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沿著柳元景的下巴滴到了地上。
校武場被太陽照得發燙,鞋底的傳來的熱氣,讓柳元景腦袋更加飄忽。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一封信,好像拿著救命稻草。
知了拚命的叫著,好像過了這一刻,下一刻就要死掉一樣。
辛夷怎麽會被人擄走,她上次還說漢陽城天氣不錯,天域奇香的生意越來越興隆,以後他到漢陽可以做東請他。
每次透過信紙上寥寥數語,柳元景眼前便會浮現出辛夷語笑嫣然的模樣。
她應該在漢陽城過著,煮茶養花的悠閑日子,等他歸來。為什麽,短短幾日沒聯系,就出現了這樣的事。
兩人分別了這麽久,柳元景打算這幾日便抽空到漢陽城一趟。他想給辛夷一個驚喜,所以沒有提前告訴她。
只是這場驚喜,柳元景還沒來得及送出,辛夷失蹤的消息便傳來了過來。
一向冷靜的柳元景,此刻情緒前所未有的狂躁,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雙手緊握指甲扣進了肉裡。
辛夷被人劫持了,她現在生死未,柳元景想到這裡,腦中翻江倒海。
也許過了幾個時辰,也許過了一瞬,柳元景終於鎮定下來。
風吹動樹梢葉子的聲音,林中知了聲,所有的聲音一起回來了。柳元景如夢初醒般,拿著紙條,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校武場,神色凝重身上帶著煞氣。
府中下人見世子露出如此模樣,無比驚慌失措,卻無人敢上前置喙。
柳元景在慌亂之後,恢復了沉靜,著金武和火武,將他的護衛全部召集起來,連同暗衛整裝待發。
至於他自己,為了保持清醒,命令下人打了水,想衝一個冷水澡。
在柳元景身邊待了這麽久,辛木桃早就混到了一等丫鬟的位置。柳元景在校武場操練時,不願意讓侍女在一旁圍觀,於是辛木桃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遠離。
隨著柳元景年歲漸長,在他身上碎了一顆芳心的女子,也越來越多。
他模樣一年比一年俊朗,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引得崇州府中待嫁女子爭相追逐。
雪貝飛臨時,辛木桃是親眼見到的。每次看到雪貝,辛木桃眼底的火焰,幾乎能將它烤熟。世子一直和辛夷通信,在柳元景身邊常伺候的人都知道。
每次看到柳元景為了辛夷的來信,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愉悅,嫉妒將辛木桃架在火上烤著。
辛木桃在旁邊偷偷瞧著,世子臉上神色似乎不太對。她心中揣測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當柳元景召集手下時,她留了心。
隨後,柳元景更衣沐浴,辛木桃無法上前,只能在外面候著。
清洗之後,柳元景換上了行裝,取下牆上寶劍,薄唇微抿,做出了決定。
回到崇州之後,柳雲逸沒再阻止柳元景參軍之事。相反,他將幾十年的從軍經驗,耳提面命的傳授給了柳元景。
柳元景在軍中待過一年多,除了跟普通士卒一起受訓,其余的就是出任務。他讀的兵伐謀略,到現在,還處於紙上談兵階段。
父親的傾囊相授,對於柳元景來說,猶如雪中送炭,讓他對行軍打仗了解了更多。
有了銀國公親自指導,柳元景在兵法之上,一日千裡,練習長槍也是父親給他的建議。
虎父無犬子,柳元景並非志大才疏之人,也不曾因著天資過人而驕縱。
為了將來能夠建功立業,風風光光將辛夷迎娶進門,柳元景這才忍著寂寞,在家中勤加訓練。
如今驟然聽聞辛夷出了事,柳元景如何能在家中坐住。
段錦華將這個繼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柳元景這邊有個風吹草動,她立馬警醒,想從中找出打擊柳元景的把柄來。因著父子感情這段時間親厚了許多,柳元景在離開之前,不忘於父親作別。
但是事從緊急,柳元景怕見了父親,又要多生許多事端。故而,他將出門之事,言簡意賅的寫在信上,交由金武呈交給英國公。
金武領了差事,去尋了英國公,奉命整理行裝的辛木桃怯怯的問:“少爺,您又要出遠門了麽。”
