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擺著四張桌子,滿當當的都是人,表情各異,望向門外。
眾人矚目中,辛夷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走了過去。
她這一身氣度,楞讓一院子看傻了眼。
辛家三兄並著辛老爹坐了一桌,還有幾位臉兒生的,應是長平的嶽家。
三家裡,年紀大的男孩子又坐了一桌,辛長平雙手放在膝上,難得靦腆。
年紀小的孩子只顧瘋玩兒,快吃飯了,還不落坐。
慧娘、王氏三妯娌,在灶房裡一邊忙,一邊親親熱熱的聊著天。好像從前的齟齬,從未發生過。
打從辛有財家日子好起來後,三兄弟家來往比先前頻繁多了。
人窮志短,沒錢時,辛有財有心和弟兄們交好,無奈囊中羞澀,面對冷遇只能無可奈何。
如今有了錢,在兩個弟兄面前,他也能挺胸抬頭。
辛老爹雖然脾氣孤拐,但是看著三個兒子交好,他心中十分滿意。
近一兩年,老二看著也不像從前那樣悶聲不吭,窩窩囊囊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然有道理。
汪清直夫婦在旁邊坐著,他們說客人,今日坐不得主桌。
在鄉下,女人本來是上不了桌的。今兒個日子特殊,幾家的丫頭鬧哄哄的坐了一桌子。
辛夷沒有猶豫,抬腿往汪清直他們坐席走去。
她人還沒走到,一左一右,同時傳來聲音。
“三妹,坐這兒吧。”
“三丫頭,過來一下。”
開口的一個是小憐,另一個則是辛老。,辛夷遲疑了下,朝小憐點頭示意,往辛老爹坐的地方走去。
她穿著杏色的衫裙,頭上戴著鵝黃色的絨花,唇上點了淺淺的胭脂。行走間衣袂翩翩,如大家閨秀般得體。
辛老爹,將手中煙槍往桌子上磕了磕,抖去煙灰,咂巴著嘴上下打量著辛夷。
不止是他,辛老大還有老三,快一年沒見到這個侄女兒。今日一瞧,差點沒認出來。
都說女大十八變,有財家的丫頭,簡直跟變了個人兒似的。
可惜,這麽一個丫頭,不是他們辛家的孩子。
想到這兒,他們未免羨慕起汪清直老兩口的福氣來。他們雖然孤寡,膝下有個靈秀的孫女兒,也能聊以自了。
從辛夷走過去,也不過幾息時間,她調整了下心情,叫了聲:“辛爺爺,大伯,小叔。”
辛有財臉色一下子變得難堪,當著這麽多人面,也不好說什麽。
辛老爹則板起臉,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哼來,訓到:“三丫頭,進了家門,連爹娘都不認了。難到我辛家虧待了你不成,如今出落得像個大姑娘,怎麽愈發不懂事兒了。”
當著這麽多人面,辛老爹訓斥起辛夷來。
他脾氣一直暴躁,從來專權慣了,倒不是為了刻意給辛夷難堪。
然而院子裡老老少少這麽多人,他如此模樣,讓給辛夷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在農村,十歲就算是大姑娘了,辛老爹這樣訓辛夷,十分不合時宜。
辛夷悶聲不吭,沒有辯解也沒反駁。
辛老爹見她膩著不吱聲,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將眼袋鍋往桌上一拍,吼道:“長輩跟你說話,當成耳旁風了不成?”
氣氛一下僵了,王氏暗自叫苦,今兒可是長平的定親宴,親家來這裡做客。
兩大家子頭一次見面,辦出這樣的難堪來,叫她以後怎麽在兒媳婦面前抬頭。
公爹啊公爹,您怎麽能在親家面前抖威風呢,王氏心中吩咐。
怕兩人鬧得更不痛快,王氏趕緊從灶房出來,恭敬的叫了聲爹,然後說:“今兒個是平兒大喜的日子,三丫頭難得回來一趟,您就別跟她計較了。”
接著,她又摸了摸辛夷的腦袋說:“不是娘說你,這麽久沒見你叔伯嬸娘還有爺爺,嘴甜點兒陪他們說說話多好。”
王氏說著話,特地看了下香香跟她娘的臉色,見兩人沒擺出不高興的樣子,才松了口氣。
汪清直夫婦在旁邊坐著,心裡不太舒服了。
平日在家,他們老兩口將這孩子,當親孫女兒疼著。
今天到了辛有財家,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
辛長平的嶽家來人,不知其中所以然,互相換著眼神兒,小孩子則做出擠眉弄眼的怪狀來。
劉婆婆站了起來,走上前,牽著辛夷的手對辛老爹說:“老哥兒,我們老兩口就這一個孫女兒,未免寵得厲害些。您兒孫滿堂,自是不知道其中苦楚。夷兒一直很乖巧,只是話少點兒。”
