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你們二位了。適才出聲的那位小兄弟氣息悠長,內功修為當相當不弱,你們若願投效我家主人,可免一死。”
話音方落,就聽乾枯稻草堆中發出一陣清朗的笑聲,一個隻身著褻褲的少年人提劍躍將出來,面上卻蒙著一方白綾,遮住了面孔。形貌很是古怪。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愕,旋即恢復,見這少年俊朗的眸子裡精芒一閃而過,他是武學行家,立時斷定這少年的內功比自己先前預料的還要高些,便抱拳拱手,問道:“這位小兄弟,我家主人求賢若渴,你若願投效我家主人,待遇當遠在那江左五虎之上。”言辭間相當客氣。
蕭若片刻前才見過蒙面人這套先禮後兵,自然不會被他所迷惑,但聞嗆啷一聲清越龍吟,寶劍出鞘,一團青濛濛的寒光躍入蕭若手中,笑道:“你家主人投效我還差不多,要來就來,少說廢話!”說完,右腕一振處,“嗡”的一聲,劍鋒顫出一片凜冽劍芒,青光閃爍,劍氣嗤嗤作響。
黑衣蒙面人看著心神大震,他是識貨之人,這舉重若輕的一下子,其間包含的內功卻非同小可,他一時間大犯躊躇,僵立在當地,竟不敢就此上前動手,已沒有先前談笑間擊殺江左五虎的從容風范。
適才蕭若與陸菲菲兩人在枯草堆中,親眼目睹了蒙面人擊殺江左五虎的高超武藝,飛快商量出了個法子。陸菲菲已知蕭若內功修為可稱得上高手,而在招式運用上卻差得不成比例,要不然也不至於在龍榻上撲了她半天,也沒撲到。她便定下個先聲奪人之計,讓蕭若有意無意間展示他深厚的內功,最好能將黑衣蒙面人嚇得知難而退。
蕭若這看似輕描談寫的一手,其實也已是全力施為,威勢委實非同小可。
黑衣蒙面人不知他的虛實,見他內功如此了得,便自然而然高估了他的身手。大凡習武之人,通常內外兼修,武技與內功同時修習,二者缺一不可,因為光練招式不練內功,很容易淪為花架子,一旦碰上高手往往不堪一擊;而光練內功,不練武技招式,則會陷入有力氣使不出來的窘境。很少有人例外。
蒙面人怎知蕭若就是這麽個例外,他接觸武學只有區區半個月而已,內功完全是走捷徑采陰補陽采來的,外帶一粒“白玉赤陽丹”,至於武技招式,短時間內卻難有大的提高,隻學了一套江湖上最最尋常的“十字劍法”,以及一些武學基本要訣而已。蒙面人不由得被他先聲奪人的一手唬住了。
黑衣蒙面人沉吟半晌,說道:“小兄弟既有這等高強武藝,隻消投效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定會待小兄弟為上賓,榮華富貴不可限量……”
一言未了,“哈哈哈哈……”蕭若仰天哈哈大笑,清聲朗朗道:“我黃某獨行於天地之間,堂堂正正好男兒,豈能跟你那見不得光的主子同流合汙?你要殺我們滅口,盡可上來試試黃某神劍,如若不然……嗯,我也退一步好了,我們答應你,絕不將今晚看到的事宣揚出去,你看怎樣?”蕭若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不失時機的讓了一步。
