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的手鐲?隨手從繡袋裡掏了一塊牛肉干丟入口中,我大喇喇地躺在董卓的榻上,堅守我的地盤。
當然,這大白天的,董卓自然不在。
“一模一樣的手鐲……”我嘀咕著。莫非樊稠那小子已經將幻想付諸於行動了?我微微皺了皺眉,雖然在我那個時代從一而終這樣的話一錢不值,可是在這個時代,鈴兒明明已經和董卓有了所謂的夫妻之實,她又怎麽可以再接受樊稠的定情之物?
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我乾脆站起身走出門去,想找樊稠去問個明白,他到底是告白了沒有。
嘴巴裡嚼著牛肉干,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便走出門去。
剛出了臥房,迎頭便碰上了樊稠,看那家夥精神抖摟,我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姐。”見是我,樊稠咧著嘴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表白了?手鐲自己送了?”看了他一眼,我下意識地問。
“嗯。”樊稠點頭,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某種名為幸福的傻笑。
看他笑得像個傻瓜,我心裡便是莫名其妙的一陣生氣,不再理會樊稠,我轉身便走向大門,光天化日之下,我就那麽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太守府,留下身後傻了眼的樊稠,和太守府守衛。
要知道,自從十歲那年帶著鈴兒惹了一身傷回來後,董卓便再也不曾準許我單獨出過府門
等他們回過神,追出來時,我早已經一溜煙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難得如此光明正大地出府,我神清氣爽地在大街上大搖大擺,身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了一陣,猛一抬頭,頭頂一塊布幡正在風裡烈烈飛揚,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立刻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布幡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望月樓”。
自董卓當任太守以來,涼州的變化非同一般,這望月樓便是三年前新建的,菜式新穎,味道極佳,當真是客似雲來。
特別是這裡的大廚,手藝簡直是……妙不可言哪。
這間酒樓的掌櫃十分神秘,據說從未有人見其從這裡出入過,要知這望月樓究竟有多神,端看其三年時間竟一躍成為涼州第一酒樓,便可窺知一二了。
在門口觀望了一陣,我甩了甩袖子,樂顛顛地進了望月樓。
一個腆著富貴肚的男人從我身旁經過,斜斜覷了我一眼,我咧嘴衝他一笑,他愣了愣,一頭撞在了門框上。
心情極佳地進了望月樓,站在門口的店小二見了我忙將布巾甩在肩上,跑了過來。
“姑娘,二樓雅座。”店小二滿面笑容地殷勤道。
是生面孔,新來的吧,呵,服務態度不錯。我看了看樓下大堂裡的熱鬧勁,搖了搖頭,“就在一樓吧。”
“是,姑娘要點什麽菜?”店小二依然一臉笑容。
“千層油酥餅、鴨舌頭、燜牛肚、胡羅卜湯。”報了菜名,我便隨店小二在一邊靠牆的桌子坐了下來。
“姑娘常來的啊。”見我不看菜單便隨口報了菜名,店小二笑道。
我笑了笑,不可置否。
不一會兒,菜便上來了,迫不及待地飽了口腹之欲後,我眯著眼睛開始喝湯……唉,那小子手藝真是沒話說。
“共三兩二錢銀子,姑娘。”店小二站在一旁,恭敬地道。
銀子?我抬頭覷了他一眼,果真是新來的?
我看他,他看我,大眼瞪小眼看了許久,店小二的笑臉開始變僵,慢慢沉了下來,“你該不是要吃白食吧。”
我點頭,彎唇。
“你!看你長得挺漂亮,姑娘家家怎麽如此不知羞恥!”店小二拉下臉,全然沒了剛剛的和氣,差不多要破口大罵起來。
我掏了掏耳朵,任那店小二罵了個過癮。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微微皺了皺眉。
正欲發作之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極清脆細微的響動,那叮鐺作響的聲音竟仿佛如天界的梵唱一般。
收斂了正欲發作的脾氣,我仰頭看向那個聲音的來處,“纖塵……”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開口,做戲做足十分,有晶亮的淚珠從眼角緩緩滑落。
圍觀的眾人皆抬頭看向聲音的來處,在樓梯的盡頭,有一個白衣男子正緩緩下樓來,柔和的眉,柔和的眼,整個人如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明明白衣勝雪,卻偏偏和暖如風,行走之處,不沾一絲纖塵,一路走來,左腳腳踝上系著的銀鏈叮鐺作響,那如梵唱般的聲音便由此處傳出。
“咦,那不是望月樓的掌廚嗎?”
“是啊是啊,聽說望月樓能夠這麽興旺,全靠他的手藝呢。”
“廚子也可以長得這麽好看……?”
