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書院的舉薦資格,終於塵埃落定。
朱文赫然在列,他十分驚訝,還以為哪個環節出了錯。
因為書院有規矩,每個人每年只能推舉一個人,夫子這次推了他和林然,又是為何。
他心中極為歡喜,因此更怕淪為空歡喜。
以他的身份,進入應天書院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憑著他的學識,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通過院試。
但是朱文不想仰仗父輩蔭庇,他想靠著自己的能力,進入白露書院。
是的,應天雖好,但是它就像一個微縮的朝廷,裡面充斥著爾虞我詐。
朱文的兄長還有世交好友,曾經講過應天書院的場景。
他應該是家中的奇葩,功名心很淡。畢生夢想,不過遨遊山水之間,做一個閑散文人。
對於文人來說,白露書院,才是他心之向往的地方。
學堂之上,不便多言,眾同窗欣羨的目光,讓朱文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林然手中拿著書,模樣仍舊淡定,微顫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心情。
白露書院,一直是他的夢想。
那裡匯聚天下名師,還有大華國的有才之士。
只有在白露書院,他才有機會接觸到世間更多典籍。珍貴的藏書,博古通今的夫子,那裡應有盡有。
不知為何,他此刻最想將這個好消息,與辛夷分享。
上次出了那樣的事,林然本以為夫子會對他失望。沒想到楊夫子能夠不計前嫌,將名額賜予他和朱文。
辛夷一直為可能破壞他的入學資格自責,知道這個消息後,心情應該會變好。
她一定會為自己高興的,林然淡淡一笑。
下學之後,林然和朱文,被夫子留下。
依舊是那間茶舍,金風送爽,朱文心情無比暢快。
桌上擺著一壺酒,還有三個酒杯。
夫子讓在身前坐下,朱文和林然行禮之後,沒有推辭。
看著兩個得意門生,楊如石微微頷首。
以林然和朱文的資質,通過白露書院的測試,應該是理所應當的事兒。
“雖說取得了進入白露書院的資格,但是為師希望你們能夠戒驕戒躁。切不可輕心大意,應永葆赤子之心。”
“學生明白。”
兩人齊聲回答。
遲疑一陣後,朱文到底問出了心底疑惑:“夫子,您為什麽會有兩個舉薦資格?”
資格一事兒,林然不是很清楚,但他也聽聞每年從鎮上到白露書院的只有一人。
提及此事,楊如石不經意間想起了付心良,原本除了林然,他是最有資格進入白露書院的人。
可惜,他心胸實在太過狹隘,如果不改過來,以後很容易成為心術不正的人。
楊如石光明磊落一生,自是不喜。
慨然之後,楊如石這才回答了朱文的問題:“按理,為師只能舉薦一人。不過今年老友相托,他留下舉薦信在此。”
“原來如此,多謝夫子提點。”
“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珍惜此次機會,朱文,你在學識之上略遜林然一籌,切不可生出嫉妒之心。原本,老夫打算舉薦林然和付心良,只可惜……”
可惜之後,並無言語,林然和朱文卻懂了夫子的意思。
他們相視一眼,學無止境,一心與旁人攀比本就犯了大忌。
對於付心良,林然沒有怨恨。
他與白露書院擦肩而過,接著又從學堂離開,
失去的已經夠多。 林然不明白,付心良為什麽會那麽執著。
文無第一,他又何苦和自己一較高下。
哪怕勝過了他,天下能人異士如此多,他還能一個個比過去。
剛回黃府,還沒來得及將獲取白露書院院試資格的消息告訴姑父姑母,林然便從門房手中收到了一封意外的請柬。
說是請柬,措辭不太合適,這只是一封簡陋的書信。
落款處付心良三字,引起了林然的注意。
自打上次他學堂之上揭穿了辛夷身份後,便再沒有出現過,如今忽然邀約略顯奇怪。
畢竟曾經同窗,雖有嫌隙,林然胸懷坦蕩,並未懷疑付心良的目的。
如果可以,他想勸一下付心良,畢竟曾經同窗。
夫子對於付心良的一蹶不振同樣惋惜,從頭說起,付心良變成這樣子,和林然也有一定關系。
這是這份歉疚,讓林然在看到付心良遞來的紙條後,沒有猶豫便來了約定地點。
付心良在信中說,他要離開清流鎮了,希望能跟林然再見一面。
言語之中,似對過去行為有諸多悔意,這一面便是致歉。
付家十分簡陋,只有兩間破舊的瓦房,這還是付心良大伯家接濟他們的屋子。
桌子上放著整理好的書箱,借來的盤纏在桌子上擱著。
看著裝銀子的褡褳,付心良眼前又出現親戚高傲的嘴臉。