黑衣蒙面人遲疑了片刻,終是緩緩搖了搖頭,“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我家主人只相信死人!”說著,把沉甸甸的金銀包裹丟在地上,自行囊內取出一口薄如蟬翼的緬刀,滿面擲重道:“既如此,在下領教閣下高招。”
蒙面人適才對付江左五虎都沒有使用兵器,現下還沒開打就拿出兵器來,顯然把蕭若當成一個勁敵對待。
蕭若心中一緊,不能嚇得蒙面人知難而退,這下子可糟糕了,當下別無他法,輕喝一聲:“有僭了!”一領劍訣,腳踏方位揉身直進,劍走偏鋒,青光閃閃一劍刺向敵人左胸,正是江湖上幾乎人人都會的一招“仙人指路”,但在他這等內力運使之下,威勢也甚為不弱。
黑衣蒙面人略感意外,不料這少年高手出手的竟是如此平常的招式,也自不敢大意,凝神對敵,身法飄乎不定,手中薄刃緬刀化作片片刀光向對方疾攻而去。他招式看上去雖凌厲,其實以試探性的虛招居多。
但見場中人影騰躍,刀光劍影,勁風激蕩,兩人直殺得難解難分。黑衣蒙面人所持也是一柄寶刀,蕭若的天子佩劍與其相撞,卻難以將它削斷。
轉眼二十招過去,黑衣蒙面人打得非常謹慎,旁人看上去,倒是蕭若連連進逼,佔了大半攻勢。等到蕭若的“十字劍法”二十四招施展完,他別無會使的招式,當下隻得再用“十字劍法”中用過的招式。
黑衣蒙面人雙目驟然一亮,再過得幾招,他終於篤定這少年黔驢技窮了,技僅及此而已。他陰惻惻笑道:“原來閣下就這麽點本事,看來你也撐不過十招!”言罷,他再無保留,刀勢驀地一變,刀光如狂風暴雨般的朝對方席卷而去。
蕭若立覺壓力驟然增大,對方刀法精妙凌厲,輕靈、狠辣、迅捷兼而有之,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遠不是他這一套簡單的“十字劍法”所能應付的。霎時之間,被殺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陸菲菲不知何時站在了草堆之上,凝神打量兩人廝殺,她雖無力動手,眼力還在,這會兒見蕭若岌岌可危,忽然嬌喝道:“分花拂柳!”
“分花拂柳”是“十字劍法”中攻守皆備的一招,蕭若正自焦頭爛額之時,一聽她出聲,無暇細想之下,便劍身左右急顫,急演一招“分花拂柳”,劍光在身前一分為二,似左似右,左右飄乎不定,似緩實快。
黑衣蒙面人正旋身疾進使出一記殺著,猛見對方這一招正好把自己的進路盡皆封死,他右手倒好像送上去挨劍似的……
只聽“哧”的一聲割裂聲響,總算黑衣蒙面人武藝不凡,應變極快,慌不迭縮手,這一招隻割開了他的衣袖。
“李廣射石!”一旁陸菲菲又道。
“李廣射石”依舊是十字劍法中的一著,蕭若別的武藝不會,這套劍法倒是磨練得無比純熟,當下想也不想,劍芒一挑,斜刺裡徑射敵人右肩“肩井穴”。
黑衣蒙面人正欲出招,卻見對方來襲一劍雖樸拙簡潔,竟是難以想像地指向自己擋無可擋的空門,他沒奈何,隻得退了一步。他心頭大駭,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這話自是衝陸菲菲說的。
俏立草堆上的陸菲菲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蕭若精神大振,一面對敵,一面笑道:“俺都說了,她是俺家娘子嘿!”
