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王這招釜底抽薪,用的著實巧妙,他用辛夷做誘餌,將柳元景釣了出來。
或許,對於佑王來說這也是意料之外,要不是明月提醒,安敏之也不會想到拿辛夷作伐子。在他看來,一個女人無足輕重,柳元景怎麽可能為了她拱手讓出寶藏來。
誰知,世事就是這般難料,柳元景還真的用玉玦換取了辛夷的平安。
在安敏之看來,柳元景的行為近乎愚蠢。一個女人而已,還是一個身份地位極其卑微的女人,能在他心裡佔據這麽大的份量。
怪不得前世柳元景死的那麽早,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而已。
被劫持這幾天,辛夷吃喝不愁,但是盥洗上無人過問。她總疑心自己身上會有什麽味道,和柳元景一道走時,不忘注意保持距離。
已然秋季,林子中葉子黃綠相間還夾雜著幾枚紅葉,分外美麗。若不是剛逃出生天,辛夷定會好好欣賞一下身邊風景。
天高雲闊,這是一個明亮溫暖的秋日。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功夫,前方終於出現了人影。這是在外接應的侍衛,他們恭敬的向柳元景行禮。
柳元景雖然按照信上說的孤身犯險,但也沒蠢到完全不設防。倘若對方說話不算話,想要謀害他和辛夷,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人群中,沒有第一時間行禮的只有一人——青松。
遠遠的看到辛夷,青松心快要跳出胸膛來,這些日子,他失魂落魄,一心記掛著辛夷的安危。
青松不止一次想過,若是辛夷出了意外,他該怎麽辦。青松甚至下過決心,若是辛夷出了意外,等他找到妹妹之後,也不會獨活。
他的命是辛夷救了,唯有同生共死,才能報答辛夷的恩情。
辛夷跟在柳元景身後,被動承受著眾人跪拜,自感有狐假虎威之嫌,於是身子往旁邊移了移。
侍衛面容嚴肅,對於世子大人的命令,不折不扣的聽從,縱然好奇也不敢對辛夷的身份妄加猜測。青松眼巴巴的瞧著辛夷,小狗一樣的眼神,終於引起了辛夷的注意。
她再朝旁邊一瞧,師況身影赫然在目。
兩人目光對上後,師況微微頷首,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有人關心自己,辛夷自然倍覺溫暖。
看來她失蹤幾天,也不是完全沒人著急,辛夷自我安慰。在大華國能有人真心實意的牽掛自己,辛夷很知足。
趁著柳元景聽屬下匯報的功夫,辛夷悄然走到了青松身邊,小聲說:“你們怎麽來了?”
青松黝黑的臉龐因為興奮泛著紅光,他壓低聲音,閃著淚花激動的說:“小姐,您可回來了,這幾天我們快擔心死您了。都怪青松不好,沒能保護好小姐。”
男兒有淚不輕彈,好久沒見青松流淚,這突如其來的脆弱,讓辛夷束手無策。她尷尬的看了看師況,見他沒有嘲笑的意思,這才略帶歉疚的回應:“都過去了,沒什麽要緊的,跟都是壞人搞的鬼,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青松的自責來的莫名其妙,辛夷並沒有怪罪別人的意思。
普運寺之行,本就是為了散心,誰也不會想到佑王會在此設伏。柳元景願意拿玉玦來換她,辛夷十分感動。
她不敢想象,要是柳元景沒來的話,她會面臨什麽樣的結局。也許,拿不到想要的東西,辛夷的小命未必能保住。就衝這一點,辛夷就只剩下感激了。
眼下,兩枚玉玦,一塊在佑王手中,
一塊在她手中。 介時,等劫持辛夷的人回佑王府複命,遲早會發現,玉玦有問題有一塊是假的。一心想要得到寶藏的佑王,介時絕不會善罷甘休。
要是知道手中拿的是贗品,佑王一定會千方百計拿到另一塊。
想到這裡,辛夷難免擔心,她要不要和柳元景商量一下,也好有個應對。或許,他們該提前將寶藏找出來,地圖在手,紫宸九千歲的個人傳記也在他們這裡。
只要先一步找到雲純後人,再得到寶藏地點線索,最好是將寶藏發掘出來。這樣,佑王即使拿著另一塊玉玦,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自從佑王幾次三番對她和柳元景下手後,辛夷已經對佑王產生了極大的惡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被人欺負到家門口,辛夷已經退無可退。然而,兩人身份懸殊,辛夷想要與佑王抗衡十分艱難。
要想徹底的打擊佑王,就要從他最在意的東西入手。就現在而言,他最在意的自然是紫宸留下的寶藏。
想到這裡,辛夷又開始頭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和柳元景兩人,若是真的得到了寶藏,又該如何安置。
朝廷怎麽可能對這麽大一座寶藏坐視不理,萬一聖上懷疑英國公府有不臣之心,事情就大發了。
