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熱!她的頭好疼啊!她又作夢了嗎?
「想死嗎?」
誰?是記在說話?聲音好冷,可是又有點耳熟…
這裡是哪裡……好黑呀……
「是不是想死?」
她……是……是啊。
她想死啊。從好久好久以前,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因為她常常在生病,娘會過世,她真覺得是自己害她操勞過度才會如此;一直以來,她都好傷心好傷心。
她是個不祥之人,她明白的。
夫家裡的人,咬耳朵時都好大聲說呢。說她是克星,說她是瘟疫,說她不要臉,大聲到她有時都懷疑他們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她很盡力了,可是為什麽沒人願意看看她?
真的真的,她用了所有的力氣想要健康起來,拚命地吃那好苦的藥,但是,病還是沒好啊。
為什麽大家都要離她那麽遠?
她在這裡啊,在那個暗沉的房間裡,在那張冷榻上,她會乖乖吃藥的。
她不吐,她忍住……所以……所以……
不要走開,留下來陪陪她……好不好?
「真的想死嗎?」是啊……沒錯……還是死掉的好……死了,就不會再那麽難受了對不對?
她好累……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好辛苦……
好……好辛……想……去那裡……等……不對……
有點……不對呀……
等一下!
孟恩君疑惑地歪著頭,停下腳步,好像感覺自己張開了眼,卻只看到一片黑。
她是不是忘掉什麽了?
轉過身,她站在原地,凝睇著空無一物的身後,用力地想。
有什麽感覺不可以忘記,有什麽人佔據在心,要想起來呀,不然會被罵呢!
啊,對了。
還有駱大哥懂她呢。
即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會別開臉;就算她身體再怎麽不好,他還是曾關心她;雖然他老是在生氣,老是那麽凶,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是一種好意的表達。
他不嫌棄她,細心照顧她,肯聽她說話,心甘情願地陪著她。
他好好呢。
若是她現在死了,他會不會難過?
心底深處湧出一股抗拒,她皺皺眉,慢慢地,開始往來時的方向前進。
步履一跨出,她就感覺神智整個變得輕松。不知名的激動推著她,讓她走得更急了。
她說要等他的,所以不能跑太遠,讓他找不到啊。
對……對:還有她答應莫姨晚上回去喝她熬的湯,她跟小風打勾勾一趄看故事書,約定好要振作堅強,還有那些小孩子軟軟的身體好好抱,她有好多事沒做,好多人在等她――快快快、快回去!
別讓駱大哥擔心,他會一點都不可怕、卻很凶的罵人呢。
不能死、不能死:對,不要死……
她不要死了!
黑潮被道厲光給劈開,裂縫瞬間擴大,濺出一團顏六色的混雜。她頭部逐漸湧起強烈的疼痛,嗆鼻的空氣也隨之撲來。
「咳:咳咳咳:」孟恩君大大地喘著氣,人眼的盡是白茫煙霧。「咦?」額上的刺疼提醒她已掙脫了夢境,她抬手一摸,腥黏的紅液弄濕了鬧浮
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的置物架牽拉回了昏迷之前的記憶,她被煙熏得兩眼難睜。
對、對了,剛剛她聽到一聲像是爆炸的巨響,然後被木架打到了……怎麽回事?
她強壓下驚慌,動了動四肢,爬坐起身,幸好隻有左手稍微扭到,右腳被玻璃劃了道口子,不過不是太嚴重。
艱難地扶桌站起,耳邊就傳來了緊急的鳴笛聲,還夾雜著幾聲:「失火了!」的急促叫喊。
著火了……難怪那麽多煙……幸好還沒燒到這裡……怎麽辦?現在要怎麽辦?
