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連王允都可以變成這個德性,還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啊……
“你幫我揉揉,好不好?”他衝著我笑,很溫柔,很溫柔地笑,不是那種飄浮在臉上的溫柔,是那種溫柔到眼睛裡的溫柔……
汗,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我傻眼,一把拉起一旁也醉得不輕的呂布便要開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呂布被我拉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絆得我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狠狠瞪了一眼呂布,他徑自閉著眼,睡得死沉,我恨……
正準備站起身,卻發現我的衣袖被拉住了。
戰戰兢兢地回頭,我看到了一張噩夢裡常出現的臉,只是現在,那張臉上……竟然寫著哀傷……
“別走啊……”他不知何時也坐到了地上,一襲純白如雪的長袍沾上些許的汙垢,一向素淨溫和的臉上還沾著不知從何處蹭來的灰塵,髒兮兮的模樣有些狼狽。
他拉著我的手,一向溫和的眼睛哀傷得仿佛可以把人溺斃,我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
“為什麽不理我?”他明明沒有在哭,可是他的眼睛卻在哭。
就仿佛,明明已經痛不欲生……但卻還是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那樣的神情……仿佛他已經痛得被生生地撕裂了一般,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我有些消化不了,只能傻傻站在他面前,任由他握著我的手。
“為什麽要怕我?”他問,哀哀地看著我。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眼睛輕輕閃爍了一下,仿佛帶著怯意,卻又帶著一比幾近卑微的期望。
眉毛微微一抖,我又開始磨牙,別以為裝醉就可以來吃我豆腐!
“一下就好……”他看著我,“我會很乖,很聽話……”
我怔了一下,雖然一樣的眉眼,只是現在的他,卻感覺仿佛回到了孩童的神智一般。
他……
“師傅說,我命硬,會克死很多人……”,他低頭,有些悶悶的,忽又抬頭,“可是,你看,師傅將我的煞氣都鎖起來了,都鎖起來了,我不會害人的……真的,不信你看啊……”他有些喜滋滋地看著我,一手掀開長長的衣擺,抬手捧起那鎖著他雙足的銀鏈。
“叮鐺”亂響著,他捧著那銀鏈給我看,仿佛獻寶一般的神情。
我有些不忍,側目看去,一條手指一般粗的銀鏈將他的雙足腳踝鎖在一起,腳踝跟部,是一圈褐色的痕跡。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上那褐色的痕跡,手指所觸之處,是一片厚厚的繭……很是粗糙的感覺。
那樣一個完美得幾乎有潔癖的人,是怎麽樣容忍自己的不完美的?
以往,只聽得那銀鏈“叮鐺”作響,卻從不曾這麽近距離地看過。
那樣一圈褐色的痕跡,現在看來,並不起眼,算不得觸目驚心。但我的心卻是開始一陣一陣地抽痛,這樣一圈淡淡的痕跡,該是多少次的磨破腳踝,又多少次的結痂脫落才形成的?
而年幼的他,又該是怎麽樣熬過那樣的日子?
“痛嗎?”下意識地,我開口。
“嗯。”隨著我的觸摸,他舒服地眯了眯眼,他點頭,想了想,又忙搖頭,“師傅說,鎖了這個我就不會害人了……所以,我可不可以被抱一下……”眼神微微黯然,他低低地說著,“我只是想知道,被抱著的感覺……”
他在幹什麽?發酒瘋?不簡單,連發個酒瘋都是這麽的與眾不同啊。
可是……面對著這個幼兒化的王允,我卻笑不出來。
第一次發現,他也是人,他也會醉。
一直以來,我似乎都把他理想化,惡魔化了,所以避之唯恐不及。
被抱著的感覺麽?
我伸手,輕輕擁住他。
他側頭,輕輕靠在我肩上,一個過分嬌小的身體抱著一個身量寬大的男子,這副畫面有些可笑。
可是,他只是想知道……被抱著的感覺而已啊。
“頭好暈……”他開口,醉意朦朧的嘟囔。
得寸進尺?
我抬手,輕輕按著他的鬢角。
他似乎很是舒服,不出聲了。
很難想象,王允這樣的人,也會喝醉。
“你沒死,真好……”夢囈一般,王允喃喃地說著。
我低頭,看到他有些凌亂的衣服,剛剛一陣折騰,他的衣襟微開,看到了他頸間,貼身掛著一個小小的吊墜,那是一根細細的線,吊著一枚玉製耳環。
我有些明白他為什麽知道我沒死了,那枚耳環,那一日在客棧前當作出氣的代價,我付給了那個替我揍人的矮壯漢子。
那是他作為“陪葬”親手給我戴上的。
是因為我沒有死,他開心,所以醉了?
我不敢細想。
“媳婦……”忽然,耳邊另一個聲音憑空響起。
我嚇了一跳,隨即滿腦門黑線,天哪!到底為什麽?我到底為什麽要面對兩個喝得跟爛泥一樣的男人?
“媳婦,回五原吧,我們回五原吧……”
你方唱罷,我登場,這廂王允安靜了,那邊開始引吭高歌了……
真是夠了!你們就給我折騰吧!
“好好,回五原,你乖,起來,咱們回五原……”誘哄著,我開了破鑼嗓。
也不知是否真的醉得聽不出聲音,呂布一下子睜開無焦距的眼。
看他一臉茫然,八成還醉著,否則早翻臉了,哪裡還會把我當笑笑來著……
我放輕了手腳,將王允自我肩上小心翼翼地移開,他仍徑自睡得很沉,嘴角微彎,睡得像個孩子,也不知在做什麽好夢。
“媳婦,你答應我了?你不嫁義父了?呵……呵呵……”呂布冷不丁大叫起來,開始傻笑。
我抹了一把冷汗,有些心虛地瞟了一眼王允,一手捂住他的大嘴,“噓!輕些,你義父在那邊睡著呢……”
“啊?”呂布一臉茫然。
“白癡!私奔要低調你懂不懂?!要低調!”咬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麽,我只知道把王允吵醒了便誰也別想跑。
“哦。”呂布似懂非懂地點頭,乖乖被我拉著跑。
“痛……痛痛……”呂布一頭撞上了門框,齜牙咧嘴地撫著額角連連呼痛。
我有些心虛,自己發育不良就算了,差點忘了他快一米九的身材……
“噓!”拉著他矮身走出房門,一旁有仆役走上前來。
“小姐,呂將軍。”他低頭恭敬地稱呼。
我冷冷瞥了一眼,看來王允下的功夫不小,所有人都當我是貂蟬了麽?
“小姐?”呂布舌頭有些打結。
“義父大人喝多了,你們不要進去打擾,我送送呂將軍。”狠狠掐了一下呂布,我鎮定地開口。
“是。”那人彎著身,態度極度恭敬地退下。
“義父大人喝多了?”呂布開始原地打轉。
“別羅嗦”,我拉著他一路急急出了司徒府,找到了系在門口的赤兔馬。
看到那隻滿身赤紅的臭屁大馬,我下意識地伸手找零食袋,結果自從再回洛陽後,再也沒有碰過零食了,不由得有些為難。
哪隻那赤兔馬竟自己甩脫了韁繩,篤篤靠近我。
被冷風一吹,呂布也清醒了許多,故而又想起那個令我磨牙的問題。
“你是誰?”呆呆地瞅了我半晌,他呆呆地問。
一想起之前差點喪生於他的方天畫戟之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是貂蟬。”自問自答,他點頭。
八成他還以為自己有多聰明呢。
我氣急,拉著他翻身上馬,我策馬帶著半醉半醒、迷迷糊糊的呂布直奔郭嘉的糕點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