耳邊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的聲音,我微微彎了彎唇,隻是一瞬間,又恢復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在我面前站定,他白晰修長的手輕輕覆上的我的面頰,拭去那猶帶著溫熱的淚珠,臉上的表情是千年不變的溫和。
“大師傅……”那店小二一臉的局促不安。
“他罵我……”伸手指著那店小二,我似乎委曲得緊。
“呀,小狗子,快跟姑娘道歉!”還沒待那白衣男子開口,旁邊已有人叫了起來,聽聲音挺熟,我抬頭看了一眼,是寶正,望月樓的老夥計,說是老夥計,其實也不過十歲的模樣,隻是記得三年前望月樓剛開張的時候,這寶正便在這裡做事了,這小子個性油滑,人也不壞,把這望月樓裡的客人都侍候得舒舒服服。
那叫做小狗子的店小二見了這陣仗也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眼睛就眨吧眨吧地看著一身白衣的纖塵,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不一樣的表情,可是失望的緊,除了溫和,還是溫和……
“我做了一品豆腐。”半晌,纖塵開口,聲音也溫柔得緊。
一品豆腐?我眼睛一亮,顧不得做戲,忙跳了起來,一手拽上了他的衣袖,“我要吃。”
“好。”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纖塵任由我拉著他往廚房而去。
“沒事沒事,諸位客官請繼續。”寶正在後面打著圓場。
不一會兒,望月樓的大堂便又恢復如常。
“小狗子,下回不要再出差錯了,姑娘是惹不得的,若惹毛了她,大師傅也救不了你!……”
身後,傳來寶正的諄諄教誨,和小狗子唯唯諾諾的應聲,我不由得笑眯了眼,看來本姑娘是惡名遠揚啊。
拉著纖塵,我輕車熟路,一路堂而皇之地闖進了望月樓的大廚房。
趁著纖塵轉身從一邊的蒸籠架上端下暖著的一品豆腐,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滿意得直眯眼,這果然是我看過最好的廚房啊。
“又偷溜了?”坐在一邊看我眯著眼睛品嘗他的手藝,纖塵笑得一臉溫和。
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我旁邊那溫潤如玉的白衣男子,我搖頭,“才沒有,本姑娘今天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從太守府走出來的。”
“光天化日?”纖塵笑了起來,“怎麽說得好像你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沒有空理會他難得的幽默,我埋頭苦吃。
“慢點,你在大堂已經吃了不少,小心胃疼”。
我點了點頭,繼續吃。
纖塵笑了起來,伸手從我腰間解下已經空空如也的繡袋,“上回你說的酥餅,我按你說的方法做了,你帶著回府吃。”說著,站起身打開櫃子,將放在櫃中的酥餅倒入繡袋中。
喝完最後一口湯,我舔了舔唇,抬頭看著他裝滿我的繡袋,“纖塵……”
“嗯?”纖塵系上袋口,轉身將繡袋放在桌上,“怎麽了?”
“纖塵……沒有你,我該怎麽辦……”捧起那袋酥餅,我狠狠嗅了一下那香甜的氣味,做秀似地一臉的動情,笑得幸福極了。
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美食主義者,只可惜我熟知菜譜,卻從不曾自己動手做過一道菜,好不容易在三年前溜出府時傍到了纖塵這麽個寶貝,當然要好好拍拍馬屁。
微微一愣,隨即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纖塵笑了起來,“是啊,沒有我你該怎麽辦。”
“嗯嗯。”我笑眯了眼,直點頭。
“今天心情不好?”順手泡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纖塵在我對面坐下,看著我,道。
我微微揚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是演員耶,居然被他看出來我心情不佳?
“府裡有事?”
“你是半仙麽?”將繡袋系回腰上,我悶悶喝了口茶。
“大師傅,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來了……”剛喝著茶,小狗子便闖了進來,急急地嚷道。
見我回頭看他,小狗子立刻低下頭惴惴不安地站到了一邊。
“這麽快就找來了?”纖塵看我一眼,笑道。
我聳了聳肩,站起身,“水晶餃子,水晶餃子。”
“好,下次做給你吃。”纖塵也站起身,“走吧。”
正說著,我剛轉身,便見董卓已經大步闖進了廚房。
“仲穎。”見他面色不善,我忙笑著走上前依到他身邊。
“你怎麽獨自一人出府了?”董卓皺眉看著我,在微微喘息,似是剛剛走得很急。
“仲穎守著的涼州,怕什麽。”我彎了唇,笑得一臉諂媚,溜須拍馬道。
“除了羌胡以外的遊牧民族在涼州邊境虎視眈眈,你一人出府,萬一如五年前那般出了事可如何是好!”董卓難得沉下臉來,冷聲道。
“又不是第一次出府了,鈴兒沒有告訴你麽?”一臉的委曲,我扁了扁嘴,“她肚子疼,他幫著她看,待她那麽好,我以為她都會告訴你的呢。”
董卓臉色一僵,隨即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
站在一旁的纖塵仍是那千年不變的溫和,隻是眼底不自覺添了一絲笑意。
“你是?”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纖塵,董卓皺眉戒備道。
“在下絕纖塵,是望月樓的主廚。”微微欠了欠身,纖塵道。
“有勞你了”,點了點頭,董卓回頭看我,“回去吧。”
我隻得點頭,跟在董卓身後,我回頭衝著纖塵咧嘴一笑,揮了揮手,“水晶餃子”張口,我誇張地做了個無聲的口形。
見纖塵的嘴角微微抽動,我有些狐疑地抬頭,正好看到董卓面色不善地看著我。
吐了吐舌,我忙一把拉著董卓的手臂走出了望月樓。
伸手拉我上馬坐在他身前,董卓一聲不吭。
一路走過集市,耳邊叫賣聲,吵嚷聲不絕於耳,可是我和董卓之間的氣氛沉默得有些詭異,我仰頭看著他緊繃的嘴角,他的生氣?氣什麽?