陸菲菲聽說,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面紗下蒼白的臉頰泛出片片緋紅。
黑衣蒙面人難免驚疑不定,再動手時,便不敢全力出招,分出一份神來警備一旁那武藝深不可測的少女。
到這時,戰況與先前又截然不同,陸菲菲在一旁時不時出言提醒。而蕭若原本內功與蒙面人在同一個層次,所欠缺的,只是招式運用和應敵經驗而已,一旦得到陸菲菲的指點,所使的雖仍是一套最簡單的十字劍法,卻頗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
可是黑衣蒙面人到底武藝高超,比蕭若高出不止一籌,蕭若在陸菲菲的指點下雖時常能逼得他手忙腳亂,但要克敵製勝,卻還遠遠不夠。
激戰雙方都缺乏製勝之能,場面一時僵持不下,不知不覺已打到三百招開外。廟外雨霽風住,微微顯露出一絲晨曦,已至卯牌時分,天快亮了。
蕭若悟性本高,與蒙面人這等高手大戰一場,獲益非淺,並且陸菲菲在一旁指點的東西雖簡單,其中卻是她畢生武藝的精華所在,往往包含武學中精微道理,使他有如醍醐灌頂一般。他在反覆使用當中,漸漸的將這一套劍法完全融會貫通,對敵之時,還能根據需要略加變化,劍法威力一點點展露出來。局面正變得對他有利。
黑衣蒙面人心下焦躁萬分,隱隱感覺到自己已錯失了取勝的最佳時機,再打下去,早晚得一敗塗地。他靈機一動,猛然想到了個打破僵局的法子,掃視了草堆上嬌弱不堪的陸菲菲一眼,好似不經意的調整打鬥方位……
蕭若與蒙面人正在全力廝殺當中,蒙面人細微的舉止被他捕捉到,他發現蒙面人的目標竟是身中劇毒的陸菲菲,不由得大驚失色,手中寶劍加緊攻勢,也盡力調整方位,想讓自己擋在陸菲菲的前方,可他根本就阻攔不了蒙面人詭異飄乎的身法。
就在蒙面人即將找機會擺脫蕭若,衝過來對陸菲菲發動雷霆一擊之時……
陸菲菲施施然跳下草堆,彎腰揀起一柄江左五虎使用的長劍,提劍緩緩走向戰團,格格笑道:“相公真沒用,打這麽個藏頭露尾的家夥也打了這麽久,還是讓為妻一塊兒上吧,三下兩下解決掉他了事!”
蕭若大喜過望,看來陸菲菲已然逼出劇毒,可以動手了,他大笑道:“快來,娘子快來!我們倆合力將此人擒下,一定要抓活的……”
話音未落,黑衣蒙面人嚇得魂飛天外,他連蕭若一個人都苦戰不下,要是再有那武藝深不可測的少女加入,恐怕支持不過十招的就該輪到自己了!他不敢再行戀戰,飛身退出戰團,掉頭就跑,眨眼間衝出廟外,只見黑影閃得一閃,沒入無邊昏暝的夜色中,不見。
蕭若追之不及,隻得由敵人逃掉。他松了口氣,這一番長時間激鬥下來,饒是以他今日的深厚內力,也到了脫力的邊緣,翻身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望著陸菲菲笑道:“我說娘子,你身體既然恢復了,怎不早早上來幫忙,沒看見你相公打得有多麽艱苦嗎?哈哈哈……”
陸菲菲嬌軀晃了一晃,美眸輕闔,好似柳枝飄拂一般傾倒下來。
蕭若大吃一驚,趕忙飛撲上前,搶在她墜地之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急道:“喂喂,你怎麽樣?”
陸菲菲緩過一口氣,輕聲道:“我只是運功護住了心脈,毒素僅僅逼出不到一半,現在所能運用的內力不足平日一成,蒙面人要是真全力衝我殺來,我此刻定已屍橫就地了。”
蕭若聽了她這話,忽感一陣陣後怕。今日贏得當真僥幸,若非陸菲菲膽識過人,在千鈞一發關頭化被動為主動,狠狠嚇了他一下,她一旦傷在蒙面人刀下,自己也絕無幸理。
陸菲菲輕輕推開他的擁抱,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看了看廟外,幽幽道:“天將大亮……你我分道揚鑣的時候到了。我回本教分壇,自有辦法驅除盡毒素。”說到這裡,倏忽回首,衝他嫣然一笑,道:“人家會盡快為皇上布置刺殺陳王之事,待陳王死後,皇上別忘了人家的那五十萬兩黃金!”
蕭若衝上前,張大雙臂,從後面抱著她柔軟的嬌軀,貪婪嗅著她身上散發的幽香,夢囈般的喃喃道:“你別走,別走……跟朕回宮吧!朕會好好待你,冊立你為皇妃,讓你享盡天底下絕頂的尊榮與榮華富貴,還不強似你回白蓮教當什麽鬼聖女?”