柳元景並不喜歡身邊丫鬟多話,往日辛木桃總是靜悄悄的打點好一切。這還是她頭一次多事,柳元景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天氣炎熱,少爺一定要萬事小心。”
辛木桃細心為柳元景折疊著衣服,鼓起勇氣將她的叮囑說出。跟在柳元景身邊這麽久了,她越發愛慕這個英俊儒雅的少年,連和他說話都好像是唐突一樣。
讓人失望的是,柳元景沒再回應辛木桃的話。他垂目,等著辛木桃整理好之後,呼了小廝直接出門。
望著他揚長而去,絲毫不見留戀的背影,辛木桃胸中漲漲的。
為了緩解鬱悶,辛木桃折身到柳元景方才沐浴的地方,為他整理起換下來的衣裳。
更衣之前,柳元景忘記將寫著辛夷失蹤字樣的字條收起。換好衣服後,他急著出發,更忘記了這回事兒。
辛木桃拿起衣裳時,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從中掉落。她懷中抱著柳元景汗津津的衣服,彎腰將紙條撿起。
將紙團握在掌心後,辛木桃心臟突突的跳著,她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要是沒出差錯的話,這便是世子爺方才在校武場,從雪貝腳下解下的信。
上面到底寫了什麽內容,為何世子也會急匆匆的收拾行裝離開國公府。好奇讓辛木桃勇氣膨脹,她將柳元景的外衫死死抱在懷中,好像在為自己增加勇氣一般。
她就看一眼,她隻想關心一下世子而已,辛木桃為自己開脫,屏息凝視打開了紙條。
紙條的墨跡,被汗水浸染後,變得有些模糊,但是內容依稀還可辨認。辛木桃心砰砰直跳,飛快的將信瀏覽了一遍。
待看完之後,她將信重新揉作一團,怔怔的望著門外。
怪不得世子形色如此匆忙,怪不得世子會露出那樣的神色,辛木桃臉上滿是苦澀。
原來,能牽動世子情緒的,只有辛夷一人而已。只因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世子爺便毫不猶豫的收拾了行李,打算出門尋找辛夷。
辛夷到底有什麽好,辛木桃整顆心被嫉妒塞滿,她將紙條放入了荷包中。
自從進了國公府之後,辛木桃自認她對世子忠心耿耿,默默愛慕著他,願意為他赴湯蹈火。
即使面對旁人中傷時,辛木桃也沒放棄過接近柳元景。可是這數年如一日的陪伴,敵不過辛夷的隻言片語。
辛木桃摸了摸臉龐,光滑的肌膚,精致的眉眼,到底哪裡比辛夷差,為什麽世子偏偏對她視而不見。
幾年時光過去了,銀雪從一直幼馬,長成了一匹成熟健美的馬兒。柳元景帶著侍從,出了國公府,瞧著已經在門口等候的銀雪,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翻身上馬。
火武連同數十護衛一起上馬,他恭敬的問到:“世子大人,要不要等金武一起出發,我們要往什麽地方去?”
柳元景抬頭望天,白雲悠悠,烈日炎炎。該往哪裡去,時間經不起耽擱,柳元景在心中盤算著。
辛夷是在漢陽城消失的,擄走她的是一個許久未曾出過江湖的人。她素來安分守己,鮮少與人結怨。
除了佑王,天底下還有何人會對辛夷出手。漢陽城中,有清遠侯府在,辛夷在信上也提過巧遇了當年好友。她那位好友是正源商行的少東家,見她被人擄走,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漢陽城中人手已經夠多了,柳元景在心中反覆權衡之後,總覺得辛夷極有可能會被帶到京城去。
從崇州到漢陽再到平京城,幾乎是南轅北轍的路程。柳元景一番掙扎後,做出來決斷:“出發吧,隱下身份,往平京城去,你留一人在門口等著金武過來,讓他隨後跟上。”
作為曾經鎮守邊疆的英國公府世子,柳元景上京城,極容易觸動旁人神經。柳元景選擇隱姓埋名,只是為了減少無關事端。
平京城中,佑王府內。
精美的青花瓷瓶碎裂了一地,上好的紫檀木家具也被推的東倒西歪。
谷明月坐在唯一一張完好無損的凳子上,好笑的看著發怒的佑王。
相識了這麽久,她第一次見到平日裡不染纖塵,宛如謫仙的佑王露出狂躁的一面。
奇怪的是當看到他這一面時,谷明月反而覺得,也許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一個備受冷落的皇子,如何能有胸懷若谷的氣度。
瞧著安敏之滿是鬱色的臉龐,谷明月半是無奈半是心疼。就算他的真面目在自己面前暴露又如何,她不照樣放不下這個冤家。
發泄了一番似乎依然難以抹去心中的憤恨,看著氣定神閑的谷明月,佑王不由歎到:“沒想到那傅家如此不知好歹,傅東陽這老頭實在太過狡猾。”
