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過了小雪,天氣愈冷。
鳳儀院的木槿葉子開始萎黃飄落,每天掃上幾回,依然有落葉在寒風裡翻翻滾滾。原本殷豔如火的紅楓染了霜色,顏色便暗了下去,如佝僂著背的衰老婦人。
木槿嫌院裡清素,叫人從花房搬了幾盆菊花進來,放在朝陽之處,可惜不幾日花朵亦被冷霜打得頹喪卷曲,不複原先風姿。
明姑姑笑道:“索性再冷些,臘梅和山茶開了,咱們擁雪賞花,又是件樂事,公主便不會嫌悶著了。妲”
木槿道:“花開花落,各有節序。這時候看不到花,原不稀奇。可不知怎的,近來我忐忑得很,眼皮也跳個不住,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看著這光禿禿的院子便心裡發慌。”
明姑姑便問:“左眼跳還是右眼跳?”
木槿摸了摸近日漸漸恢復神采的大眼睛,沉吟道:“好像兩隻眼都跳呢!”
明姑姑笑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兩眼一齊跳,財與災相抵,自然不會有事。”
正說著時,青樺匆匆奔來,悄聲稟道:“蜀國使者傳訊過來,說有要事與太子妃相商,請太子妃即刻前往。”
木槿一怔。
不論是蜀國公主還是吳國太子妃,都可稱得至尊至貴。蜀國使者不過尋常禮部官員,若有事本該前來太子府求見太子妃相商,哪有讓太子妃紆尊降貴前去的道理?
但能遣來出使吳國的官員,豈會是不懂禮數之人?
木槿心念電轉,已吩咐道:“備車。”
她早已是太子府說一不二的人物,一聲令下,那邊主管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即刻為她預備妥當。
匆匆趕至驛館,蜀使早已在迎候著,見木槿下了車,忙行了禮,便將她引往蜀人所住的那進院落。
院內,有男子蕭蕭落落立於一株老梧下,仰頭看日漸稀疏的黃葉。
不過一身尋常的墨藍衣袍,卻風華倜儻,俊逸灑脫,淡然凝立之際,自有一份清剛貴氣無聲漾出。
聽得腳步聲,他緩緩轉身,英挺面容已綻出明朗笑意。
他溫和喚道:“木槿,你來了!”
“父……父……”
木槿向前挪兩步,待要喚他,已凝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顆大顆淚珠滾落時,明姑姑、青樺等已一齊跪地。
“臣等拜見國主!”
蕭尋來了
宮中,涵元殿。
幾名老臣正泣泗交下,論老臨邛王慕容啟生前種種功績。
如今的臨邛王慕容宣不如其叔威震三軍,但行事四平八穩,頗得皇后歡心,群臣擁護。
世子慕容繼初沒能繼承叔祖父的才乾,卻繼承了二叔廣平侯的風.流。
他不但曾被許從悅、木槿撞破過和廣平侯愛妾偷.情,還悄悄截下了涇陽侯的兩名美姬納入府中,近日更借口請雍王愛姬教習妹妹箜篌,將她誘入府中奸.汙。
那被汙的美姬正是許思顏送給許從悅的花解語。
許從悅性情雖好,也容不得臨邛王世子這樣張狂,一怒便喚了成諭讓他將花解語領回,“從悅無福消受美人恩,不如請太子將她轉賜繼初表兄吧!”
許思顏聽聞這個不成器的表兄居然欺負到雍王頭上,著實大怒,待要和父皇商議著將他削職治罪,慕容氏一系的臣僚百般諫阻,時不時拿慕容啟生前功績壓過來,令他很是頭疼。
正煩惱之際,那廂親衛過來傳話,織布奉太子妃之命請他回去,不覺驚訝。
他深知木槿頗知政務,行事有度,絕不會無故要他回去,忙將此事壓後,先隨織布出宮。
宮外早已備好馬車,迎他上車後即刻揚鞭飛奔,竟是顧湃親自駕著車。
許思顏瞧見所行方向並非太子府,更是詫異,忙問道:“這是去哪裡?”
織布遲疑了下,才道:“大慈恩寺,也就是錦王故邸。”
錦王故邸,便是當今吳帝許知言未登基前所住府邸。
許思顏一失神,“太子妃去了那裡?”
“是,太子妃已先過去了,和……太子的一位至親。”
“至……至親!”
許思顏忽然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似有片刻的停頓。
多少年前,承運門外,清美無雙的女子滿眼淚光瞧著軟輿上年幼的他。
他問:“姑姑真要走了?什麽時候回來?”
她怔怔地落淚,“也許……很快吧!”
很快……
很快的意思,是指一別十七年嗎……
心中有恨,更有淚
許知言少年時便精於佛理,與佛門高僧多有來往,登基後遂把錦王府舍給佛門,改修作大慈恩寺,也是為社稷蒼生積德祈福之意。
但許知言再三交待,當年他曾長住過的萬卷樓及附近院落不許翻修,依然密密鎖著,並有專人負責灑掃收拾。
如今,萬卷樓依舊藏書無數,不乏孤本、珍本。
但自從許知言搬出,除了每年七夕曬書,再不許人翻動分毫。
慕容皇后見樓閣久歷風霜,朱漆剝落,牆面斑駁,也曾建議將其好好整飭整飭,卻被許知言一口拒絕。
許思顏踏入萬卷樓,已聞得另一邊佛門特有的香火氣息正嫋繚傳來,伴著僧人們悠揚縹緲的頌經聲,本來急促的腳步不由輕緩起來。
整座府邸已與幼年記憶裡的模樣相差頗遠,萬卷樓卻一如既往地清寂,甚至因著那陳舊發白的門窗梁楣,更覺蒼涼淡泊,似已無聲無息地與繁華塵世隔絕開來,深處於遠離人間的世外幽谷。
樓內有灑掃的下人跪在道旁相迎,而樓內寂寂無聲。
若非半掩的門,許思顏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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