「有沒有人在裡面?」外頭已經開始有人進行搶救了。
「我……咳咳:」她著嘴靠著桌子,嗆痛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求救,明明門就在眼前,雙腳卻無法移動,「這裡……咳咳咳:」她已經咳得滿臉是淚了。
心髒猛然跳動著,她揪住自己的衣襟。
不不,不能是現在……
灰霧蒙蒙中,她連連按照醫生曾經教過的方法深呼吸,告誡自己絕不能在這節骨眼發病。
「還有沒有人?」聲音比剛才更近了。
這裡有人……她張口想叫,但別處燃燒的劈啪音卻蓋過了她。高溫之下,她有些暈眩了,望著看不清的門,淚啊汗啊血啊的,模糊了她的視線。
可以的,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能做得到的,所以不要慌張。
她要對自己有信心,也不想沒試過就放棄。
再次深深地吐息,直到胸中的壓迫感減輕,她才想往外走,卻忽然想起什麽。
她回首望著製圖桌。
「順便幫我個性吧,它們就交給了。」
「拜托了。」
他的話,言猶在耳;他的撫觸,殘留在她發上。
「交……交給我……他交給我的……」重要東西!
牙一咬,孟恩君轉過身。
她沒發現,背後本來還沒遭波及的樓梯間,此刻已經悄悄燃起一片火海。
「怎麽了?」
盯著駱D怪異的臉色,一旁坐著的常雅文開口詢問。
「不……沒什麽。」奇怪,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
「真難得,你居然也會發呆。」她不懷好意的眨眼。「該不會是在想她吧?」
「她?」
「思君啊!」常雅文賊兮兮地[眸,「老大……我問,其實,你感覺得到她喜歡你吧?」她直瞅著他,臉龐好閃亮。
駱D沒有顯現出一絲情緒,隻是面無表情地和她對看,下一秒,大手就按上醫生剛才幫她包扎好的傷口。
「好痛!」她忙縮回跨在凳上的腿,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你幹嘛啦!我是怕她被你欺負嘛!」好狠喔,她又不是想探聽八卦……咳,隻有一點點啦。
「少管我的事。」
「我知道啦!反正你只會利用我……」她真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不過,我警告你,思君現在已經是我好朋友,你可別讓她傷心喔。」不然她就辭職!
他聞言,略微驚訝。不過很快地,他為孟恩君感到高興。
「這麽快就倒戈了?」不忠誠的徒弟。
「對啊!」她爽快回答,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女生當然和女生一國啊:「嗚嗚老大,我不要打!」看到護士小姐拿了鐵盤過來,常雅文馬上哭喪個臉。
她最討厭打針了,好端端地幹嘛在人身上戳個洞?
駱D睨她一眼,「那根釘子上生了鏽,不打不行。」
她整張嘴扁掉,哀愁到不能再哀愁。
「我以後一定好好爬樓梯,好好走路,不再到處亂跳。」啊啊,棉花上的酒精,好心,救人啊!她僵硬著脖子把頭轉到別處,就是不看自己已經要任人宰割的小腿。
駱D站在旁邊,針頭上的血液讓他微微一震,沒來由地定不住心,彷佛揮之不去的厚霧盤旋在他體內,無法揮散。
突兀地,他忍不住皺眉。
雖然他從不信邪,更沒有宗教信仰,也不喜歡自己大驚小怪,但還是快些回去比較好。
伸手進外套口袋,他隨便摸出一枚十元硬幣丟給常雅文,道:「打電話叫那個蠢蛋男友來接,今天放假回家休息。」三兩句交代完畢,他就走人。
她呆住,隨即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氣急敗壞地破口對著他的背影叫囂:「那個豬頭不是我男朋友!」
駱D沒有理會,隻是很快地步出診療室。
駕車回到他工作的地方,還沒切進巷口,就看到好幾輛消防車停在那裡。
「這……這是怎麽回事?」
他下車,震驚地看著被黃色帶子拉圍起的警戒線,工作室的那棟公寓一樓被燒得島漆抹黑,二、三樓也沒有幸免,到處滴滴答答地都是水,消防人員依然在灌救,消滅余火及降溫,一群人站在外圈竊竊私語地看熱鬧。
他肅殺著臉排開那些妨礙救災的閑雜人等,瞧見樓下自助餐店老板的手腳都是擦傷,狼狽地坐在一台救護車上跟警察說話。
他迅速上前,大聲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老板顯然驚魂未定,抖著受驚嚇的聲音:「駱先生……咳咳!瓦斯……瓦斯桶不曉得為什麽忽然爆炸……就引起火災……」
「爆炸?!」他額上的青筋驟然冒出,隻覺整個人彷佛被狠狠重擊。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開了開眼,他問向一旁的警察:「請問傷者有多少人?裡面有沒有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孩子?」壓縮過的語調仍是掩不住焦慮。
警察看了看手上的筆錄,道:「目前為止是五人,還沒看到你說的……」
駱D一聽沒有,馬上轉過頭,找到救護人員,問出同樣的問題。
「女孩子?沒看到喔……這邊的傷者都是當場跑出來的,你要不要去另外一邊……先生?」
話還末說完,駱D立刻奔向醫護員指的方向。
他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四處尋找著,見到救護車就上前探看,也抓了幾個消防隊員詢問,不死心地盯著從火場裡退出的人,深怕漏了些什麽。
還是找不到她!還是找不到她!
