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半月已過,蟲蟲隨韓君素來到三陰堡七天有余。韓君素身中劇毒,因此韓福一路上處處小心,而且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也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馬。
蟲蟲一直與韓君素、鵷鵮坐在車篷內,半步也不曾出去,因此也不知過了什麽地方,隻隱隱聽到自入湘以來,就有許多人護送,時時用三陰教密語交談,嘰哩呱啦的全是湖南口音,一句也聽不懂。
那些不露面的人來了去了都隔著車篷向韓君素問安,韓君素只是表示答應,半個字也不多說,舉止十分傲慢。有時蟲蟲淘氣,學韓君素口氣訓斥外面的人,韓君素也不生氣,但那些人卻畢恭畢敬誠惶誠恐。蟲蟲這才知道三陰教教規森嚴,而且教眾甚廣,尤其在湖南,幾乎到處都有眼線分支。
韓君素當日見了蟲蟲便想擄了回來,實屬因為蟲蟲美貌無雙。但在一路之上車篷之內,蟲蟲好似拿他當作自己老友,嘻笑打鬧、一派天真。行至後來,韓君素竟對蟲蟲暗生情愫動了真情,一顆心全系在她身上,想的卻是要娶她為妻、終生廝守了。
蟲蟲對此並未察覺,她雖伶俐但卻純真無邪,況且此來是要算計三陰教的,哪會想到感情事上。鵷鵮冷眼旁觀,只是替自己公子擔心,又是惱恨蟲蟲,但是韓君素待蟲蟲非常好,她當面也不敢太過無禮!
三陰堡便在一處無名小山的山谷之中。山雖小,但地處奇特,天氣也古怪。三陰堡的三面是山,唯一的入口處種植了一片頗大的樹木,樹林密密匝匝遮天蔽日,正是一處陣法。陣中機關,陷井,毒霧應有盡有,外人根本進不來,有誤入的便死在裡面,時至今日已是白骨累累。
但堡內卻宛如一處富豪內宅,只是日照較少,略顯陰森。韓君素怕蟲蟲誤入樹木陣,便把她安排在最*南的一處小院內,每日裡讓蟲蟲為他療毒,與蟲蟲說笑嬉鬧,一時間忘了江湖紛爭,活得逍遙自在。因蟲蟲怕黑,還特意挑了一個性情敦厚的丫頭碧瓊服侍蟲蟲。
這一天晚上,韓君素與眾手下議事完畢,又來到蟲蟲屋內。見蟲蟲依窗而立滿目悵然,不由納悶,問道:“蟲蟲怎麽了?誰欺負你了麽?還是哪裡不舒服?”
蟲蟲長歎一聲道:“我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
韓君素柔聲道:“那為何不高興?”
蟲蟲只是歎氣,“我想起一闕詞,山谷道人的《水調歌頭》,你記得嗎?”
韓君素雖是武夫出身,但受的卻是貴公子的教育,當下背道:“瑤草一何碧,春入五陵溪,溪上桃花無數,花上有黃鸝……”
蟲蟲接口道:“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紅霓,隻恐花深裡,紅露濕人衣……唉,我欲穿花尋路,穿花尋路,還尋什麽路?三面是山,還紅霓?連太陽也見不到。”言罷煩躁不安,揮手把硯台擲到牆上,墨汁灑了一牆,
韓君素心裡一動,知道蟲蟲為何不高興,隻哄道:“就為這個生的什麽氣來?”
蟲蟲生氣道:“還有什麽?你瞧這有什麽好玩的,連一隻鳥也見不到,當真“雲深不知處”了,把人憋也憋死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便是說的湖南常德一帶,可這有什麽好?”
韓君素道:“好不好你以後便知道了。你若真是嫌悶,等過些日子我帶你去外面玩玩。”
蟲蟲白了他一眼道:“你會麽?你心裡恨不得天天把我鎖上。”
韓君素道:“我是怕你跑了。”蟲蟲怒道:“跑了又怎樣?”
韓君素突然心中怒火升起,想起這些日子,自己款款柔情,這丫頭似不為所動,道:“我要的女人若得不到,便要毀了。”
蟲蟲臉色一紅,前些日子有些懷疑韓君素用心,又覺得不太可能,此時聽他親口承認,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她不知說什麽,就隻得賭氣道:“切,怕你麽?那麽咱們便一塊死,我先走一步。”言罷做狠狠咬牙狀。
韓君素大驚,連忙攔住。他自從知道蟲蟲使勁咬牙便會咬破毒囊斃命後便一直擔心不已,連吃飯都提心吊膽。
此時見蟲蟲與他賭氣,嚇得六神無主,忙道:“何苦又要氣人?”
蟲蟲其實也就是比劃一下,哪有勇氣自殺,但卻嘴硬道:“我自殺呀!免得悶也悶死!”
韓君素忙道:“我都說了,等我身子好些,便帶你出去玩一趟,就是玩個一年半載也由你。”
蟲蟲半晌不許,見韓君素如此容忍她,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問道:“聽說你最近要出門是不是?”
韓君素一愣道:“你怎麽知道?”