看來,這座寶藏還真是燙手山芋,誰接了都面臨著一屁股麻煩跟來。
滿懷心事的辛夷沒有發現,在她和青松交談之時,柳元景目光時不時的朝這邊飄來。
自從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後,柳元景對辛夷身邊的男子分外敏感。即使青松只是一個下人,他仍會感到不太舒服。
這種奇怪的佔有欲,讓柳元景不太自在,他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兩人的互動。
無人知曉,今日世子孤身前往郊外森林,又從林中帶出一名妙齡少女,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經過多日來的相處,師況對辛夷頗有好感,在她失蹤之後,面上雖未顯露出焦急之色來。但是這幾日,他一直在尋找辛夷,夜裡還到普運寺探查過。
辛夷的平安歸來,讓師況松了口氣。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少女,要是橫遭不測,讓人如何忍心。
國公府的侍衛訓練有素,一群人在林中穿梭,悄無聲息。
出了林子,辛夷直接登上了備好的馬車,沒想到柳元景跟著坐了上來。這個意外的插曲,讓辛夷不知作何反應,身子往後退了退,騰出地方來。
馬車空間明明很大,但是柳元景坐下後,馬車忽然變得很局促。
他明亮的眼睛近在眼前,辛夷垂目,盯著腳尖,數著鞋面上的繡花。柳元景望著辛夷的發端,看著她低眉垂首溫順的模樣,怎麽也看不夠。
灼熱的視線,讓辛夷針芒在背般難熬。
她手放在膝上,來回移動,良久終於抬起頭,底氣不足的說:“你在看我麽?”
話一出口,辛夷驀然想起,在不同的場合她似乎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
你在看我麽,明知故問的話總像在撒嬌。潛台詞似乎在說,你在看我麽,你為什麽看我。
辛夷咽了咽口水,身子又往後退了退,這一退她的腦袋剛好碰到車壁上。咚的一聲,疼的辛夷眼中泛起淚花。
猝不及防間,柳元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看著辛夷臉皺成一團,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怪柳元景幸災樂禍,實在是辛夷剛才的樣子太惹人憐愛,像隻小松鼠一樣,慢慢往後退。那模樣,好像把柳元景當成了洪水猛獸,最後還撞到了腦袋。
笑歸笑,在辛夷慍怒的眼神控訴下,柳元景斂住笑俯下了身子。
“你要做什麽。”
辛夷警惕的將身子往旁邊移,望著柳元景愈發逼近的俊逸臉龐。原諒她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都怪柳元景生了一張桃花面,讓她沒辦法集中精神。
擱在現代,柳元景的相貌可是比起明星來毫不遜色的,跟明星零距離接觸,哪個女生能淡定。
眼前少女越是緊張,柳元景心情就越好,他刻意逼近著辛夷,直到她的發香清晰可聞才停下。緊接著,柳元景伸手繞到辛夷腦後,為她揉著剛才碰到的地方。
如此,兩人的姿勢十分親密,辛夷被柳元景長臂圈著,好像被抱在他的懷中一樣。
身上好像有電流麻麻的通過,想到剛才自己屢屢生出閉眼的衝動,辛夷惱羞成怒的推了一把柳元景。
這是辛夷頭一次忘記兩人之間的身份,在柳元景面前鬧脾氣,她用力推開柳元景嗔怒到:“不要對我動手動腳,男女授受不親,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
辛夷這次是真的怒了,柳元景怎麽能這樣,頻頻做出的舉動,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麽人了。
古人最講究男女大防,柳元景不是輕佻的人,為何偏偏要在她面前做出輕佻的舉止。
柳元景被辛夷盡全力一推,身子紋絲不動,見她面露慍色,這才自己往後移了移。
瞧著她小臉因為羞怒,紅了一層,柳元景專注的望著辛夷,認真的回答:“你不見的時候,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擔驚受怕。尋找你的時候,我方知世上真有思之如狂這回事。看到劍架在你的脖子上,我方明白,原來……”
“你別說了。”
辛夷咬著唇,粗暴的打斷了柳元景的陳述,他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魔力,讓她不知不覺中的沉迷。
這樣的沉迷,讓辛夷十分恐懼,她不敢繼續聽下去,害怕自己會被打動。
柳元景頓了一下,眼神依舊溫柔,辛夷驚慌失措的神情並沒逃過他的眼睛。
“我方明白,我心悅你,我心悅於你。”
我心悅你。
辛夷錯愕的睜大眼睛,嘴巴張大,不可置信的望著柳元景。
這是表白麽,他在對她表白?
