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萬裡銅棍疾挺,向段延慶小腹上撞去。傅思歸這根銅棍長大沉重,使這兵刃須從穩健之中見功夫。褚萬裡的武功以輕靈見長,使這銅棍已不順手,偏生他又蠻打亂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慶要害,於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
常言道:“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段延慶武功雖強,遇上了這瘋子蠻打拚命,卻也被迫得連連倒退。
只見小鏡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間濺滿了點點鮮血。原來段延慶在倒退時接連遞招,每一杖都戳在褚萬裡身上,一杖到處,便是一洞。但褚萬裡卻似不知疼痛一般,銅棍使得更加急了。
阿朱搖搖李良的手臂,眼中含有懇求。
李良微微搖頭,說:“他一心求死,不需要別人幫忙的,現在只有成全他。不然,他生不如死。”
阿朱不解,神色淒涼地搖搖頭。阿紫反而脆聲問道:“為什麽他要求死?他不怕死嗎?”
李良對她惡感不大,她只是從小生活在思想邪異的星宿海,對外界正統的禮教,卻從來沒有人教過她。他正色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生死還重要的事情,你長大了,慢慢就會明白的。”
阿紫疑惑的抓抓腦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段正淳不甘心,叫道:“褚兄弟退下,我來鬥這惡徒!”反手從阮星竹手中接過一柄長劍,搶上去要雙鬥段延慶。
褚萬裡叫道:“主公退開。”段正淳那裡肯聽,挺劍便向段延慶刺去。
段延慶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萬裡的銅棍,隨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開一步。
褚裡吼聲如受傷猛獸,突然間撲倒,雙手持住銅棍一端,急速揮動,幻成一圈黃光,便如一個極大的銅盤,著地向段延慶拄地的鐵杖轉過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術招數。
范驊、華赫艮、朱丹臣等都大聲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來休息。”
褚萬裡荷荷大叫,猛地躍起,挺棍向段延慶亂戳破。這時范驊諸人以及雲中鶴、南海鱷神見他行逕古怪,各自矗立一邊,凝目看著他。
段延慶這時和褚萬裡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幾個深孔,但褚萬裡兀自大呼酣鬥。段延慶和旁觀眾人都是心下駭然,均覺此事大異尋常。
朱丹臣等人知道再鬥下去,褚萬裡定然不免,眼淚滾滾而下,要搶上前去相助,剛跨出一步,猛聽得呼的一聲響,褚萬裡將銅棍棒向敵人力擲而出,去勢力甚勁。段延慶鐵杖點出,正好點在銅錢棍腰間,隻輕輕一挑,銅棍便向腦後飛出。銅棍尚未落地,褚萬裡十指箕張,向段延慶撲了過去。
段延慶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驊、華赫艮、朱丹臣四人齊聲大叫,同時上前救助。但段延慶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聲,直插入褚萬裡胸口,自前胸直透後背。他右杖刺過,左杖點地,身子已飄在數丈之外。
褚萬裡前胸和後背傷口中鮮血同時狂湧,他還待向段延慶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無力舉步,回轉身來,向段正淳道:“主公,褚萬裡寧死不辱,一生對得住大理段家。”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淚道:“褚兄弟,是我養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慚愧無地。”
眾人聽到他臨死時說“寧死不辱”四字,才明白李良剛才所說的話,知他如此,乃是受阿紫漁網縛體之辱,早萌死志。
武林中人均知“強中還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輸給旁人,決非奇恥大辱,苦練十年,將來未始沒有報復的日子。但褚萬裡是段氏家臣,阿紫卻是段正淳的女兒,這場恥辱終身無法洗雪,是以甘願在戰陣之中將性命拚了。
朱丹臣放聲大哭,傅思歸和古篤誠雖重傷未愈,都欲撐起身來,和段延慶死拚。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個大傻瓜麽?”說話的正是阿紫,她並未明白李良剛才的話意。
段正淳等正自悲傷,忽聽得她這句涼薄的譏嘲言語,心下都不禁大怒。范等向他怒目而視,礙於她是主公之女,不便發作。段正淳氣往上衝,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臉上打去。
阮星竹護住女兒,舉手一格,嗔道:“十幾年來棄於他人、生死不知的親生女兒,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覺對不起阮星竹,有愧於心,是以向來對她千依百順,更不願在下人之前爭執,這一掌將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縮回,對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給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麽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殺死一兩個媽仆,又有什麽了不起了?”神色間甚是輕蔑。
其時君臣分際甚嚴,所謂“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褚萬裡等在大理國朝中為臣,自對段氏一家極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規矩,華赫艮、褚萬裡等雖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卻向來待他們猶如兄弟無異。段正淳自少年時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行走,褚萬裡跟著著他出死入生,紅歷過不少風險,豈同尋常的奴仆?