到底在哪裡?!
不好的預感就像無底黑洞,吞噬著睦碇恰G苛業幕諍夼派降購5叵矗負躒盟舷
為什麽要留她一個人?如果堅持帶著她一趄去就好了:她這麽樣地信賴自己,他卻沒有好好地照顧她!
「孟恩君!」他喊著,不管周遭的人聲幾欲蓋過了他。
她有心髒病,若是在火場裡發了病,那是怎麽樣也逃不出來的。她好不容易才交了朋友,笑容漸漸增多,也不再自暴自棄,一切鄱在好轉當中,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孟恩君!」他大步地跑,本就低沉的嗓音整個啞了。
為什麽老天總是這麽不長眼?
她隻是一個渴望他人關愛的單純女孩,何必連這點幸福都要奪走?她究竟做錯了什麽事,要這樣再三地懲罰她?
想到她那雙愛睡眼老是在背後像小狗般瞅著他,想到她總愛抓著囊陸俏抻鐧匾呐惆椋氳剿渴直拷龐侄鞽倩海氳剿砣淼鈉艋階潘拿氳剿奩牧場
她是不是哭著在叫他?
駱D喘息著停住腳步,隻感覺心口強力地躁動著,幾乎要撞破他的胸膛,痛得他緊緊閉上眼睛。
早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會這樣,他絕不會議她單獨留下的!
「孟思君!」隨著這一聲駭人咆哮,他強自壓抑的複雜情緒終於盡數爆發!
腦海中浮現出她羞澀的笑容。他後悔!
後悔他早就察覺到了她的感情卻沒有伸出手,後悔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如此害怕失去她。
「駱大哥。」輕輕的弱音帶著微喘,從他背後傳來。
駱D霎時僵直了脊骨。
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喊他,雖然那聲叫喚那麽地細小,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認。
「駱……駱大哥?」這次多了些困惑。
他沒聽到嗎?
孟恩君抱著懷裡的東西,隻盼他別再跑了,讓她追得好辛苦啊。
望著他寬闊的厚背,一拐一拐地走近,他卻突然用力地回過身,嚇了她好大一跳:就停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
他好凶狠地瞪著她,動也不動。
被他跡近無體的眼神纏著,她頰一紅。他不曾看她看得這麽――直接。
宛如要將她整個人穿透似地。
不知所措地轉移注意力,剛好瞅見手中抱著的一團團紙張,她趕緊伸長手臂捧向他。
「統統……咳……都在這裡。」她有把它們卷好,還有用那個乎常他拿來裝紙的藍色長筒裝著,不過有些因為太緊急所以來不及,她隻好拿在手上,但是沒有弄髒喔……或許髒了一點點啦……她睇著自己黑灰的掌背。
駱D沒有說話,隻是牢牢地盯著她。
她的額頭包著紗布,衣服上也有一塊塊灰汙,右邊褲管沾染著血跡,頭髮亂翹打結,本來白的面皮現在隻瞧得見一雙下垂眼在閃爍,滿身的狼狽。
他喉頭一緊!
