柳元景不介意全踢趴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讓周康如了意,才是最大的恥辱。
世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薛城趕到校場之後,全場只有柳元景一人站著。
在他腳下,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上,此起彼伏的哎呦叫喚。
他伸手遮住眼,來晚了,出亂子了。
薛城從東倒西歪的人群中穿過,走到了柳元景身旁。
兩人並肩站著,傻乎乎的看著躺了一地的兵卒。
薛城望著天空,語氣低沉無力的說:“用了幾分力,他們會躺多久?”
保持面癱狀態的柳元景,雙手背後,毫無情緒波動的回答:“沒用幾分力,也就兩三天。”
“兩三天?”
薛城再也沒辦法維持面部表情,破了功,頭疼的看著一臉木然的柳元景。
他這個表弟,實在是真性情!
跟著這個從不低頭的家夥,一起到軍營,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當然,放出兩人的身份背景,他們立馬會被奉為上賓。
但是說好的自力更生,從小卒做起朝上爬呢?
薛城伸手,拍了柳元景一把,沉重的說:“禍闖大了,等著吧。”
表弟闖了禍,他這個做表哥是自是不能坐視不理。
薛城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沮喪的等待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
等到他和柳元景化名參軍的消息傳回府中,連老侯爺都會被驚動吧。
最慘莫過於請家法了,他的前途一片慘淡,薛城很羨慕柳元景的淡定從容。
泰山壓頂不彎腰,這份定力,他做不來。
國公爺行伍出身,家規森嚴,東窗事發後,柳元景下場應該比他更慘。
但是這小子,一點兒害怕的意思都沒有,果然夠強。
他要是有一個將軍爹爹,離家出走這事兒,絕對不敢輕易乾的。
校場被打傷的人,陸續被攙扶回營帳。
轉眼,場中只剩下了眾人口中的煞神祝京,和他被連累的可憐兄長祝慶。
午時到了,柳元景二人面前,終於出現了人影。
來人軍銜為翊麾校尉,軍銜從七品比起副尉來,足足高了三極。
看來柳元景鬧得動靜不算小,不然也不會驚動級別比他們高這麽多的人。
柳元景腰板挺直,不卑不亢的等著接受處罰。
翊麾校尉年近三十,身上有著屬於軍人獨有的氣勢。
不過,他若是想給二人威壓,注定要落空。
柳元景爹爹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面對爹爹的怒火,他尚且不懼,何況一個校尉。
那人走到兩人跟前,背著手,滿意的看著兩人身姿筆挺,臉上沒有絲毫諂媚。
他參軍十幾年,因為不喜上下逢迎,一直待在翊麾校尉的位置上,升職無望。
兩人強硬的態度,反而讓翊麾校尉羅衛邊高看他們兩眼。
周康這人,羅衛邊一直看不上眼,品行不端為人狡猾。要不是沒抓住他的大把柄,羅衛邊早就將他副尉頭銜給摘了。
況且,軍隊向來靠實力說話,他們那麽多人打不過祝京,實在是丟軍營的臉面。
“你們誰是在校場鬧事兒的人?”
