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法帝,帝法春,春法道,道法至陽。
——摘自《大話經》
暮夜,沉沉。
一間裝飾古樸的客廳中,暗淡的燈火,在天鵝絨落地窗簾上,搖曳出幾道幽影。
東面拜佔庭式風格的大窗之下,一株水紅色的植物,泛著溫和的熒光,猶如夜明紅玉般晶瑩剔透。一陣熱流從那植物葉片上流淌而出,彌漫整個廳堂,雖是深秋,室內也溫暖如春。
淡金純羊毛地毯之上,是一張雕飾精美的古式紅樟木長桌,三人正圍坐在桌邊,面前各有一杯虎跑泉泡的碧螺春,水煙嫋嫋,帶起陣陣清香。
一人面相約四十余,白淨面皮,細眉深目,面上浮著幾分恬淡。只見他輕輕彈著紫砂茶杯壁,淡淡道:“老四,你這次可是自做主張了啊…兩個四階修者,對家族來說雖不算大損失,但還未調查清楚底細就動手,未免有打草驚蛇之關礙…”
對面一人剛四十出頭模樣,面容清臒,官相十足,此時話音卻帶上了幾分焦躁:“二哥——那邊的事情,就是我負責的,捅開了你們也許躲得過去,我保準玩完!你說我能不急?”
此人,自然便是中夏第二集團軍軍工部副部長,和袁長有大筆見不得光交易的葉家老四葉青松了。而之前那人,則是葉家老二葉知秋,據說此人一向淡泊名利,不僅一直未謀取任何官職保持白身,商場上的事務也很少插手,只是家族有什麽麻煩了,出來謀劃決策。
葉知秋輕輕拍了拍木桌:“謀定而後動啊…這樣一個潛力高手,本該將他招攬過來的,被你這下…不過這種事情,還不到驚動大哥的程度,既然已經如此了,恐怕是沒法放過他了…”
轉向後方的一個年輕人,葉知秋道:“越夕,我讓你派人去查的,結果如何?”
一個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年輕人站起來:“爹,有消息了。根據檔案,那小子是江夏一對商人夫婦的兒子,十歲時父母破產自殺,從此流浪街頭,後來十六歲入了當地的黑社會組織浣熊黨,一直就乾些收保護費砸場子的破事,也沒現出什麽異常,二十歲時被荊州城防署招攬過去,突然便顯示出非凡天資來,一個月從三階突破到四階,更是在南荒擊殺重傷的南越總司令袁長…據我分析,他應是在流浪期間得了什麽異人傳授,但也不願意在黑幫裡頭就現出本事來,碰上城防署,才肯把自己賣出去…”
葉知秋淡淡一笑:“越兒,無父無母?這就很可能有鬼了啊…這資料莫非是杜九絕派人動了手腳的?”
葉越夕拍了拍胸脯:“爹,你的兒子怎麽會是那種毛躁的人,我自然讓人問了浣熊幫上下諸人,沒發現半點破綻…”
葉越夕不知道的是,杜九絕因為初見便感覺水悠揚天資非凡,極是看重,為其戶口做手腳時,不僅設法改了水悠揚全部資料,還順便派人把浣熊幫上下的記憶全塗改了。
此時,葉青松急道:“既然這樣,怕什麽,這次再派幾個狠點的,該不會再出岔子了…”
葉知秋搖搖手:“老四,你還是改不了這個脾性——毛躁。首先,修煉界的檔案是查不到那小子半點資料,如果越兒說的和推測的都是真的,你怎麽能肯定那異人沒後台。其次,那小子已經在為自己造勢,雖然這點小伎倆算不了什麽,但我們著實不方便再明目張膽地讓人去殺他…”
葉青松面皮微微漲紅:“那二哥你說,該怎麽辦?”
葉知秋纖長的手指在光潔的桌面上滑過,懸在室頂,掩在叢叢藤蘿中的頂燈灑下十色光華,在那指尖不斷跳動,卻是凝聚成幾個小小水滴般的光珠,流淌上下,最終又彌散在空氣中:“首先,繼續讓人去收買那小子身邊的人,對其進行進一步調查,其次,那小子不是修西方術法的麽?散播言語說他是西方修煉界派入我們中夏的間諜,想製造混亂,把他的造勢壓下去。第三,到了如今,如果真的決定要繼續對付他,就只能偽裝成走火入魔,失去記憶,真要殺了他卻是不穩妥的…”
說到這兒,葉知秋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眼中神光流轉不斷。
葉青松聽了這話,道:“西方術法的話,那他就算有什麽後台,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而我們這邊,卻是…”
葉知秋搖搖頭:“就算他有證據,以他的身份拿出去也是無用的,恐怕自己還得送命。如果我們把他逼得將事情告訴杜九絕了,那才是真的危險不小,那時候和杜九絕交涉,就不知要花費多少了…但如果這事就這麽放著,這樣個潛力高手,等他有勢力了,說不得也要來敲我們一筆的,何況你派人襲擊過他,他記仇的話,恐怕還不是敲一筆就能乾休了…”
葉青松道:“二哥,那你究竟意思是?”