百無聊賴地在袖袋裡掏了掏,不期然竟掏出一個有些破舊的撥浪鼓,那個小藥罐的,竟然放在身邊呢?大概是昨晚回想欺負那小藥罐的輝煌歷史時拿出來忘了放回小木箱了。彎了彎唇,我輕輕一搖,那撥浪鼓便發出“咚咚”的聲響了起來。
坐在董卓身前,我輕輕搖晃著撥浪鼓,那“咚咚”的聲響雖然不再安靜,卻又單調得緊。
“仲穎,你在跟笑笑生氣麽?”終於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我先開口打破了這安靜。
“以後不要一個人出府。”董卓淡淡道。
我低頭摸了摸撥浪鼓,不出府?不出府怎麽吃到纖塵的人間美味?正想著怎麽回答呢,一陣天旋地轉,我一下子往後倒在董卓懷裡。
怎麽了,怎麽了?我大驚,瞪大雙眼仰頭看向董卓。
“別怕,隻是馬兒受驚了。”董卓低頭安慰著我,隨即緊緊抿唇,狠狠勒住了馬韁。
發狂的馬兒被勒住韁繩,立刻揚起嘶叫起來,揚起馬蹄四下亂踢,路旁的行人皆四下尖叫著逃散開來。
“笑笑別怕。”輕聲安撫著我,董卓依然緊勒著馬韁,此時若是隻有他一人,以他之力製服這匹瘋馬絕對綽綽有余,隻是此時他身前坐著一個我,他又怕傷著我,隻得處處受製。
“仲穎,扔我下馬。”再這麽下去,兩個人都可能被瘋馬摔下去,到時兩人豈不都死在馬蹄之下,與其如此,還不如先扔我下馬,雖然會受點皮肉之傷,但以董卓的力道,定然不會要了我的性命,沒有我在身邊,董卓自然不會再受約束。
“不行。”狠狠咬牙,董卓仍是緊緊拽著韁繩,不松手。
我驚恐在看著瘋馬在集市中間四處亂竄,撞翻了好些攤位,突然,有一個人擋在路中央,我瞪大雙眼,“快讓開……”
依稀看得是一個少年,十八、九歲的模樣,我驚恐地看著那瘋馬直直地衝向他,董卓死死地拉著韁繩,卻絲毫沒有解緩瘋馬的速度。
“快扔我下馬!”我尖叫起來。
“不。”董卓咬牙,狠狠擠出一個字。
我有些驚恐地著董卓微褐的眼眸淡淡現出一絲血紅,我止不住地輕顫起來……董卓他,他根本不在乎那個少年的性命麽?就因為他不願讓我受一點點的皮肉之傷,他便任由那瘋馬直直地在這大道中央飛奔麽?
人命……在他眼中, 果然如同草芥一般?
我瞪大雙眼,滿目驚恐,瘋馬距離那個少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漸漸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樣,一身有些破舊的布衣,臉上有些許的髒汙,頭髮也散亂著……隻是那雙眼睛,十分的清亮,清亮得猶如夜空中的星星……
那雙眼睛……他在看著我……
狠狠咬住唇,我竭力止住喉間的尖叫。
就在千鈞一發之即,那少年卻突然一躍而起,狠狠一腳正中馬頭。
那瘋馬哀鳴一聲,正欲發狂,被少年已回身一掌劈下,鮮血四濺,瘋馬立刻倒斃。
董卓一把抱起我,縱身躍下馬來。
手微微一緊,我握到了一手的粘綢,董卓手輕輕一顫,我竟是往後傾斜,正欲倒地之時,卻又被人接入懷中。
一抬頭,看到一雙清亮的眸子。
“媳婦。”他咧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