阿紫這幾句話,范驊等聽了心下更不痛快。只要不是在朝遷廟堂之中,便保定帝對待他們,稱呼上也常帶‘兄弟’兩字,何況段正淳尚未登基為帝,而阿紫又不過是他一個名份不正的麽生女兒?
段正淳既傷褚萬裡之死,又覺有女如此,愧對諸人,一挺長劍,飄身而出,指著段延慶道:“你要殺我,盡管來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義’治國,多殺無辜,縱然得國,時候也不久長。”
段延慶帶著雲中鶴、南海鱷神回轉來,看看李良手中生死未卜的葉二娘,先朝他問道:“閣下意欲何為?可擺下道來。我‘一品堂’接下了。”
李良揮揮手,放下手中的葉二娘,指著她說道:“我先前說得很清楚,看不慣她的作為。看在你們王妃的面子上,我不殺她。待我將她的心理隱疾,治好後,自會放她離開。”
段延慶聽他說得慎重,沉吟了一番,將鐵杖夾在腋下,雙手在胸前抱禮,道:“如此,也可。只是可有期限,如何交接?”
“半年內,在下要前去西夏,拜見王妃。你也可以替我傳話,帶給李王妃。”李良微微朝上一拱手,說道:“到時,定當帶她前往。”
兩人商定好,段延慶鐵杖一點,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說道:“你要和我單打獨鬥,不涉旁人,是也不是?”他始終顧忌李良,怕他出手相助。
段正淳道:“不錯!你不過想殺我一人,再到大理去殺我皇兄,是否能夠如願,要看你的運氣。我的部屬家人,均與你我之間的事無關。”
他知這是段氏皇家的內部爭鬥,李良、蕭峰等外人,不便插手。聽到李良與段延慶的對話,摸不準李良的確切身份。他也不敢隨便相邀,請他幫忙。隻盼他兩不相幫就好。
而段延慶武功實在太強,段正淳自己估計今日多半要畢命於斯,卻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驊諸人為難。
段延慶道:“殺你家人,赦你部屬。當年父皇一念之仁,沒殺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禍。”
段正淳想當堂而死,不落他人話柄。向褚萬裡的屍體一拱手,說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並肩抗敵。”回頭向范驊道:“范司馬,我死之後,和褚兄弟的墳墓並列,更無主臣之分。”
段延慶道:“嘿嘿,假仁假義,還在收羅人心,想要旁人給你出死力麽?”
段正淳更不言語,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遞了出去,與他爭鬥起來。
段延慶、段正淳兩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傳武功。他和段正淳為敵,並非有何私怨,乃為爭奪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間,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殺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用本門正宗“段家劍”克敵製勝,那便名正言順,誰也不能有何異言。段氏兄弟爭位,和群臣無涉,日後登基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他們深知段家招數其中的變化,屏息凝神,劍招力求穩妥,腳步沉著,劍走輕靈,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慶以鐵杖使“段家劍”,劍法大開大合, 端凝自重,縱在極輕靈飄逸的劍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氣象。
二十余招後,段延慶手中的鐵杖似乎顯得漸漸沉重,使動時略比先前滯澀,段正淳的長劍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卻也越來越大。
兩人的真功夫使出來了,將這根輕飄飄的細鐵杖,使得猶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鐵禪杖一般,造詣大是非凡。
武功高強之人往往能“舉重若輕”,使重兵刃猶似無物,但“舉輕若重”卻又是更進一步的功夫。雖然“若重”,卻非“真重”,須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卻具輕兵器之靈巧。眼見段延慶使細鐵杖如運鋼杖,而且越來越重,似無止境,可見他內力了得。
段正淳奮力接招,漸覺敵人鐵杖加重,壓得他內息運行不順。段家武功於內勁一道極是講究,內息不暢,便是輸招落敗的先兆。
段正淳本沒盼望這場比拚能僥幸獲勝,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將性命送在小鏡湖畔,卻也不枉了,何況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脈脈的瞧著,便死也做個**鬼。
他生平到處留情,對阮星竹的眷戀,其實也不是勝過對元配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論處那一個**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為對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於分手後另有新歡,卻又另作別論了。
這次爭鬥,有李良在,本來可以避免了,因為他風-流後的結晶——阿紫,導致了一場另類的“主辱臣死”的爭鬥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