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皮鞭與碰撞的聲音在囚室中回響,在地面上,還有一根已經抽斷了的皮鞭和兩盆摻有大量鹽巴的涼水,每當被抽那虯髯大汗被抽昏過去時,施刑的人就會把濃鹽水潑到他的身上,讓他在痛苦中醒轉,以便讓他承受更多的痛苦。但是不管施刑者如何毒打折磨,那虯髯大漢卻連呻吟都沒有一聲,就更別說求饒了,只是一有些力氣就大罵不止,“狗官!狗漢奸!吳三桂手下的官,沒一個不是狗!狗手下的狗腿子,更是狗中之狗!”
“吆喝,還嘴硬?”在一旁翹著腳監刑的歷城縣班頭冷笑一聲,向已經抽得滿頭大汗的衙役招手道:“加把勁,使勁抽!抽到他老實交代為止!”
“是。”那衙役答應一聲,抽得更加賣力,抽累了則換其他衙役接著用刑,很快又抽斷了一根皮鞭,但那虯髯大漢盡管已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卻仍然是罵聲不絕。這時候,刑房的門忽然被推開,幾個衙役抬著一架躺轎進來,刑房中的班頭和衙役連忙站起,圍到那躺轎旁恭聲道:“見過縣尊。”那班頭更是連聲道:“老爺,你老昏迷了一夜,才剛剛醒轉,怎麽就到這個地方來了?”原來躺在轎子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遇刺受傷的歷城縣縣令王芬。
“放心不下啊。”王芬呻吟著說道:“天地會反賊勢力龐大,這個反賊又是他們的重要人物,你們辛苦著些,看緊點,別讓其他的反賊把他們救走了。等問出了口供,本縣令向平西王給你們請賞,請重賞。”
“老爺放心,這個地方安全著呢。”那班頭賠笑道:“也虧得縣太爺神機妙算,料定天地會反賊會來劫獄,事先放出風聲說這反賊關在大牢,實際上卻藏在咱們縣衙的後花園,讓那些反賊撲了一個空。不過沒想到那些反賊如此膽大,竟然一邊劫牢,一邊刺殺老爺,咱們兄弟只顧看守這反賊,卻誤了保護老爺。”
“此計隻可瞞過一時,瞞不過長久,反賊遲早會找到這裡。”王芬艱難的搖搖頭,呻吟道:“你們幾個知道他關押地點的人不可外出,小心別被反賊抓了舌頭,抓緊追問口供……你們審了快一天一夜了,問出什麽了嗎?”
那班頭滿臉的尷尬,搖頭道:“這反賊十分頑固,小人們已經抽斷了兩根皮鞭,可他還是死不開口。”說到這裡,那班頭又向王芬建議道:“老爺,這反賊十分頑固,只怕一時半會還問不出什麽,如果耽擱了時間,咱們歷城縣衙也就三四十號人,力量單薄,萬一讓他被其他反賊救走麻煩了。老爺何不向省城求援,請他們派綠營兵來幫助看押這個反賊?再不濟把駐防縣外的胡把總請進來,他手下有一個營的人馬,他幫著照應,老爺你也不用擔心了。”
“不能求援。”王芬搖頭道:“這反賊在天地會地位崇高,一旦通知了省城,知府乃至巡撫都不會放過這個搶功勞的機會——還有胡把總也不是平西王爺的人,也不可靠。這倒不是老爺我貪功,只是天地會和平西王爺不共戴天,老爺我要從他口中問出天地會的聯絡暗號和雲貴分堂的情況上報平西王,才對得起平西王的知遇之恩。”
“狗賊,你就不要白日做夢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你就是砍了方大洪的人頭,方大洪也不會出賣天地會的兄弟。”那虯髯大漢——也就是天地會蓮花堂堂主方大洪,掙扎著怒吼道:“狗賊,無恥!竟然用江湖上下九流的手段在爺的茶水裡放蒙汗藥,無恥小人!”
“給老子閉嘴!”旁邊的衙役又是狠狠一鞭抽在方大洪身上,趟在轎子上的王芬卻是一驚,驚訝的向那班頭問道:“蒙汗藥?昨天你們抓他的時候,給他茶水裡下了蒙汗藥?”