“大人,舍弟年輕氣盛,請……”
“我。”
薛城本想替柳元景講情,不料柳元景乾脆利落的認了錯。
他無奈的看了柳元景一眼,等著校尉的安排。
這認錯太沒誠意了,他要是校尉,定不會輕饒了表弟。
羅衛邊踱著步,將柳元景從頭到腳打了一番,然後大力拍向他的肩膀。
這次柳元景沒有躲開,他先前厭惡周康面容猥瑣眼神邪,對上眼前正氣凜然的校尉,他不介意給個面子。
人在軍營之中,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柳元景還是能忍的。
肩胛被人用力一拍,柳元景眉頭都不皺一下,硬生生的挺住了。
“不錯不錯,有兩分真功夫。但是,你的功夫,不是用來在自己人面前逞凶鬥勇的。”
羅衛邊和氣的面容,一下子變得嚴厲。
柳元景繃直了身子,答到:“祝京認罰。”
薛城恨不得捂住眼睛,他這個表弟能不能別這麽強硬,他就不能服個軟。
他這模樣,簡直不罰不足以平民憤。
身為表哥,薛城隻好上前一步,對翊麾校尉說:“長官,屬下是祝京兄長,教導無方請您責罰。”
原來兩人是兄弟,羅衛邊興致勃勃的看著性格迥異的二人。
他參軍前也學過兩手,一眼就看出兩人都是練家子,再加上來前聽到祝京以一敵十的勇猛,頓時技癢。
羅衛邊朝柳元景勾了勾手指,說到:“你和我比一場,若是贏了或者平了,便準你戴罪立功,輸了的話一百軍棍逃不掉。”
一百軍棍下去,身子骨稍微的人能去一條命,身子強健的也非傷即殘。
薛城不知表弟功夫到底如何,正欲抬出身份,打斷兩人對話。
沒想到,柳元景毫不畏懼,一口應下。
“我叫羅衛邊翊麾校尉,你且記著。”
羅衛邊活動著腕上關節,脫下鎧甲,打算和柳元景肉搏。
“祝京,無名小卒。”
柳元景的自我介紹,落在薛城耳中,像個冷笑話。
懷化大將軍英國公世子要是無名小卒,別人恐怕得趴在塵埃裡。
長官要和新兵比武,他的手下全部散開,將場地讓給二人,薛城也退到了一邊。
除了薛城,在場的人沒人看好柳元景。
羅衛邊在營中是個有名的混不吝,一手長槍耍的出神入化,打小開始練童子功。
一個剛入伍的青澀少年,縱然強些,又怎麽能和久經沙場,浴血奮戰中熬出來的羅衛邊比。
對手是一個新兵,羅衛邊沒有拿出他的長槍,選擇赤手空拳和他較量。
他心裡早有考量,祝京若是真有武勇的話,他不介意稍微放水,跟他站個平手,將他收到麾下。
他若是繡花枕頭一包草,隻懂恃強凌弱,這一百棒下去也能讓他清醒。
對上羅衛邊,柳元景難得慎重,他潛心練武多時,然而一直沒有旗鼓相當的對手。
世子的身份在那裡擺著,武師跟他過招時,恨不得自縛雙手。
當初遇刺時,柳元景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
好不容易碰上了演練機會,他放下雜念,打算好好過招。
將來上了戰場,旁人不會看在他世子名頭上,對他手下留情。
兩人沒有耍虛頭,直接兩拳相撞,柳元景未出全力,羅衛邊試探意味頗重。
一拳下去,兩人多察覺出對方的有所保留。
“放開了打,小子,不錯。”
“你也不錯。”
柳元景淡淡回到,兩人這才真正投入比鬥。
剛開始,羅衛邊憑著豐富的經驗,還能對柳元景形成壓製。
沒過一會兒,柳元景摸清了羅衛邊的路數,漸漸佔據上風。
眼看著自己的長官被一個新兵打的節節敗退,一直在旁邊喝彩助威的人,收了聲息。
大家緊張的看著兩人,生怕錯過精彩片段。
薛城看著表弟扭轉頹勢,忍不住出聲喝彩,惹得大家怒目相向。
他訕訕一笑,擺出了嚴肅的表情,心裡卻喊著表弟加油。
羅衛邊出手之時,不時低吼助勢,柳元景無論防禦還是出擊都保持沉默。
這就是軍人和普通人的差別,軍人除了功夫,更研究一個勢。
兩人最後抬腿踢向對方,相撞後,羅衛邊退了三步,柳元景隻退了一步。
這招過後,兩人都沒再出手,羅衛邊乾脆的說:“我輸了,祝京,有前途。”
擱在旁人身上,入伍不久便得罪了副尉和翊麾校尉,一定心生忐忑。
柳元景好像沒事兒人一樣,雙手放下,說到:“平了,我沒贏。”
在上司面前用我字,柳元景的傲氣,讓圍觀的人有些躁動。
無論柳元景身手如何,在他們心中,一直帶領著他們跟敵人廝殺的校尉必須得到應有的尊重。
“哈哈,輸了就是輸了,你可願戴罪立功,加入我的麾下?”
羅衛邊心無芥蒂的向柳元景發出邀請,比起周康來,柳元景對羅衛邊印象更好,點頭表示同意。
“羅校尉,我能一起加入麽?”
兩人化乾戈為玉帛。薛城急忙開口,他認為柳元景還是在他眼皮子下看著好點兒。
羅衛邊看了柳元景一眼,豪氣的說:“好,你們兄弟二人以後就跟著老羅我混了。”
他身後兵卒大窘,他家老大永遠都改不了身上匪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