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初木槿對兵亂之夜的避而不談,到敵手幾度拿她和蕭以靖的關系大做文章,再怎麽清白光明,也已被抹上了一層晦暗陰影。
新帝三宮六院形同虛設,獨獨愛敬皇后一人,甚至因愛生懼,諸多求全退讓。木槿無法苛責他有據可依的醋意,再不提兄妹相見之事;只是心中牽念,何曾一日斷絕?
今日意外相遇於樓家,在書房相對而坐,木槿隻覺千言萬語,一時再不知該從何說起禾。
茉莉向明姑姑等輕聲打過招呼,為二人重新奉上清茶。
她低低道:“公子令奴婢傳話給皇后娘娘和蕭太子,請二位長語短說,今日便不留蕭太子晚膳了!妲”
言外之意,木槿可以留下來晚膳,而蕭以靖還是盡快離去為妥。
蕭以靖微微低眸,“知道了。”
茉莉一笑,躬身而退。
被茉莉過來一打岔,木槿滿腹沉甸甸的心事不知不覺間散去,能夠抬了眼仔細打量她的五哥。
依然沉靜冷峻,不苟言笑,連端起茶盞的臂腕都是一如既往的沉凝穩健。
她的唇角彎了彎,問道:“五哥在吳都過得可還習慣?”
蕭以靖點頭,“我在哪裡都可以過得很習慣。”
窮養兒,富養女。蕭以靖雖自幼尊貴,從來不曾嬌慣過。近幾年更是時常微服出巡,從南疆到北漠,人世艱辛見識得不少。他暗訪軍營,在數九寒冬陪士卒露宿野外尚能安然入睡,何況吳都這樣的繁榮富庶之地,自然更不在話下。
木槿默想著隱約聽部屬提起的蕭以靖的事,說道:“五哥向來厲害,我放心得很。”
蕭以靖一雙黑眸靜靜地看向她,緩緩道:“聽說皇上對妹妹極好,我也放心得很。”
四目相對,兩人頓了片刻,已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原來有的一絲尷尬和隔閡,頓時在笑聲裡如煙雲消散。
四目相對,正見彼此坦然而熟悉的目光,溫暖親切一如往昔。
蕭以靖便道:“我原便想著,你這樣的性情,需有個包容你的男子相伴一生才好。當初聽說這位妹夫荒唐風流,其實一直捏著把汗。如今看著倒是放下心來,到底是母后的骨肉,品行又會差到哪裡去?”
木槿微紅著臉,抿唇笑了笑,“偶爾性情別扭,其他都還好。”
蕭以靖柔聲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能一心一意待你,疼你惜你,好好照顧你,便是女孩兒家一世的幸運。”
木槿默然梳理著往日種種,原本蕪亂的心思漸漸平靜。她道:“他對我的確很是維護。若待我不好,我自然早早回了蜀國,看他又能拿我怎樣?”
蕭以靖低眸睨她,慢悠悠道:“任性!”
木槿水色盈盈的圓圓眸子微微一轉,“任性……那又怎樣?”
“不怎樣。”蕭以靖幽黑的眸子已閃過星光般細碎光芒,“五哥永遠是你五哥,蜀國永遠是你娘家。”
於是,許思顏待她不好,她隨時可以逍遙而去,依然回到蜀國自在做她的蜀國公主?雖然母后已經不在,可蜀宮一樣有疼她的父親和兄長。
不錯,他們終究是有緣的。
撇開那層本就不該有的幻想,十年兄妹,以及未來更多年的相依相扶,他們間的緣法,雖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種緣,但相護一生的親人之緣,一樣濃釅而深厚。
木槿忽然間釋然,“五哥這般說,哪日我和思顏鬧了別扭,倒要趁機回蜀國看看。”
她那少了些嬰兒肥的圓圓面龐浮出小女兒的嬌稚,暖意洋洋的目光裡隱有向往和惆悵。
“我想瞧瞧從前我住的院子裡,木槿花開得好不好;那架五哥令人幫我搭的秋千還在不在;咱們當年玩過的梅林,梅花是不是還開得那樣好,梅子是不是還那樣又酸又甜……”
提到酸梅子,她的喉際不自禁地滾動了下,眸光璀璨如珠,縹杳如夢。
蕭以靖靜靜地瞧著她,然後道:“其實哪裡的梅子味道都該是差不多的。不一樣的,只是品嘗那梅子的心境而已。若你回了蜀宮,說不準又在想,五哥是不是欺心,換了那梅林的品種?怎會與少時的味道不一樣呢?轉而開始思念吳國的梅子了!”
木槿笑道:“或許吧!
但家裡的梅子,總是不一樣的。”
蕭以靖淡淡地笑了笑,靜靜地撚著茶盞,終於有機會仔細地打量著妹妹的容顏。
雖然還是嬌小, 比先前出嫁時卻長高了許多。包子般的女童面龐長開了,雖非傾國傾城,但肌膚如玉,眉目靈動,沉靜時矜貴如牡丹映水月,展顏時若槿花沐煦陽,僅這身氣韻便不會遜於任何后宮佳麗。
何況,他眼看她從膝上只會撒嬌哭鬧的小不點,慢慢長成有主見有才識的少女,對於她的聰慧內秀再清楚不過。
唯一可惜的,她是個女孩。
被蕭尋夫婦帶回蜀宮教養不久,他便曾想著,這妹妹若是男孩,即便並非蕭尋親生,只怕蕭尋也會考慮以她為繼承者吧?
他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才會不自禁地將越來越多的心神傾注到這個半途多出來的妹妹身上,竟完全不曾察覺,到底從什麽時候起,開始不能自拔……
手中茶盞不覺緊了緊,眼底些微波瀾飛快被低垂的濃睫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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