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皇后懷上龍子,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要放在京城,所有朝廷大大小小的誥命夫人,少不得都要依禮進宮向皇后娘娘道賀,眼下在軍營裡,自然暫時講究不了那麽多,諸般繁瑣排場禮節都是回宮之後的事了。
玉妃、韓妃等五女、外帶阮江燕小妹妹一個,一齊進鳳帳來給皇后道喜,一個二個羨慕得不得了。
身著鳳冠霞披的皇后高高端坐,並沒有一絲一毫驕矜之色,只是見人人都眼巴巴盯著自己的腹部猛瞧,不免大為羞赧。玉手一擺,命侍女為眾嬪妃看坐。
緊接著,皇太后不待人通報,便風風火火闖進帳來,滿臉抑製不住的驚喜之色。
蕭若見太后駕到,便攜皇后站起,一齊下拜。
“別、別動!”太后急忙製止,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把皇后扶住,不讓她下拜,目光下視、不住打量皇后尚未凸現的小腹。
“母后……”皇后微低著螓首,輕輕喚了一聲。
“好,好,好!”太后不自覺的連道三個好,打心眼兒裡樂將出來,喜慰之下想說幾句體貼話,張了張嘴,突然覺得不知從何說起。要知道李趙兩大王族女人之間恩怨糾葛,婆媳不和那是有傳統的,李太后昔年當兒媳時,沒少受趙氏婆婆的冤枉氣,好不容易多年媳婦熬成了婆,如今她為婆婆,對趙氏媳婦當然客氣不了。少不得要把昔年
在她姑奶奶身上受的氣,一一回報在她身上,這三年從來對皇后沒個好臉色。如今想對皇后說幾句好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太后與皇后有點難堪的僵了一會兒,太后放開皇后,微一沉吟。轉頭對後面跟來地太監總管張德坤道:“從今往後,各地送到內務府的貢品,先進呈中宮由皇后娘娘挑選,再分配各宮。”
張德坤目光一閃,此令雖有些突兀,他仍然飛快的應了聲是。
皇后盈盈下拜。恭聲道:“兒臣謝母后恩典。”
一旁的蕭若也代皇后高興,心知太后想抱孫子都想瘋了,雖不至於一夕之間與皇后和好。至少在皇后懷著龍子期間,決計不會再找她麻煩。
蕭若發現跟在太后身後的小郡主定定打量著皇后,說不出的好奇,敢情她不大明白皇后怎麽就懷上孩子了。蕭若心頭一樂,衝小郡主眨了眨眼,吃吃一笑。
小郡主俏臉一紅,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便躲到太后身後,粉嘟嘟的小嘴兒噘得老高。
太后又再三叮囑皇后身旁的侍從千萬小心服侍皇后,每時每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有任何疏忽。皇后要走出半點閃失,一律拿他們從嚴治罪。
所有太監宮女唯唯諾諾,這事兒不說他們也知道,縱使一個最卑微的宮女懷上龍子都了不得,何況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誰也不敢不盡心盡力。
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早已不徑而走,不多時便傳遍了整個軍營,全軍將士一片歡騰,人人喜笑顏開。皇帝有後,是朝廷頭等地大喜事,軍中上上下下將士們無不發自內心的為君王感到高興。
原本雖有傳言皇帝龍體已然康復,恢復正常,可傳言畢竟是傳言,是真是假誰也沒親眼看見,直到這一天,皇帝是不中用的二尾子地風言*,方始銷聲匿跡,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在每一個人心目中確立,再沒有殘缺——本來嘛,要是坐在龍椅上的真龍天子是個太監,對全天下臣民來說,難免像生吞了隻綠頭大蒼蠅一樣,想起就渾身不自在。
大喜消息傳開,軍營中夠份量的將領官吏依次向皇帝道賀,附近地方官得知,也無不巴巴地趕來湊趣,都知這會兒皇帝必定心情極佳,這麽好的討帝後歡心的機會可不能錯過,一些大小地方官挖空心思進獻什麽東西給皇后,其中一個叫葉添的小知縣棋高一著,親自帶了治下兩個經驗豐富的接生婆來,好讓她們隨時跟隨在皇后身旁侍候,還能向皇后傳授一些安胎經驗。
皇帝龍顏大悅,笑著一一受納,隨意嘉許一番。
皇帝傳出旨意,命全軍將士歡慶一日,駐守在青州各道城牆之外的兵卒全部收隊回營,派人大大方方向城內叛軍宣告,今日吾皇大喜,休戰一日,任由叛軍出城搶購柴米,官兵絕不加以堵截。
城內叛軍見城外軍營中一片歡聲笑語,簡直跟過節一樣,很快地得知了皇后懷上了龍胎的消息,青州城內數十萬軍民討論紛紛,表情各異。其中宋王一族的將士喜中帶愁,內心很是複雜。
叛軍一開始還不大相信,試探性地派兩隊人馬出城購柴買糧,結果官兵理都懶理得他們,他們放下心來,大舉分派人馬出城,四處去采購糧米及箭矢等物資,畢竟機會難得,不可錯過,城內物資雖說還未匱乏,多積累一些就能多支持一些時日——叛軍之所以老老實實的以金銀購買,而不直接用搶的,是怕激怒皇帝,要是皇帝以此為借口
突然翻臉、派兵包圍城池載斷他們的歸路,那就不大妙了。
城內城外,數十萬人的話題都圍繞在同一件事上,也不知打幾時起,傳出一個消息:假如十月懷胎期滿,皇后娘娘誕下地是一位皇子,皇上立刻就要立他為太子……人們彼此傳告,說的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
宋王一族的將士們聽了這話,心裡頭更不是滋味,難免暗忖:假若我們還在皇上麾下,以皇上對皇后娘娘那般的寵愛,愛屋及烏,說什麽也不會虧待我們,更何況,未來的小太子也流著一半我們趙家人的血,我們一族前程不可限量,還不強似跟著他們那幫反賊謀逆作亂?!