“沒有啊。”那班頭叫屈道:“小人帶著弟兄去抓這個反賊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桌子上睡著了,小人們才順利抓到他。至於蒙汗藥有沒有小人並不知情,就算真有什麽蒙汗藥,也不是小人下的——小人連蒙汗藥是什麽模樣都沒見過。”
“胡說八道!不是你們這些吳三桂的狗腿子下的藥,難道是蒙汗藥自己跑進爺的茶杯裡了?”方大洪掙扎著吼道。那班頭大怒,剛要下令繼續用刑時,王芬卻擺手製止他們,喃喃道:“這反賊被你們輕易抓到,看來是真有蒙汗藥了,可你們又沒下藥,那這下藥的人又是誰呢?難道說,下藥的人就是向本官密報這反賊動向的人?官府對天地會各個賊首的懸賞那麽高,他為什麽不露面領賞呢?”
王芬正對那舉報方大洪的神秘人和抓捕行動出現的怪異百思不得其解時,房外忽然進來一名衙役,在王芬耳邊低聲道:“老爺,外面來了五個人求見,小人說你身上有傷不能見客,可他們說有緊要的事情,只要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會見他們。”說著,那衙役將一個小布包遞到王芬面前,王芬顫抖著解開只看了一眼,便激動的說道:“快,快把他們請進後堂,你們幾個,把本官抬到後堂去見客。”
……
先不說王芬去見那幾位尊貴的客人,單說王芬走後,諸班衙役對方大洪的拷問毒打益發激烈,幾次將方大洪毒打致昏,直到傍晚十分,王芬才又領著五個陌生人進來,指著其中一名面色焦黃的青年艱難笑著的向眾衙役介紹道:“快來見過吳大人,這位吳大人是平西王軍師汪士榮汪大人的特使,代平西王巡閱各地的西選官員,是本官的頂頭上司。”
“見過吳大人。”那些衙役班頭忙到那面色焦黃青年面前行禮請安,那面色焦黃的青年哈哈一笑,“諸位快請免禮,不要大人大人的叫得生份,小弟姓吳,名遠明,以後各位就按自己的年齡叫我吳大哥或者吳兄弟吧。”為了預防萬一,在來到歷城縣前,吳遠明不僅用顏料染黃了自己臉部皮膚,還用摻有草藥的麵粉墊高了自己的顴骨,完全的改變了容貌。
“不敢,不敢。”各衙役忙趕緊謙讓,吳遠明又順手從鞋筒子裡抽出兩張銀票遞過去,笑道:“各位抓到天地會反賊的大頭目,為平西王立下大功,辛苦了。這有二百兩銀子拿去分了吧,雖然少了些,也算兄弟的一點心意,將來平西王一定還有重賞。”
“多謝吳大哥。”那些衙役班頭個個眉開眼笑,他們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的俸祿,二百兩銀子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是一筆大數目了,忙連不迭的向吳遠明道謝。王芬又指著吳遠明身後的四名吳三桂衛士說道:“這幾位是吳大人帶來的平西王府的高手,從現在開始,他們幾個和你們*守審問人犯,一切聽吳大人調遣,明白沒有?”