谷明月不知該用什麽字眼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安敏之在他面前抱怨著,提親失敗,因著旁人的拒絕不甘心。
她作為紅顏知己,坐在這裡為佑王排憂解難。其實她不想來這裡的,自從佑王真的開始與人議親時,谷明月便對他灰了心。
在此之前,谷明月本以為,佑王會為了她將議親之事往後推一推。再過兩年,等她及笄了,若是佑王願意,他們未必不能成就好事。
沒想到,佑王如此操之過急,更讓谷明月好笑的是,安敏之請她過來,為的是向別的女子提親失敗。
得知這個消息後,谷明月無疑是快意的,但是很快她又覺得悲哀。她快意的根源,不過是她還在乎安敏之,不想他與別的女子結為姻親。
安敏之雙手背後,滿臉陰鬱。他從來沒想過傅東陽這老狐狸會拒絕他的提親,傅家在江南固然是數一數二的望族。但是到了京城地界,他不過是根基尚淺的四品官而已。安敏之看上了傅家在江南的影響力,這才上門提親,想要迎娶傅家長房嫡女傅雅蘭。
沒想到,在安敏之眼裡十拿九穩的事兒竟然碰了釘子。更讓他氣不過的是,傅老賊口中說著自家女兒身份卑賤配不上皇族,轉眼就將傅雅蘭許給了太子做側妃。
當初佑王上門提親,並不曾避諱,這一出鬧出來後,安敏之在眾兄弟面前鬧了個沒臉。
他不曾見過傅雅蘭,也不是非傅家不可。然而遭傅家如此打臉,安敏之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拒絕了他的正妃之位,將女兒嫁給太子做側妃,這不是打臉又是什麽。
安敏之羞惱的模樣落入谷明月眼底,她強行壓下心中的憐惜,譏誚的說:“我倒覺得傅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個沒有封地的皇子,一個未來的儲君。只要是明眼人,都該知道怎麽選擇。”
谷明月的話音落地後,房中一片靜謐,安敏之肌肉緊繃,臉上露出不平之色,眼睛直直的瞪著谷明月。
要是旁人敢在安敏之面前說風涼話,他早就一巴掌把人送到了雜役局。但是對上谷明月,安敏之莫名心虛。
再三猶豫之後,安敏之收起周身暴虐之氣,語氣平和的説:“明月,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是傷心難過,盡管說出來。要是氣不過我,打我,我也願意受著。”
野心勃勃的男人一下子化身情聖,谷明月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他到底有多少面,到底又有哪一面是真的。
即使他這樣的深情可能是假的,谷明月的心弦還是不爭氣的唄觸動了。她整理情緒,將自己的意見提了出來。
“拉幫結派的前提是你得讓人看到你有爭權的實力,又有誰願意將身家性命托付在沒有實權的王爺身上。其實最好拉攏的不是名門望族,而是那些有一定實力,野心勃勃想往前一步的小家族。最後,我不讚成你靠聯姻的方式爭取支持。”
谷明月在現代不是什麽傑出的人,但是在古代這種讀了幾本書就能被讚為滿腹經綸的地方。她接受的義務教育,還有上前五千年的歷史,足可以幫她脫穎而出。
佑王一直想靠姻親關系,來爭取支持,聽到谷明月這樣說,隻以為她又在爭風吃醋,於是故作為難道:“明月,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在我心裡,你才是唯一可以與我比肩的人。我的處境,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我不去爭不去搶,只會被人踩在腳底,肆意欺凌。”
谷明月聽了他的解釋,呵呵一笑:“明人不說暗話,王爺這樣也不過是想靠著女人走捷徑而已。到時候,既得了美人,又有了靠山,如何不快哉。若是王爺心中有我,哪怕拋下一切一起仗劍江湖,明月也是願意的。”
作為現代人,谷明月最想要的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希望安敏之能為她考慮一下。作為一個女人,誰想看著心上人與旁人一起結發為夫妻。
安敏之對於女人心思體察入微,見谷明月如此模樣,他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明月,你怎麽不理解我呢。我要是只為了多娶幾個女人,現在也能得到,何必爭什麽皇位?我做這一切也是為了將來你能母儀天下,成為大華國最尊貴的女人。那些女人不過是為了拉攏勢力,如何能和你相比?”