付心良的爹爹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呼呼的扯起了鼾聲。
前幾日,在大伯的聯系下,付心良已經定好了跟著前往並州的商旅,一同離開。
但是離開之前,他手放到書箱之上,眼神陰鶩。
楓落橋辰時三刻,林然若是來了……
眼看自己就要離開,親生爹爹仍舊醉生夢死的模樣,付心良不由心生厭惡。
他心胸狹隘,自那日被夫子斥責之後,沒了進入白露書院的希望,也不想再到學堂看林然和朱文他們得意的樣子。
這才一直稱病在家,沒有上學堂。
以付心良對林然的了解,他赴約的可能很大。
碧波蕩漾,光禿禿的柳枝風中搖曳。
站在橋上,望著水中倒影,林然想起第二次和辛夷見面時,她臨走前那句俏皮的話。
“你命中犯水哦。”
他負手而立,物是人非,他從未想過兩人關系能如此密切。
“林兄,你來了。”
陰沉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林然轉身,發現付心良無聲無息的站在了他的身後。
猛然間對上一張蒼白的臉,他到底驚了下,再加上付心良瘦了許多,顴骨格外突出。
付心良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付兄,夫子一直很遺憾,你能夠想通,實在是大幸。”
提起夫子,付心良眸中嫉妒一閃而過:“林兄和朱兄,應該已經獲取白露書院的院試資格了,恭喜。”
看著付心良態度平靜,沒有怨恨。
林然溫文一笑,點頭說:“同喜,付兄只要潛心向學,前途不可向量。”
“是麽?”
付心良不置可否答到,身子往前逼近了一點兒。
他無緣無故的靠近,讓林然頗覺怪異,畢竟同為男子,他也沒有在意。
看著林然含笑靜立的模樣,想到自己將一去千裡,付心良心中惡念愈發熾盛。
楓落橋旁人跡罕至,此刻只有二人在場。橋欄破舊不堪,付心良試過只要稍微用力,腐朽的欄杆就會折斷。
林然背朝著橋欄,兩人之間不過一步距離。
辛夷與青松結伴而行,只聽說金光門荒涼,沒想到大白天的竟沒幾個人。
天氣漸冷,她縮縮脖子,加快了步伐。
快行至楓落橋時,青松忽然叫到:“小姐你看,那裡是林公子。咦,他怎麽和姓付的在一起。”
辛夷抬頭一看,離得太遠,她沒看清楚兩人面部表情。
隻遠處瀲灩的水光,讓她心頭一緊,久違的窒息感湧上心頭。
她抓緊袖口,正要高喊林然名字。
“林兄,小心,你的身後!”
付心良瞳孔放大,好像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林然不知是計,轉身去看,背後一股大力,讓毫無防備的他踉蹌之後,撞倒欄杆跌入河中。
撲通一聲,林然落入水中,付心良在橋上看著他在水中苦苦掙扎。
剛入水時,驚慌失措的林然,不可置信的望向付心良。
付心良慘白的臉上,因激動泛起紅暈,他惡毒的朝著水中人說:“恭喜了, 步步高升。”
眼睜睜的望著林然落水,辛夷腦中一片空白,瘋一樣朝他跑去。
青松緊隨其後,心中亦是擔心林然情況。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亂了付心良計劃。他顧不得其它,快步走下橋,往藏行李的方向跑去。
他本想欣賞林然掙扎的姿態,如今化為泡影。
急速離開的付心良,害怕恐懼之中,摻雜這一絲興奮。
被人看到他親手把林然推到河中,讓他十分得意。
他就要離開清流鎮了,誰能耐他何乾。
付心良不無惡毒的想著,林然最後溺亡在水中才好。
他不是天才麽,不知天才到了碧落黃泉,能不能受到厚待。
這次即使他能逃出生天,也會大病一場。
得罪了他付心良的人,一定會遭報應的。
一心牽掛林然的辛夷,自是無暇其他,沒工夫管付心良的去向。
斷掉的欄杆,水中兀自掙扎的林然,辛夷快步爬上階梯大叫到:“林然。”
耳邊依稀傳來熟悉的聲音,林然努力掙扎著朝岸邊靠去,他並非旱鴨子。
無奈天氣太涼,入水之後,林然雙腿一起抽筋,使得他空有水性,完全施展不開。
楓落橋地處荒涼,橋下河水,此時正逢澇季,最深處足有兩米多深。
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林然浮浮沉沉,始終爬不出來。
前世的林然溺水的消息,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辛夷毫不猶豫,解了外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