葉知秋撚了撚胡須,淡淡道:“視情況而定,若是真證明他沒有後台,自然得對付了,如若調查不清,再覷著情勢,或拉攏或布局對付他…關鍵的一點,盡量減少我們葉家的消耗和損失。”
說到此處,葉知秋敲了敲桌面:“這種破事,我本也不想管的,但老四你生來便缺個心眼。我說了這麽多,你也該明白了吧?這樁事情,你和越兒商量著辦,我先不搭理了。”
說完,葉知秋立起身子,對葉越夕又說了幾句,便走了出去。一分鍾後,葉青松還在那沉吟。
此時,許久未發話的葉越夕突然攤了攤手:“二叔,我爹那人,總是前怕狼後怕虎的,無奈。其實依我看,繼續來硬的不就行了麽?聽說那小子厲害,我倒想親自去滅了他,試試近來功力有沒漲呢。”
葉青松笑了笑:“越兒,你爹說得倒也有些道理,便先按著他說的辦吧,不過…”
他彈彈手指:“拳頭終歸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手段,是不是?二哥想來不會管得太多,那小子總該整死的,至於用什麽手段,就得商榷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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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悠揚造勢一番,從葉飛雲二人身上弄來的錢財,就基本花了個罄盡,他也自然知道,僅僅是這麽簡單的造勢,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如今手頭實在有些緊張了。
這日,他逮了兩個從玄界跑出來,不知規矩到處鬧事的小家夥,設法將他們拉了進來,正好補全了二處的編制,完成任務,正在自己的辦公室內思量。
(任何挑戰都不過是化裝的機遇而已——族訓倒是說得明白,這樁事情,我悠揚倘若不能把你們葉家反割下幾塊肥肉來,怎配做維爾京的勇士?)
即使是面對著中夏第一世家,水悠揚也沒有絲毫畏懼,反生出無邊豪情。他本是這般性子,敵人越強,才越有挑戰欲,縱使面對滄海橫流,亦敢笑傲乾坤!
籌算了一陣後,他轉念考慮起提升實力的問題。
那本白皮書上提到,千年寒冰魄熔煉城防板磚的話,用武陵桃花溪之水澆濯最佳,若這次能熔煉到隨時隨地化磚成劍的地步,他自己手段又得暴漲不少。這種事,自然是要緊。
當天下午,他便簡單地收拾了一番,乘機前往武陵而去。從書刊上水悠揚也知道在修煉界,武陵比江夏名頭大得多,曾出過不少高手,他也希望能在那邊找到些契機,獲得些幫助。
客機騰空,一個小時不到便從江夏飛入武陵地界降落,卻也不必多說。下機後,水悠揚首先打車急速趕往桃花溪,熔煉板磚而去。
桃花溪位於武陵西南,乃是武陵城著名景點,更有人間仙境之稱。此地有一般奇異,秋冬之時,依舊溫暖如春,桃花能一年兩開,對此,普通人中言溫泉者有之,言地脈者有之,但總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故許多人寧願相信這著實是仙人遺地。
此時正是深秋,但桃花也是盛放之時,遊人眾多,水悠揚自然要避開,便門票都未買,直接繞到公園外溪水源頭上去。
踏入林域,只見亂花千樹,眩人眼目,落英繽紛,將地面鋪得猶如精致的地毯般。一陣暖風,鋪面而來,吹得水悠揚周身毛孔都舒服得張開來,深深打了個哈欠,撥開那蓬蓬交錯的枝椏,穿行進去。
感覺到此地濃厚的天地元氣,滋潤心脾,說不出的舒坦,水悠揚早明白這必然是通過什麽陣法吸引淨化過的,想來定有絕頂高手曾在此修煉過,此地要稱仙人遺地,亦不為過了。
在散滿粉白花瓣的綠茵上輕輕踏過,踩出細碎的滋滋聲響。林間,啼鳥鳴囀,有如風鈴清聲,卻更增這片林子的靜謐幽美。
漸有水響聲入耳,叮咚琤琮,水悠揚知道桃花溪將近,卻更放慢了腳步,孤傲如他,也被這美景所感染,不欲倏然而過。
眼界豁然一開,一道清溪,潺潺淌過,現出在桃林掩映間。清碧的溪水,映著殷紅的桃花,與青青遠山相襯,勾出一副絕美的圖景。
溪水與溪石激撞,點點映成粉紅的水花濺起,極是可愛。清越響聲,不絕如耳,細細聽之, 竟暗合音律,鳴響之處,更隱隱有仙氣氤氳。水悠揚出生貴族家庭,見識頗廣,雖說所閱之樂均為豎琴、提琴之類,但音樂本就相通,自也明白。
他駐足傾聽少頃,隻覺那鳴響不但清越動人,且變幻多端,個中無所不包,撩動萬般思緒,正如春風拂柳,讓人心神暢快時,忽變作淒涼之音,頓時平生思念、傷心之事,均上心來,想起家鄉遙遠,親人遠隔,水悠揚也不由眼睛發酸,鳴響卻又一陣變化,激昂起來,好似千軍萬馬縱橫乾坤,血雨腥風,無邊戰氣!心神震動處,水悠揚卻又隨之心潮澎湃起來,如回到當年冰雪覆蓋的戰場,劍氣席卷,血肉紛飛,在雪地上染成淒豔的血痕…
如是約有一刻鍾,他才從沉浸在這鳴曲的狀態中醒過來,正在讚歎不已,忽然生出個驚人的念頭:此曲不但能打動人心,更能溝通天地,只怕這桃花溪一帶靈氣充盈,氣候異常和暖,便僅是靠布置在溪水中的幾塊石頭,自成天樂而為。
想到此處,水悠揚不由一陣敬佩,單腿跪地,向著溪水一拜,語氣凝重:“前輩修為高妙,小子敬服,今日借用遺地,冒昧之處,望見諒了。”
其實,他自然知道桃花溪已聞名於世數千年,若無意外,這樣人物,早該飛升天界,但心情激蕩之處,拜一拜卻是符合本心。
立起身來,水悠揚將千年寒冰魄和板磚取出,走到溪邊,一聲清喝,溪水衝天而起,天光映照下,隱隱可見凝聚的天地靈氣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