「在幹嘛?」他壓根沒理會那些圖稿,好像只看得見她。
孟恩君呆住。
「我……我在幹嘛?」她咳了咳,滿臉問號地重複幕啊
她沒在幹嘛,隻是被幾個戴著面罩且不怕火的人救出來而已,然後有其它人來幫她包扎傷口,一個同樣穿白色衣服的人經過看到她,就說另一頭有個表情很恐怖的男人好像在找她是他!一定是!
雖然他們都叫她不要動,等會兒要去醫院,但是,趁著沒人注意,她還是……
偷跑了。
她在人縫中找啊找,小心地保護著那些紙稿不被擠到,千辛萬苦地讓她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可他卻一百跑一直跑,她根本追不上啊!
想開口叫,旁邊又那麽吵,她隻好鎖緊他那看起來很好依靠的肩膀,一路艱辛,總算他願意停了,她才有機會喚住他。
幸好人潮阻擋了他的速度,不然他就跑上天了。
他的表情好嚴肅,抿著嘴又沉默,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隻好再把她搶救出來的長筒和圖紙遞向他。
「我……咳咳!」喉嚨有點痛痛的。她澀聲:「我有幫你……好好保護。」她戰戰兢兢,不懂是不是自己搞錯了什麽,因為他都沒有回答她。
凝視著她奮力不懈的表現,他依舊無語,眼底卻有著一種奇異的焰光。
就好像安靜了一輩子那麽久,他終於跨大步衝向她。
孟恩君佇立著,雖然他看來好生氣,氣得像是立刻要跳起來揍人,但她卻沒有半分躲起來的意思。
因為她知道,他絕不會傷害自己。絕對不會。
她相信他,第一眼開始。從未更改。
駱D猛然上前,狠狠、狠狠、狠狠地,把她整個人抱進了懷裡。
體會她微弱的呼吸、真實的軀體,是確切地存在著,不是他眼花的幻想。
她錯愕,下一秒,急急驚呼了一聲:「的東西……」都被壓壞了啊……她身上好髒……會把紙都弄黑……
七手八腳地想推開個距離,他卻加重力道,不讓她如願。
「哪裡都別想丟。」埋在她頸間,他低聲說道。
熱氣拂上她敏感的肌膚,孟恩君怔住。
心頭蕩漾不已,什麽圖稿啊、旁邊的群眾啊、男女授受不親啊,完全被丟在腦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擁抱她,沒有隔閡,沒有距離,那麽親密。
他的身子真的好暖哦……
「聽到沒有?哪兒也別想去!」他惡聲惡氣,嚴重警告。
她毫無恐懼,隻是貪心地聞著他身上的味道。
「我沒有想去哪裡。」地想待在有他的地方,不會跑掉的。
他一震!胸口硬著的一口氣總算吐了出來,放棄似地皺起粗眉,他閉上眼。
「真是笨死了……」他詛咒般地重喃著。
房子都起火了,不趕快逃命,還顧著他交代的事情。她怎麽這麽笨!
笨到他不敢相信, 笨到他想痛罵她一頓,笨到他得陪在她身旁好好疼惜。他不要當紳士,也不管什麽大男人,還是得找一個立場牢牢綁著她,不然要是再發生一次,他絕對會腦溢血。
聽著他罵人,她一點都不難過,反而沒來由地好想笑。
「駱大哥……」她把臉擱在他肩上,綿軟地輕語。之前害怕到想哭的感覺不知何時統統消失了,所有的片段都只剩下他。
「真笨,我要被氣死了。」跟吐出話相反他摟著她,深深歎息,宛若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血液,獨自珍藏。
她最終還是絲毫沒有反省地笑了出來,睫稍稍濕了。不想死了。
病沒好不打緊:一百吃藥也無所謂:老爺不公平,看不到她的努力和期盼,她也不在乎了。
她不要丟棄自己的命了。還是活著好。
能被碰觸,能感受溫暖,能有喜怒哀樂,除了病痛的不幸,她更能領悟其它歡悅。
所以,能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