陸菲菲這回出奇的沒有推拒他的親熱,乖乖窩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嘰咕一笑,道:“你的妃子夠多了,人家可不想當你眾多妃子之一。”
“要不……”蕭若撲哧一笑,道:“要不,你當朕的私人女奴怎麽樣?”
陸菲菲也樂了,格格一陣嬌笑,道:“少來了,你我不是一路的人……”說到這裡,忽然黯然無語,舉手推開他,默默走出廟去,纖弱背影說不出的落寞孤孑。
蕭若聽她並不是斷然拒絕,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把早已烘乾的衣物收下來,自行穿戴整齊,便也走出廟門,路過黑衣蒙面人放在地上的那包金銀時,順手揀了起來。這包金銀數目不小,可不要浪費了,目前財政拮據,到處都是窟窿眼,到處都要花錢去填。現今可不是皇帝擺闊享受生活的時候。
破廟外曉霧四合,但見山林間草木清新,雨林蔥萃,暗香浮動。晨曦照射下,枝葉上的露珠七彩晶瑩,熠熠生輝。
蕭若飽吸一口清新空氣,心胸大暢,對著將升未升的旭日,美美的伸了個懶腰。
陸菲菲從後院牽了兩匹馬過來。昨晚江左五虎進廟時把馬匹栓在小廟後院避雨,如今都成了無主之馬,她便去牽了兩匹過來,把一匹馬的韁繩交到蕭若手裡。
蕭若躍身上馬,卻不忍打馬就走,喟然歎道:“你別回白蓮教了好不好?跟朕回宮吧!朕斷然不會虧待於你。”
陸菲菲背著他,默默搖了搖螓首,一言不發。一腳踏上馬蹬,欲翻身上馬。
蕭若見她身體虛弱,手足使不上力,連提身兩次,都沒能翻上馬背,空自累得嬌喘籲籲。蕭若胸臆間大起愛憐,拍馬靠過去,猛地在馬鞍上俯下身,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整個抱起,在她嬌呼聲裡放身前馬鞍上坐好,緊緊把這具香噴噴軟綿綿的嬌軀摟在懷裡,縱聲哈哈大笑。
陸菲菲大急,嗔道:“你你、你要幹什麽?放開人家……小賊!你是不是要搶親?”嬌軀在他懷裡奮力扭動。
蕭若大笑道:“說對了,就是搶親!搶你回宮當妃子,等朕跟你把生米煮成熟飯之後,看你還怎麽回白蓮教當侍奉明神的聖女?哈哈!”
“生米煮成熟飯?”陸菲菲聞言大羞,連雪白的粉頸都泛起雲朵般的潮紅,宛若染櫻之雪。嗔道:“你怎麽可以……哼,難道你想關人家一輩子不成?”
“不用關一輩子, 關到你給朕生出個寶寶為止,那時候你要狠得下心拋夫棄子,你就隻管走吧!”蕭若放聲大笑,馬鞭揚處,縱馬奪路便奔,把懷中玉人擁在雙臂之間,才不管她怎麽掙扎推拒,一徑兒望北面京城方向馳去。
蒙蒙曉霧之中,一匹黑鬢駿馬馱著一對少男少女,在稀少無人的官道上飛奔,發出得得的馬蹄聲。
馳出未有多遠,蕭若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喛呀!壞了壞了……”
陸菲菲叫嚇了一跳,在他懷裡的掙扎也不覺停了下來,問道:“怎麽了?”
“壞了壞了,這可怎生是好?朕誤了一件天下頭等大事……”蕭若怪聲怪調笑道。
“什麽天下頭等大事?要不要緊?”
“朕說過要每晚向皇后交貨的,昨晚被你的事耽誤了,就沒能去中宮交貨……皇后要是因此懷不上龍子,朕的罪過就大了!可不是天下頭等大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