看到佑王低聲的向自己討好,谷明月心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女人總是容易心軟,誰又能逃脫這一定律。
安敏之這次求親失敗,在眾人面前丟了醜,恐怕這段時間都不會再向誰提親。谷明月也知道,自己出身想與皇子匹配,只能算做高攀。
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感情,谷明月不想輕易放棄安敏之這個高枝。
兩人之間因著尷尬的話題,使得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對於安敏之來說,他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好,寶藏沒能順利開啟,求親不成功,谷明月還與他生出了嫌隙。
想到這裡,安敏之恨柳元景恨得牙癢癢。明明前世,谷明月輕輕松松就取出來寶藏。為何,這一世,會摻和來一個柳元景,處處壞他好事。
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安敏之轉移了話題:“明月不提那些喪氣事兒了,我有件喜事要告訴你。”
安敏之臉上笑意,引得谷明月疑惑發問:“喜事,什麽喜事,難道王爺您做了宰相大人的乘龍快婿?”
明顯的挖苦的話,讓安敏之臉上笑容僵到了那裡,他搖搖頭無奈的說:“你這丫頭,真是得理不饒人,我算是怕你了。昨日漢陽那邊已經來信,那個叫辛夷的小丫頭已經被抓住了,正在帶往京師的路上。幾日之後,她便會被帶到京城。這個小丫頭片子,連同柳元景一起作弄我們。這次我打算,帶著她一起去寶藏入口,一定要將寶藏打開。”
談起寶藏,安敏之臉上又浮現出不甘之色。上次在谷明月的指點之下,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藏在深山中的寶藏入口。
然而,就在安敏之心潮澎拜之時。驀然發現,開啟寶藏需要玉玦為引,而他手中兩塊玉玦只有一枚能放進去。
興高采烈,以為寶藏唾手可得的的安敏之,當即一盆冷水澆到了頭上。不做絲毫懷疑,安敏之堅信定然是柳元景從中做了手腳。
怨憤之下,安敏之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派手下江湖異士厲遠山,將辛夷從漢陽城綁來。
安敏之就不信了,只要有辛夷在手,那枚玉玦無論在她身上還是柳元景身上,都不怕拿不到手。
驀然聽到辛夷被抓往京城,谷明月意外之余,不由自主的開始驚慌。寶藏開啟失敗的事,谷明月是知曉的。只因她與安敏之起了爭執,所以兩人沒有在一起協商接下來的事兒。
沒想到,安敏之竟會將這個書中綁到平京城中。作為書中天命配角,谷明月心亂如麻。她好不容易將故事的主線更改,辛夷的出現,會不會讓她的努力付之一炬。
鳩佔鵲巢,作為那隻鳩,谷明月穿越之後,心中的不安就沒有停止過。
谷明月害怕在佑王面前露出端倪來,強壓著心緒故作淡定。她轉念一想,依照書中所說,這個主角也沒什麽可怕,即使有點光環,也只是種田文的主角而已。敵明我暗,谷明月認為她對辛夷十分了解,她卻對自己一無所知, 這便是她最大的優勢。
如此一想,谷明月心中的慌亂漸漸淡去,從善如流的考慮起如何對付辛夷這個天命女主了。從目前情況看,辛夷背後最大的靠山不過是英國公的世子。
只要搶先一步,製住了英國公世子,再將辛夷控制手中,阻止她遇見幾位命中貴人。谷明月就不信,辛夷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沒有恢復身世,沒有官家小姐的身份,谷明月只需冷眼旁觀,看著辛夷狼狽而來灰溜溜離開京城。
谷明月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似乎不錯,借力打力,將一切憂患全部扼殺於搖籃之中。辛夷是穿來的,她也是穿來的。辛夷靠山是世子,她的靠山是王爺,高下立見。
此時,谷明月還不知道,不受寵的皇子,地位不一定比鎮守一方的英國公高。
倉促間,谷明月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笑著開口:“王爺行事果然雷厲風行,只是如今朝野中對寶藏議論紛紛。我想您將那丫頭帶來後,最好嚴加看守,千萬別讓她與外界有所聯系,也別走漏風聲。“
“明月說的極是,待將那丫頭捉來,我一定派人嚴加看管,以免徒生波瀾。”
兩人意見相合,談笑宴宴,剛見面時的劍拔弩張氣氛,揮之一空。
谷明月見氣氛良好,小心翼翼開口:“敏之,你倉促將我帶到了王府,如今恐怕下人要著急了。再不回去的話,娘親要責罰我了。”
她膽怯的模樣,引得安敏之分外垂憐,怕谷明月回府受到責罰。安敏之沒有廢話,派人將她送回了帶她離開的地方。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