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眠道:“既是個小丫頭片子,你為何和她賭氣三年不曾圓房?”
許思顏不覺冷下臉來,“你說誰和她賭氣?”
樓小眠微笑道:“哦,我原說錯了,太子沒和太子妃賭氣,只是和替太子安排了這頭親事的皇上賭氣?”
許思顏怔了怔。舒榒駑襻
樓小眠輕歎道:“皇上龍體欠佳,心裡盼著什麽,其實太子最清楚不過。若是和皇上賭氣,未免……婷”
“誰和父皇賭氣?我只不過……”
許思顏忽然抬高聲音,一拂袖將案上公文掃落地上,大步走了出去。
竟是怒氣衝衝姻。
樓小眠呆了呆,許久才自思道:“我沒事招他做什麽?給自己找事兒呢!”
一廂這般說著,一廂也只能起身趿了鞋,將那滿地的公文一一撿起,摞好。
又等了許久,見許思顏還未回來,他只能出門去尋。
皓月當空,清風送爽,清芬怡人的薔薇花香裡夾雜著一絲酒氣。
許思顏獨坐廊下欄杆邊,持著一壺酒,已喝得微醺。
見樓小眠來,他輕輕一笑,“小眠,知道麽?曾經有個女人騙了我。”
“騙你?”
“她說……她說會等我回來一起吃個午飯再走,可一轉頭便跑得無影無蹤;她說很快回來看我,但她……已經一去十七年,連封家書都不曾給過我。好像……我從來與她無關!”
樓小眠已猜到他說的是誰,苦笑道:“思顏,你好像一天一夜沒睡了吧?還有力氣翻那些陳年爛谷子的舊帳自己生悶氣?”
許思顏歎氣,“所以喝點酒嘛,呆會睡得沉實些!”
他搭著樓小眠肩膀往房間走去,聲音漸漸低沉得讓人聽不清晰,“你知道麽,那一年,父皇跟我說,他留不住她了,讓我幫他留住她……我從沒看到父親那樣害怕又隱忍的神情……可惜我也留不住呀,都留不住……”
樓小眠扶了他走著,點頭道:“知道了,木槿就是個倒霉丫頭,送上門來讓你遷怒了!喂,喂,你手往哪裡摸?你不要名節了,我還打算要呢……”
天際星河明滅,月下花影搖曳,其實是個極溫柔極靜謐的夏夜。
其後眾人又在驛館休息了一日,許思顏便帶了樓小眠和木槿先行前往江北。
許從悅傷勢相對重些,何況許思顏原就不打算興師動眾,眼看調來相隨許從悅的侍從隊伍又開始壯觀,越性讓他留在驛館再調養幾日。
許從悅頗是不舍,說道:“太子妃也傷得不輕,何不讓她隨我同行,然後在上雍等著你們?跟我的人多,一路食宿也舒適些。”
許思顏柔聲道:“從悅,那個喪門星你惹不起。看看,你才一遇到她便前所未有的倒霉,再讓她跟著你,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木槿這回卻坐在了樓小眠的車駕裡,遠遠聞得兩人對話,向樓小眠道:“自從我三年前到了吳國,更是前所未有的倒霉。樓大哥,你說,我是遇到了哪個喪門星?”
樓小眠搖動折扇,輕笑道:“哪有什麽喪門星?這明明就叫作‘不是冤家不聚頭’!”
木槿便悄聲道:“既是冤家聚頭,要不要打他個頭破血流?”
樓小眠也便悄聲回答:“打吧!我估計他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也沒那臉面告訴皇上或找人幫忙的!”
木槿便捏起拳頭,向拳頭上吹著氣,考慮著要不要在下一刻動手。
樓小眠又道:“不過你傷口剛結疤吧?就是痊愈了,你未必打得過他吧?若是你被打得頭破血流,這裡也沒人幫得了你!”