活了這麽多年,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對辛夷表白,卻是讓她最受震動的一次。每個女子心底都會藏著灰姑娘的夢,都會向往白馬王子出現。
柳元景的身份外貌家世,一切的一切,都符合白馬王子的標準。他在危難之中出現時,的確讓辛夷的心弦跟著撥動。
但是這樣的告白,如果發生在夢中,辛夷會坦然接受,還會歡欣鼓舞。因為,夢境總是短暫而美好的。
在現實之中,在這架馬車裡,辛夷只能是震驚。
終於將心意表達出來,柳元景眸光瀲灩,露出一抹笑意,再次沉聲道:“你沒聽錯,是的,我心悅你。”
我知道我沒聽錯,辛夷在心底回答著,嘴巴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元景隻當她太過歡喜,自顧自的繼續說著:“你且放心,我並非薄情寡義之人。既然心悅與你,定會許你一個終生。”
面對如此優秀男子的深情告白,辛夷在空前的緊張中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如何許我終生?”
辛夷沉默了這麽久,終於開口,柳元景緊張的心情終於寬解一二,他目光與辛夷相接柔聲到:“等你及笄之時,我便娶你做如夫人,今生許你一世無憂。”
“呵——”
如夫人三字,讓辛夷眼中亮光,一下子暗淡下來。
她望著眼前豐神俊朗的男子,他生著不遜於女子的美貌,更有著尊貴無雙的身份。
這樣的男子,她辛夷——一個身份卑微的商女,還妄想他會說出娶她為妻的諾言。
何等可憐,何等可悲。
又是一聲低笑,辛夷低下頭,下巴碰到衣領藏起面容。
柳元景不知辛夷在笑什麽,但是這笑聲中夾雜的蒼涼和自嘲,他沒有錯過。他方才的話有問題麽,柳元景在心中檢討了一遍。
而後,柳元景想到,也許辛夷是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柳元景再次開口:“辛夷你且放心,無論爹爹如何反對,我定要娶你進門。有我在,沒人敢對你的身份置喙。”
“哈哈。”
辛夷笑的更大聲,眼淚都要笑出來,她抬起頭看向柳元景。
這一看之下,柳元景心猝然一緊,辛夷這哪是笑。她面上肌肉扭曲在一起,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滑落。
這樣的笑,比哭還要傷痛。
柳元景完全不知辛夷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他慌亂的從身上拿出手帕,手忙腳亂的為辛夷擦著臉上淚痕。
狹小的馬車,被莫名其妙的悲傷充斥著。
辛夷推開了柳元景的手,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世子,我可以逾矩一次麽?”
“我早說過,你我之間,沒有世子。”
“停,這次聽我說,”辛夷抬起手,打算了柳元景的話,“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恐怕達官貴族中有大把的人想把女兒送到府中為你做妾。”
“我沒有這個想法,我並非貪財好色的人。”
柳元景怕辛夷誤會,出言解釋。
方才旖旎盡數消散,辛夷臉轉向車壁,呵呵之後說:“我相信你不是好色之徒,你先聽我說,好麽?”
見她情緒不對,柳元景只能按捺住心中不安,回到:“好。”
車外,師況忽然小聲說了句:“蠢貨。”
青松在旁邊沒聽分明,好奇的問:“前輩,您說什麽?”
