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炕上,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之中,陰鬱的聲音仿佛從喉嚨底下傳出,只聽他冷冷道:“二哥,你好沒用!看看你像什麽樣子?還有昔日名震天下的英雄多爾袞半分影子麽?一個女人幾個小人就把你擺布成這副模樣,可笑你掉進人家的陷阱都還不知道!”
多爾袞隻覺得頭疼欲裂,摸著前額申辯道:“不要怪你二哥沒用,二哥老了,連你都離開了。英雄?英雄最後也不過是黃土壟中埋枯骨,三弟,二哥好記掛你!”
多鐸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記掛?不用了。你現在這副模樣不配做我二哥!你根本不是我二哥多爾袞,那個多爾袞胸懷天下,雄姿英發,可你不過是個沒用的醉鬼!”
多爾袞被多鐸犀利的言辭激得輾轉不安,想坐起身看個清楚,但是全身骨頭如同散了架般,怎麽都爬不起身。他呻吟著道:“三弟,不要罵我,我累了……”
多鐸的身體紋絲不動,但是言辭更激烈了:“想當初我們兄弟倆轉戰南北,打下大片河山,前朝人聽到我們兄弟倆的名字就嚇得發抖。不是我倆,福臨能當皇帝?尤其二哥你,文韜武略當世數一數二,可是如今看看你像什麽?膽小如鼠成天浸在酒裡的醉鬼!一個女人把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你認了;一個從小不敢正眼看你的後輩侄子,欺負到你頭上你都不知道——這就是現在的你!”
“沒有,大玉兒不會背叛我,她為了你傷心得病;福臨那孩子從小我看著長大,他其實也是個性情中人。三弟,饒了你二哥吧,我已經老了,雄心壯志都沒了,隻想跟大玉兒了卻心願,回到塞外草原上安渡晚年。福臨要親政就親政吧,他會放過我的。”多爾袞無力地替自己辯解著,腦子裡就像塞滿糨糊,什麽都攪不明白,很想再來一杯酒喝喝。
“二哥,你太癡心!大玉兒早已不是當初的玉兒姐姐,她早就變心了,我明白告訴你,她根本沒病,她故意躲著不見你!”多鐸冷笑著,聲音如同暗夜裡的貓頭鷹,透著十分的詭異。
他的話就像一根利箭般直刺多爾袞心臟,他呻吟著大叫起來:“不會!不可能!大玉兒是我的女人,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變過,她絕對不會對我變心!”
“二哥,振作起來!要記住我們當初的話,只有把權勢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你才會想得到什麽就得到什麽!如果你現在放棄,我告訴你你的下場會比我還慘。你會身敗名裂,死無全屍!不要以為福臨會拱手把額娘送給你,就算你是真心愛大玉兒,可在他看來,你只是故意羞辱他!他是你侄兒沒錯,可他同時還是皇帝,皇帝丟不起這個臉,皇家也沒有親情和愛情!”
天色越來越暗,多鐸的人影越來越黑,他的整個身形都淹沒在黑暗裡。多爾袞心頭似明似暗,他不禁問道:“你到底是誰?是多鐸麽?”
“二哥,你連我都懷疑!”多鐸的聲音透著深重的悲哀,“我不願你中了人家的計,千方百計從陰間逃出來見你最後一面,二哥!你太讓我失望。如果這樣,我走了罷,看你日後在地下怎麽見我!”多鐸的身影奇異地開始晃動,就像黑暗的深淵水一樣。
“不!三弟,再等等,陪陪你二哥!”多爾袞老淚縱橫,極力朝對面炕上伸出手哭道:“多鐸,我的好三弟,二哥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不舍得你啊!我們親兄弟三個,大哥不過是個糊塗人,只有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二哥從小到大什麽話都跟你說,可你竟然不見二哥最後一面就去了!”
沒有見到多鐸最後一面,這是多爾袞心中最大的傷痛,此時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唉……”對面的多鐸長歎一聲,身影不再晃動了,“好,我就拚著魂飛魄散也要再多呆一會。但是二哥,你要聽我的!”
“聽……都聽你的……”多爾袞哭得像孩子一般。
“振作起來!不要讓人家活活把你擺布了!你聽著,魏小寶那所謂我最後的遺言都是謊話!我根本沒有那樣說!他是照福臨的意思故意打擊你,消磨你的鬥志!還有大玉兒,唉,你既然喜歡她我也不多說了,可是你只有大權在握才能逼她就范。她不是對你無情,只是她更愛她的皇帝兒子。如果你真想一遂心願,好,你記著,必須登上那最後一步!千萬不能小看福臨,他在你離京時做了許多動作,可笑你還蒙在鼓裡。”
多爾袞漸漸怒火上升:“什麽!魏小寶那狗東西竟敢篡改你的遺言,看本王不把他五馬分屍!還有福臨,我本想退一步海闊天空,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心眼竟然不小。好!那咱們就走著瞧!”
多鐸陰暗的臉上仿佛有了笑意,“這才是我的好二哥!二哥,我去了,在泉下我也會含笑看著你……”
“不,等等多鐸……”多爾袞急了,極力想爬下床,可是身子沉重得怎麽爬不動。好不容易撩開帳子上半身探出帳外,對面的多鐸已經不見了。
他大喊一聲:“多鐸!”一頭栽下了床,腦袋碰在堅硬的金磚地上,當場撞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爾袞悠悠醒轉,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上紗帳裡。天早就黑透了,隔著半透明的紗帳,對面炕桌上一燈如豆,在帳子上映出微黃的一圈光暈。炕沿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多鐸的半點影子!
多爾袞心頭似明似暗,躺著不動仔細回憶著,剛剛跟多鐸的對話一一記了起來。心頭漸漸清明,身子直到這時才有了力氣,噌的坐起,就見床沿旁趴著一人。
多爾袞頓時激動得渾身發抖,滿面喜色大喊道:“多鐸!我的好三弟!原來你還沒走!”
那人抬起頭,嘴邊還掛著一溜口水,眯縫著眼睛仿佛瞌睡才醒的模樣, 哪裡是多鐸,卻是何洛會。
只見他一臉納悶地問道:“王爺您說什麽呢?您剛才一直在睡覺,臣一直陪著你,沒有任何人來過啊?”接著他仿佛意識到什麽,一個激靈立刻全醒了,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神色都激動起來:“豫親王爺難道剛才來給王爺托夢?太好了,他都對王爺說什麽了?”
多爾袞一陣迷惘,難道剛才那麽逼真的情景不過只是做了個夢?只是多鐸來托夢?不管怎樣,三弟多鐸絕對不會騙自己!魏小寶篡改多鐸的遺言,福臨授意,大玉兒也根本沒病,漸漸一切他都記起了,他冷笑道:“何洛會,豫親王去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將視你為弟!”
何洛會又驚又喜又激動,在床前深深叩下頭去,哽咽道:“小人一條命本來就是王爺您的,為了王爺,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扶本王起來更衣。這裡不好,本王要起駕北郊別院。”多爾袞恢復了素常的鎮定,但是胸中漸漸升起一團怒火,燒得他心緒不寧,面上卻更深沉了。
何洛會看到多爾袞重新振作起來,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