不少宋王的人忿忿之情溢於言表,唐王及三侯爺的兵馬發覺宋王一派軍心不穩,對他們大為猜忌,表面上雖不動聲色,暗中卻派人嚴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以防有變。
宋王一派將士也不是傻瓜,察覺到友軍這些明擺著不信任的舉動,一個二個越發不爽。叛軍兩方人馬之間的裂痕,不可抑製的急遽擴大。
到傍晚時分,軍營中行出一個文士及兩個士兵,三人大搖大擺走到北邊城門之下。前面一人身著文士長袍,舉止從容,身量較為矮小,年約三十許,唇上兩撇小胡子,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此人名叫安笑之,本是禦林軍中一個不大不小的書吏,出自沒落士族,皇帝見他口才便給,加之有膽有識,近日裡對他很是器重。
後面是兩個隨行士兵,一人手裡托著一個漆木托盤,托盤上蓋以黃綢,托盤裡也不知迷什麽東西。
三人徑直來到城門外,只聽城牆上一聲吆喝,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之聲,無數守卒拉開弓箭瞄淮下面三人,黑黝黝的箭鏃在夕陽映射下閃爍著森森寒芒。
當先小個文士安笑之也不害怕,面上笑容不減,背負著雙手,不慌不忙先咳嗽兩聲,吊了吊嗓子,然後衝城牆上喊話:“眾位軍爺請了,下官禦林軍小吏安笑之,奉皇上旨意,特來拜見宋王趙千歲,煩請眾位軍爺給下官開開城門,哈哈。”
話音落處,城牆上出現個身材魁梧的將領,探頭朝下張望一番,見下面只有區區三人而已,便一擺手,讓士兵們放下弓箭,他喝道:“不見!當日七家起兵之初,四王三侯就曾立下重誓,絕不單獨跟那昏君談判,你死了這條心吧!自古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們不殺你,你打哪來回哪去吧!”
安笑之略一沉吟,屈指彈了彈唇上小胡子,含笑道:“既然這樣,那下官就不單獨見宋王千歲了,下官想同時拜見眾位王侯,且請行個方便。”
“這……”城牆上將領微一遲疑。青州城共有六道城門,南北各一道,東西各兩道,其中這北邊城牆歸宋王的兵馬防守,這魁梧將領也自是趙氏族人,他兀自沒作決定的當兒,一晃眼瞥見不遠處有個“協助守城“的李家人冷冷盯著自己,好似他正在跟皇帝派來的使者商討見不得光的謀密一樣,這將領一見自己被友軍像防賊似的防,就覺氣不打一處來,怒喝道:“不見不見!通通給老子滾,否則莫怪弓箭不長眼!”
安笑之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淡淡說道:“還請將軍三思,目下這種局面……嘿,想必將軍心裡也有數,不消下官多說。下官一行就這麽區區三個人,進城見一見諸王侯又有何妨?沒準兒呀,諸位王侯正想與皇上談判,也未可知,要是將軍把下官等人拒之門外,上面怪罪下來,恐怕將軍吃罪不起。下官言盡於此,告辭!”說罷,大袖一揮,轉身就走。後面兩個士兵自然跟在他背後。
城牆上的將領虎軀一震,脫口道:“先生慢走!……所有士兵聽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