蟲蟲小嘴一撇道:“你當我是瞎子,聾子,白癡麽?我那日聽你那隻寶貝禿鵪鶉問你說,二月初一到初十到的了麽?又見她裡裡外外忙活,一付要遠行的模樣。哼,我不許你走,聽到沒有!倘若你走了,我立刻一把火燒了你的三陰堡,你不在,我不在。”言罷,眼中似有淚光。
韓君素見蟲蟲如此,心下高興,以為是對他心生情義,舍不得他走,哪知道蟲蟲完全是害怕。因為這三陰堡上上下下,全對她沒半分好臉色,似乎都欲殺她而後快。只有韓君素對她極其溫柔遷就,大家不敢對她全是因為這位少主。倘若他離開,把她單獨留在這兒,她小命隨時不保。
她來,不僅是要保住手下的命,還是要打聽三陰堡的事,此刻什麽事也打聽不到,再把小命丟在這兒,實在是可惜可悲可歎。
韓君素柔聲道:“我此去是有要事在身,等辦完了事回來便陪你,一步也不離開,好麽?”
蟲蟲怒道:“你幹什麽不帶我去?倒帶著你那寶貝鵪鶉,她就那麽好麽?”
韓君素聞言微微一笑,更以為是蟲蟲吃醋,心懷大暢,輕輕地道:“她哪裡有你好,連你的一根頭髮也比不上,只不過此一去出生入死危,十分危險,萬萬帶你去不得。”
蟲蟲想也不想地道:“能有什麽危險?不過是去苦草山莊,為了聖女神殿的事。”
韓君素面色一變,忙抓住蟲蟲雙臂問道:“這事你又是從何處得知?”
他一抓之下,沒有控制力道上,蟲蟲手臂被他抓得痛徹肺腑,抽了兩次手也抽不回來,不由怒道:“我怎麽不知?你還拿一隻破釘子打我面門來著,若不是我新收的權家三鷹好徒兒合力幫我震下,只怕我已死去多時!”
蟲蟲隻說權家三鷹幫她震下,絕口不提那神秘的蒙面人,但這足以讓韓君素心驚,始知那老頭是蟲蟲扮的,心想當日若打死了她可怎麽辦?不由一陣後怕。
片刻,突又起疑慮,不知蟲蟲何故聖殿之事?是敵是友?是被人委派以美色亂己方寸?還是無意介入?後來又為何溜走?自己又為何與她在贛洲妓院相遇?為何先下毒後療傷?一邊串的問題瞬間湧上心頭。
他這邊思來想去,一時拿不定主意。蟲蟲何等聰明,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已知他心意,便道:“我可不是為聖女殿之事來三陰堡的,我只是為了好玩,為了我手下的性命。你也不想想我當日易了容,你又何曾露面?那我又怎認識你?若你不報姓名,我也不知你是誰。你肚子裡打什麽臭主意我知道,你那麽想來想去不懷好意,乾脆一劍殺了我,那多爽氣!”
韓君素本來疑心重重,聽蟲蟲一說,宛若剝肉露骨,一下子明白過來。心想自己形跡秘密,絕無人知,那麽蟲蟲便不是蓄謀,又見蟲蟲撫著方才被自己抓住之處,如玉皓腕上烏青一片,不由心裡又是疼又是喜。喜的是蟲蟲非是敵,疼的是自己下手太重傷了蟲蟲。
忙道:“我並未怪你,只是你扔的那塊麥餅可惹了大禍。眾人你爭我奪,死了許多人。”
蟲蟲想起當時,不由得覺得好笑在,“那是他們活該!見利忘義之徒多死幾個無妨,我在聚會上說了那許多怪話,又對什麽四寶不感興趣,隻好設計逃走。除此我又有什麽法子?”
韓君素道:“你果真與四寶無乾麽?”
蟲蟲見他目光閃爍,不由又是怒道:“你若再說,我便一輩子不理你!”、
韓君素見狀隻好不問,本來蟲蟲想借機打聽些聖女神殿的事,但顯然三陰教極為重視此事,韓君素對之守口如瓶,自己若問,只能讓他更加起疑,也隻好不問。
又過了半天才說:“你帶我去苦草山莊,我保證不搗亂。從湖南到湖北,隻隔洞庭湖,也正好遊覽一番,從湖北到安徽也是順路。”
韓君素想起與蟲蟲把臂同遊,心神激蕩,但口中仍道:“等我回來咱們再去洞庭湖好麽?到時候你要去哪裡就去哪裡!”
蟲蟲見他一直不肯帶自己同行,沒好氣的道:“你不同意,我也無話可說,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當心我不定哪一天跑掉!”
韓君素微微一笑,心知蟲蟲再聰明也出不去。正想言語安慰,就見鵷鵮進來道:“公子,老爺有請!”
韓君素一愣,見鵷鵮向他連使眼色,便知事情重大,轉頭對蟲蟲道:“我先去一下,晚點再來陪你。”
蟲蟲賭氣道:“死遠一點,誰希罕你陪!”言罷,理也不理韓君素,走至黑虎紅箭旁邊,與它們嘻鬧起來。
鵷鵮看蟲蟲這麽對待自己心肝寶貝一樣的少主,惡狠狠瞪了蟲蟲一眼。哪知道韓君素卻不以為意,只是搖頭苦笑,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