師況看了一眼馬車,又看了青松一眼,悠然道:“又是大雁南歸的時候了。”
天上,一隊大雁,像風箏一樣飛過,青松抬起頭,不曉得師況為何關注起大雁。
前輩就是前輩,青松如此安慰自己,他只是一個小廝,怎麽能明白世外高人的內涵。
車廂內,辛夷深呼吸平複著情緒,收住了眼淚,然後自嘲到:“以我的身份,到國公府做妾,在別人看來也是三生有幸的事。”
“辛夷,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子,不要如此妄自菲薄。”
“你錯了,我不特別,我很俗氣。我不想做一個特別的女人,被人圈在後院之中,做一隻金絲鳥。”
辛夷說這話時,已經調整好情緒,目光坦然與柳元景對視。
柳元景還想說些什麽,辛夷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又說了一句:“我是一個很俗氣的女人,隻想做一個俗氣的妻子,與未來夫君過著舉案齊眉的日子。”
一句話,讓柳元景所有的言語,盡數哽在喉中。
他的妻子,意味著未來的國公府夫人,以辛夷的身份不會被勳貴人家鎖接納的。若是辛夷成了國公府的女主人,頭一個不答應的就是他的爹爹。
也就是瞬間,柳元景心中生出無力之情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到了此刻方知,原來他連普通人都不如。
若是沒有國公府世子這個身份,他許辛夷一個妻位又如何。她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也是頭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
可是,這麽多心動,連一個妻位都無法許給她,柳元景心好像被石頭砸中一樣。
他忍住胸中苦澀,乾巴巴的問了句:“如果我能許你妻位,你可願意與我白頭偕老。你相信我,國公府的如夫人,與尋常人家不同。”
辛夷冷笑一聲,憐憫的望向柳元景,輕聲說:“沒有如果,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如果。”
聽到這裡,柳元景心中大慟,低吼一聲,直接將手砸向了馬車。
馬車在柳元景的憤怒下,從他拳頭所碰出,顯出裂紋。
辛夷心情複雜,選擇閉上眼睛,不再去看柳元景。接受一個人需要勇氣,拒絕一個人同樣需要勇氣。
柳元景不是不好,只是兩人之間實在差的太多,多的辛夷無法說服自己。
如夫人說的再好聽,也只是個妾。一個女人,要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男人的寵愛之上,實在太可悲又太可憐。
愛情這東西來的快,去的也快。辛夷相信柳元景不會是朝三暮四的人,相信他會待她始終如一。
可是柳元景還會有別的女人,辛夷可以自私的不去顧及別人的感受,但是她無法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如果她心愛的男人,是別人名義上的男人,長久以往辛夷會瘋掉的。
所以,在還能控制自己這顆心的時候,辛夷選擇拒絕。她不想為一份注定沒結果的感情,付出太多的感情。
柳元景的恩情,他對她的好,她會銘記在心,但是也僅僅如此。
馬車一直走著,車上的人,各自在痛苦中掙扎。
憑借柳元景的權勢,他根本不用征求辛夷的意見,喜歡她大可抬進府中,哪怕沒名沒分旁人也無置喙余地。
但是,這是他頭一次動心的女子,他怎麽忍心,如何舍得去傷害她。
靜靜望著緊閉雙眸的辛夷,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龐,想著她過往的一顰一笑。他到底該拿她怎麽辦?
就此放下麽,只要想到辛夷會嫁給別人,柳元景就像被鈍刀子割肉一樣難受。他怎麽舍得自己的心上人,嫁給別的男子,衝著別的男人展露笑顏。
娶她為妻?柳元景相信,只要他向父親提出這個要求,父親會用無數手段拆散他們。
更重要的是,若是他提出娶辛夷為妻,恐怕有不少女子要與她為敵。
多少人因著種種目地,覬覦著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要是讓辛夷一個鄉下丫頭得了,他們豈會甘心。
比起辛夷嫁給別人,柳元景更害怕她會失去生命。失去她,是他無法承受的結果。
柳元景貪婪的看著辛夷小小的嘴巴,秀氣的鼻子,這個小人兒讓他又愛又恨,如何能放手。
還好,柳元景安慰自己,辛夷離及笄尚有一段時間。在這幾年,他會想方設法,努力讓辛夷成為自己的妻子。
只要他足夠強大,就可以庇護辛夷,讓她不受眾人的威脅和輕視。
辛夷能感覺到柳元景的目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視而不見。一無所有的人,該拿什麽去回應感情。
重生歸來,辛夷不是為了做一隻讓人寵愛的金絲鳥,她想靠自己的力量過上另一種生活。
馬車一直走著,車中人不再說話,車外人除了師況,無人知曉這一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更沒人能想到,身份尊貴如世子,也會為情所苦。
喬正臣在大門前接連守了好幾天,每日從巳時等到未時,懷中抱著他之前精心準備的美人圖。
只是這幾日,這扇門鮮少打開,偶爾有人出來進去,面上神色十分難看。喬正臣有心上前搭話,一句話沒說完,便被人不耐煩的打發。
為了攀附侯府喬正臣鍥而不舍,再次來到了辛家。
柳元景護送著辛夷歸來,經歷上次普運寺劫持之後,他對辛夷的安危十分看重。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