木槿頓時泄氣。
她看許思顏不順眼,許思顏看她也是種種不對。如今肯讓她同行已屬難得,再惹毛了他,端出他太子的架勢硬逼她回去,公公許知言一看他們在路上還吵架,必定也會留著她不肯放她出門了……
許思顏明知有人欲對自己不利,早已有所安排,並無懼忌之意,一路依然騎於馬上,留心農田豐歉與百姓疾苦。
他刻意隱藏身份,車駕從人都不過尋常商旅衣著,倒也能訪出些真實民情來。而當地吏治好壞,幾乎能從許思顏時陰時晴的神情看個八.九不離十。
孟緋期一直沒有出現,但從許思顏與樓小眠的交談中,木槿已聽說前兒刺客之事,應與朝中某位親王有關。
蘇落之部下和許思顏隨後調來的禦林軍並不是吃素的,在太子的親自督促裡,很快捉到了幾名刺客。雖說幾個亡命之徒鋼牙鐵骨不肯招承主謀,但隨著一鱗半爪的線索漸漸深入,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而看許思顏神色,木槿便已料定那背後主使者必會死得很慘……
這日許思顏帶了人往附近村莊暗訪半日,再趕上樓小眠等人車駕時,神色頗是愉快。
他上了車駕,接過樓小眠的遞來的茶,微笑道:“可還記得上回那個險些因犯顏直諫被亂棍打死的舉人張珉語麽?我赦了他的罪,讓他做了山陽縣縣令,這兩年也沒少被彈劾,我原想著是自己看走眼了。但今日瞧著,他也不畏權貴,懲治惡霸奸吏,又興修水利,力革弊端,在這邊百姓裡口碑倒好,都稱他是難得的清正父母官。”
樓小眠只顧聽著,順手取了木槿的茶盅來,也為她添了茶。
木槿正要道謝去接時,樓小眠仿佛聽得出神,手中茶盅有意無意地錯了開去,再松開時茶盅已經順著她的臂膀摔落。木槿的驚叫聲裡,茶水已淋漓了她半幅衣袖。
幾人都是一呆,樓小眠忙道:“我沒留神,快瞧瞧燙傷沒……”
他上前欲動手為她挽袖子,又躊躇著頓住。
他與許思顏交誼深厚,又坦承與木槿以琴會友,故而許思顏安排二人同車而行,一路既可彼此照應,也免得再多一輛馬車來惹人眼目,——畢竟以樓小眠和木槿的尊貴,尋常馬車只怕坐不來,如現在這般外觀陳舊不惹眼、內裡寬大舒適的馬車一時也不易再改裝出第二輛來。
可再怎麽說,他與木槿男女有別,放著她名正言順的夫婿有旁邊,再沒有他一個外人去查看她傷勢的道理。木槿給燙了一燙,卻也手忙腳亂。
急急抖著茶漬時,許思顏已上前一步先去卷她袖子,皺眉道:“蠢材,蠢材,不曉得先看傷麽?”
木槿道:“似乎也不是很燙……”
而許思顏已撩開她袖子,露出藕段似的胳膊,先一眼看到那道紅痕,便道:“果然燙著了!我去叫人尋藥。”
木槿忙道:“沒事,這只是胎記。我盅裡原就有些涼茶,那茶還真燙不了我!”
許思顏忙仔細瞧了瞧,才放下心來,說道:“這胎記倒像一朵木槿花,醜醜的,怎不長在臉上呢?那才更叫名副其實!”
他這樣說著時, 已看到臂上殷紅如珠的守宮砂,不覺一怔。
轉頭看向樓小眠時,樓小眠卻已避諱地轉過頭只看向窗外,並不去看木槿裸.露的肌.膚。
木槿見許思顏看向守宮砂,不覺紅了臉,連忙撥開他的手放下袖子來,說道:“我都說了沒事了!橫豎這衫子也薄,天氣又熱,也不用換了,呆會兒自然幹了。”
許思顏又瞅她幾眼,說道:“你自己有數便好,到時著了涼,別和父皇哭鼻子!”
木槿便衝他一笑,“你幾時見我向父皇哭過鼻子?”
許思顏心情甚好,思量一回,便笑道:“果然沒哭過!才曉得你多奸滑,誰有一絲半點不周到的地方,先讓明姑姑跟父皇告了狀再說,哪裡還用你哭鼻子?滿心隻盼著我給父皇訓得哭鼻子吧?”
木槿道:“我才不曾讓明姑姑告狀呢!我的嫁妝便夠我十輩子吃穿不愁了,難不成我的鳳儀院會缺人缺東西不成?旁人再不周到,也不會讓我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