“明白。”眾衙役和班頭又是齊聲答道。這時,身上還有傷的王芬再也支撐不住,告一聲罪便回房養傷去了——順便去慶祝吳遠明親口升他的知府了,牢房中便只剩下吳遠明、四個吳三桂衛兵和十幾個班頭衙役。這個房間頗大,十幾二十人坐在裡面竟絲毫不擠,吳遠明便又掏銀子叫來兩桌上好席面和幾壇好酒,眾衙役歡天喜地的布置一番,十幾人便在房間裡一邊審問方大洪,一邊吃喝起來,還讓人給方大洪喂了些酒和飲食,方大洪已經餓了一天一夜,倒也沒有推遲,面不改色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和愛擺架子的清代官吏相比,吳遠明性格顯然要隨和得多,不一刻就和那夥衙役稱兄道弟的打成一片,吳遠明尋機向那擒拿方大洪的班頭問道:“馬兄弟,聽說這個反賊是你親自帶人捉拿的?聽說事先他的茶裡還被放了蒙汗藥,詳細經過究竟如何。請說來聽聽。”
“吳大哥,這事情說來也蹊蹺。”那姓馬的班頭往嘴裡連灌幾口酒,打著嗝敘說道:“昨兒下午大概申時剛過的時候,兄弟我帶著一班兄弟在街面上巡邏,轉了幾圈沒發現異常,剛想回衙門交差,迎面忽然走來一個道士,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往前走了。兄弟我長年辦案,對江湖上一些手段多有提防,馬上摸了摸我自己的荷包,那知道我裝銅子的荷包不但沒掉,還發現多出了一個荷包,是用勾針掛在我腰帶上的。”
“竟然有這樣的事?多出來那個荷包裡裝有什麽?”吳遠明滿臉狐疑的問道。那馬班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普通的藍布荷包放在桌上,說道:“就是這個荷包,當時裡面除了有幾小錠碎銀子外,還有一張紙條——現在紙條還在荷包裡,兄弟我不識字,就在大街上尋了個算命先生念給我聽,這才知道上面只寫著一句話:‘有天地會反賊藏在悅來客棧天字三號房’。因為事情太過奇怪,兄弟我不敢怠慢,就馬上領著弟兄們趕到悅來客棧查看,誰知還真在天字三號房裡發現了這個反賊。當時他已經靠在桌子上睡熟了,怎麽叫都叫不醒,兄弟我們還是在他身上搜出幾封其他反賊寫給他的書信,這才知道原來他真是天地會反賊,還是一個大反賊。”
“世上竟然有這樣奇怪的事?”如果不是王芬也這麽告訴吳遠明,吳遠明還真不太相信這馬班頭的話。為了追查線索,吳遠明趕緊把那個荷包打開取出紙條細看,見那紙上的字體竟然比自己寫的字還醜,很顯然是用左手寫了來掩飾真正筆跡的,從上面找不出什麽可用的線索。吳遠明又向那班頭問道:“馬兄弟,那你有沒有看清那道士的模樣和穿著打扮?”
“他好象穿著一件青色道袍,背著七星劍,不過臉沒看清楚,他走路速度很快,可能有些功夫。”那馬班頭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又向其他幾個衙役問道:“你們幾個,有沒有看清那個道士的臉長什麽模樣?”
“走得太快,沒看清楚。”幾個衙役異口同聲的答道。僅有一個衙役說道:“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似乎聞到他身上仿佛有一股香味。”說到這,那衙役淫笑起來,“大概是我聞錯了,他身上的香味簡直就象是翠紅樓那些姑娘身上的味道。”其他衙役班頭一陣哄堂大笑,紛紛笑罵起來,“狗鼻子!竟然還能聞女人身上的味道?”惟有吳遠明對這個情報十分重視,僅是在心中尋思道:“難道那個女人?女人……會有這麽巧嗎?她……這麽做又有什麽目的呢……?看來,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吳大哥,喝酒啊。”吳遠明正尋思間,那馬班頭又舉杯到了吳遠明面前,恭聲道:“兄弟不才,敬吳大哥一杯,請一定要喝下這杯酒。”吳遠明對這幫酒肉朋友倒沒什麽惡感,立即舉杯飲了。放下杯時,吳遠明斜眼看去,見窗戶外面天色已然全黑,吳遠明便抱起一壇已經喝了大半的酒壇,先給自己面前的碗斟滿,走到那方大洪面前笑道:“反賊,想不想喝酒啊?”
“呸!漢奸走狗!”方大洪一口濃痰吐出。吳遠明側身閃過,一隻手抱著酒壇,一隻手將辮子拖到面玩耍,笑道:“如果你想喝酒的話,只要你把你們天地會的切口告訴爺一句,爺就給你喝一口。”說著,吳遠明將系在自己辮梢的原來裝飾和系辮子的紅布辮墜兒撕開,露出藏在辮墜中的白色粉末,當著方大洪的將那些白色粉末傾倒進酒中。吳遠明又笑道:“說啊,說一句爺就給你喝一口。”
方大洪也還算精細,見吳遠明的動作立即猜出其中定有古怪,忙配合著罵道:“狗漢奸,少做白日夢,老子絕對不會出賣自家兄弟。”吳遠明哈哈一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是你沒有福分了,咱們自己喝。”說著,吳遠明轉過身給那些班頭衙役每人倒滿一碗藥酒,那些人忙站起來躬身道:“那敢勞吳大哥親自斟酒?”
