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褐的雙眸仿佛要將我深深地納入眼底,董卓看著我,有些遲疑地上前一步。
我微微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後退。
董卓卻是立刻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看我,不敢再上前半步,淡褐的雙眸,是深不見底的哀慟,還有……一絲惶惶然。
“我……”我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不知道要說什麽,他知道我是誰,他認出我了。
可是現在,不管我是誰,我都不能跟他走……
歷史上,呂布為了得到貂蟬而和董卓反目,親手弑殺義父……呂布和董卓的反目,是讓我心生驚懼的魔咒。
我,不想歷史因我而重演……
王允說,我是他的克星……
如果一開始不信命,但現在……在經歷了那麽多之後,我卻是開始怕了。
“蟬兒,你可真是不乖。”王允看向我,笑得溫和。
我看著他滿面溫和,心裡驚得冰涼。
他在提醒我。
哪怕只有一線的可能……我也不能成為他們父子相殘的導火索……
那樣,我會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輕輕咬唇,我緩緩走到王允身後,連指尖都在輕顫……骨子裡卻開始隱隱發疼。
可是,我的舉動卻是狠狠刺傷了董卓。
瞳孔微微收縮,董卓後退一步,面若死灰。
可是不能,我不能讓歷史重演。
至少……不要因我而上演……這樣對我,太過殘忍……
董卓看著我,有些苦澀地拉了拉唇,轉身離開。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微微松了口氣,心卻又開始發疼,仿佛破了一個洞,還是再吃些栗子粥吧,彎腰,我去拾地上被打碎的碗,手指微抖,一抹殷紅便從指尖滲出……疼。
那一刻,我沒有注意到王允眉頭跳了一下,沒有注意到他將言而未語的神情。
門口,那個高大的背影卻突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驚,驀然抬頭。
“仲穎?”愣愣地輕呼,我快步上前,“仲穎,怎麽了?”
董卓雙眼緊閉,面色煞白,額間冷汗涔涔。
“王允,快幫我看看他怎麽了?”我開始急。
許久不見有動靜,我回頭,卻見王允仍站在原地。
“你怎麽了?幫我看看他啊!”我大叫起來。
“我不趁現在動手殺了他,已是我對你的最大讓步了。”看著我,王允淡淡開口,那樣的神情,淡漠得有些可怕。
我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怎麽樣的一句蠢話。
吃力地扶起董卓,我的腿抖得跟篩糠似的。
王允始終遠遠地站著,不出聲。
腳下一軟,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董卓,我欲哭無淚,那麽樣一個強悍的人,為什麽會病?還病得那麽及時……
可是,他是心力交瘁了吧……悔恨和思念,如何可以把一個人折騰到如此地步……那又該是怎麽樣痛徹心扉的悔恨和思念……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本來想要撇清關系的人,突然病了。他的周圍,那麽多人的人虎視眈眈欲奪其性命……
我……如何安心?
地上被刮了鱗片,開了膛剖了肚的魚還在死命地蹦嗒。
沒有看王允,我彎腰去扶董卓。
將他的雙臂有些吃力地搭上肩,我有些顫巍巍地背起他。
“別走。”身後,我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那樣的語氣裡帶了一絲不自覺的懇求。
“對不起。”咬唇,我背著董卓搖搖晃晃出了廚房。
丫環婢子們都看著我,沒有半個人上前幫忙。
他們,都遠遠地看著。
“我,我一向不喜歡別人欠我。”身後,王允的聲音有些模糊。
我沒有回頭。
咬牙撐著,我一路背著他搖搖晃晃出了司徒府,背上仿佛是壓著一座小山,生平頭一回,我深刻體會到了孫悟空當年被壓在五行山下有多累得慌……
一路走過,仿佛我成了帶菌體,街道兩旁,關門的關門,關窗的關窗,連擺攤的攤販都收了攤逃也似地跑了……
有這麽誇張麽?
“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我抬頭,有一滴冷汗從眼皮上滑下,滴入眼睛,蟄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眨了眨眼,我咧了咧嘴,“我……”
下一刻,孩子便不見了,只見一個胖婦人將那孩子摟入懷中,一巴掌便打在那孩子屁股上,“還不回家,小心被董卓趴了皮!”說著,一陣風似地拎了那啼哭不止的孩子回了家門,關門上鎖。
那個“我”字卡在喉嚨裡,我張著口收不回來,感覺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還拉下一坨屎蓋在我頭上……
人倒霉啊,喝口涼水也塞牙……
正想著,腳下一絆,整個人橫飛了出去,我一下子摔了個狗吃屎……如此狼狽……
沒空拍去滿身滿臉的灰塵,我慌慌地回頭看向董卓,他的額角碰到石塊,有血絲滲出。
連爬帶撲地走到他身旁,我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傷勢,卻又看不出來……看著整條街道,連一個願意幫助我們的人都沒有。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不自覺地,我看向緊閉著雙眼的董卓,心開始泛疼。
遠遠地,有馬蹄聲來。
一雙大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抬頭。
“奉先……”我喃喃開口,鼻子忽然間有些發酸。
頭戴束發金冠,身穿嶄新的赤色長袍,眉目朗朗間,呂布站在我面前,一旁站著赤兔馬,他這一身打扮告訴我,他有多麽期待今天的到來。
“我去司徒府提親,王允說”,他看了一眼我懷中的董卓,“王允說你走了。”
扶董卓上馬,呂布一言未發,我也只是默默地跟著他。
“不用擔心,有禦醫在,他不會有事的。”一路默默地走,呂布忽然開口。
我輕應。
一踏進太師府,我便微微瑟縮了一下,那一日那一個女子決絕的神情,滿身是血的模樣……永遠都無法從我腦海中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