手心被劉婆婆握著,辛夷心中暖暖的,朝著辛老爹一桌人點點頭,跟著劉婆婆坐了回去。
從頭到尾,她一句話也沒說。
來參加這個定親宴,不是她的主意,站在那裡聽訓,也不是她的脾氣。
她衝著黃家的臉面,不想讓人家姑娘,大好的日子心裡添堵,這才忍住沒說敗興話。
辛老爹一下子傻了眼,愣了半天,竟無從反駁。
他擺著爺爺的譜來訓孩子,如今人家正牌的奶奶出面,明確的說了自家孩子自家疼。
看著辛夷跟著劉婆婆坐到了椅子上,他氣咻咻的拿起了煙袋鍋,狠狠吸了兩口。
辛家三兄弟,脾氣不比辛老爹,在外人面前出了醜,渾身不自在。
辛有財拎起酒壺,給桌子上坐著的人,斟了遍酒。
最後舉起杯子來,對著長平未來嶽丈黃青說:“青兄弟,以後咱兩家可就是一家人了,閑了多來家中坐坐。”
黃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著說:“我家香香在家嬌慣的不成樣,以後,還請你們多多照顧。”
隔壁桌上,香香聽到爹爹的話,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不好意思的擰著鞋尖。
她今天來辛家作客,特地換了身簇新的衣服,打扮的光鮮亮麗,辮子上海塗了頭油,臉上擦了香粉胭脂。
早聽說辛家孩子多,隻女孩兒就有四個,為了不被將來的小姑子們比下去,她可著實花了心思。
等到那邊話題轉到了別處,黃香香才好奇的偷瞧了辛夷一眼。
住在同一個村子上,她也聽過許多辛家三丫頭的事兒。
在辛三丫默默無聞時,她也曾見過,如今一對比。記憶裡那個豆芽菜似的姑娘,跟現在膚色白皙,頭髮光潤的女孩兒,完全不像了。
她暗暗羨慕著辛夷的好運氣,在鄉下長了這麽多年,被親祖父祖母接走,一下子成了城裡人模樣。
再看看自己,剛開始的得意,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她這模樣,怎麽也趕不上辛夷的,不知道長平會不會嫌棄她。
香香咬著貝齒,胡思亂想著。
女孩子心細,難免會鑽了牛角尖兒。
辛夷陪著汪清直夫婦說著話,總覺得有人在偷看自己。
她四下張望了翻,目光落到了隔壁穿著桃紅色衣服,戴著花兒的陌生姑娘頭上。
在飯桌上,她聽著閑話,也知跟辛家結親的人家,同住上河村,姓黃名香香。
香香這個名字聽著倒不錯,比起花兒草啊豔啊麗的強多了。
黃香香見辛夷望向自己,嗖的一下又埋下了頭。
這讓辛夷哭笑不得,黃香香看她那麽久她也沒說什麽,不過看了她一眼,怎麽跟受驚的兔子一樣。
不過,由此可見,這黃香香應是個性子軟和的。
一院子人都在嘰嘰喳喳,辛夷也沒怎麽聽她開腔。
長平坐的桌上,堂兄堂弟們已經開始打趣他了。難得的好日子,也沒人管著,幾人喝上了酒。
趁著旁人不注意,長平偷偷看了自己未來媳婦兒好幾眼。
黃香香身材苗條,皮膚白皙,面容清秀,在辛長平心裡已經能數上美人兒了。
當初爹娘為他找來媒人說親時, 媒人將臨近幾個村的適齡女孩兒說了個遍,長平心裡頭一個就是黃香香。
這也難怪,別的村子辛長平聽個名字,也辨不出妍媸美醜來。
但是同一個村子裡,模樣好手又巧脾氣溫婉的,黃香香算一個。
長平比香香大兩歲,早幾年,他們也一起玩兒過,長平依稀還記得她的模樣。
托媒人去提親時,長平沒抱多大希望。
黃家在村裡雖然不是地主,但也能稱上富農,歷來要比辛家強許多。
哪怕現在辛家蓋了新瓦房,家中還有節余,長平照舊有點兒自卑。
沒想到媒人去後,黃家並沒直接拒絕,言談間很有余地。
長平自然喜不自勝,回絕了家裡幫他多看幾家姑娘的意思,一門心思的隻想跟黃家結親。
媒婆來往了三四回,替兩家通傳著消息,終於要這事兒大致定下。
後來王氏親自置辦了禮物,帶著長平到黃家拜訪了一趟。
兩個年輕人雖未打照臉兒,黃香香躲在門後,偷著看了辛長平的相貌。
在莊稼人眼裡,男子得長得結實,才能靠得住,女子需得耕織做飯一把手,才算好姑娘。
長平生就濃眉大眼,膀大腰圓,黃香香心裡也不排斥。
今日定親,才算是兩人,長大後真真正正坐在一起見了面。
飯菜很快上來了,王氏忙的滿頭汗,臉上的笑從頭到尾沒落過。
她招呼了這個招呼那個,瞎子都能看出她的開心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