“各位兄弟請。”吳遠明舉起自己原先倒滿那碗沒有下藥的酒,微笑道:“滿飲了這碗酒,咱們就該繼續用刑了,各位兄弟多辛苦一些,爭取在今天晚上把口供都問出來。”眾衙役班頭忙舉碗和吳遠明一起飲了,又按吳遠明的吩咐張羅刑具,準備繼續審問方大洪,但他們沒忙活幾下,那飲酒最多的馬班頭率先一頭栽在地上,其他的衙役也是先後倒在地上酣聲睡去。而吳遠明威風凜凜的將手一揮,低聲喝道:“快替方英雄松綁。”旁邊四個吳三桂侍衛忙上去將方大洪身上的麻繩牛筋割斷,從刑柱上解了下來。
待方大洪身上繩子一解,吳遠明忙搶上前去彬彬有禮的行禮道:“沐王府沐神保小公爺屬下吳遠明,見過方英雄。”方大洪得脫大難,自是喜不自禁,喜道:“原來是沐王府的英雄,不知吳兄弟是如何得知方某蒙難趕來營救的?還有剛才那狗官說吳兄弟是大漢奸吳三桂狗頭軍師汪士榮的特使,這又是怎麽回事?”
“事情是這樣,汪士榮那狗賊確實有一名特使,方英雄被狗官捉拿的時候,那特使也確實在濟南城。”吳遠明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振振有辭的解釋道:“因為要調查大漢奸吳三桂在民間的情報網絡,兄弟我奉沐神保小公爺跟蹤監視汪士榮那走狗時日已久,這次在濟南府,那汪士榮走狗派人與歷城縣令王芬聯絡,回報時被兄弟偷聽,兄弟這才知道方英雄失手被抓的消息。天地會與我沐王府具是反清複明的中堅力量,兄弟我不敢怠慢,便將那汪士榮走狗殺死,奪走他身上與各地西選官聯絡的金牌,冒充他來營救方英雄。”
說著,吳遠明又掏出平西王府的金牌遞給方大洪查看,方大洪雖然對吳遠明的話將信將疑,但眼下也隻好暫時相信,點頭:“如此多謝吳兄弟,方大洪脫得此難,一定結草銜環回報吳兄弟的大恩。”這時,吳遠明帶來的四名吳三桂衛兵已經拿出帶來的雲南白藥,給方大洪包扎止血,吳遠明乘機問道:“方大哥,剛才你也聽到了,這次向韃子官府秘密舉報於你的,是一個青衣道士,你可曾認識這樣的人?還有,你被人用蒙汗藥迷昏,這又是怎麽回事?”
“青衣道士,我不認識這樣的人啊?”方大洪對這個神秘的道士也是滿頭霧水。吳遠明又追問道:“那這些天裡,可有什麽人陌生人與方大哥結識?知道方大哥的身份?”
“有倒是有兩個陌生人和我結識, 不過我沒用真名……不對!他們可能知道我的身份!”方大洪稍一回憶就驚叫道。吳遠明趕緊問道:“那他們是什麽人?是男是女?叫什麽名字?”
“他們是……”方大洪這三個字剛說出口,窗外忽然‘嗖’的一聲射來一支羽箭,準確無誤的射進方大洪咽喉上,穿喉而過!吳遠明帶來那四名吳三桂衛士個個嚇得魂飛魄散,驚叫著“少爺小心”將吳遠明按在地上,用身體替吳遠明擋住可能繼之而來的襲擊,並爬行著將吳遠明拖到窗戶的死角處。好在外面的殺手隻射了一箭便即住手,接著吳遠明等人聽到一陣樹木枝條搖動之聲,似乎那刺客已經逃去。但四名吳三桂衛兵並不放心,兩人留在房間中保護吳遠明,兩人繞過窗戶的視角出門查看。
不一刻,出門查看那兩名吳三桂衛士拿著一張角弓回來稟報道:“稟世子,刺客已經逃走了,這是他留下的武器。”吳遠明起身接過牛角弓,但只看了一眼吳遠明便楞在當場,原來角弓上鏤有四字——竟然是‘平西王府’四字!
“難道,有人想栽贓陷害我們吳家?!”吳遠明心中如電般閃過一個念頭,慌忙回頭去仍然插在方大洪咽喉上的羽箭時,果然看到羽箭上也鏤有四字——平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