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依依卻怔怔地看著許思顏的背影,滿心似有黃蓮水在流湧,苦得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負心薄幸,說的就是許思顏這樣的男人吧?
當年,當年她青春年少,嬌美稚弱,他也曾待她情深似海,處處憐惜禾。
如今,依然是這個人,依然是這個眼神,卻不再是對她。
他的身影愈發尊貴沉穩,卻距離她越來越遙遠妲。
仿佛一年前跟她顛鳳倒鸞情話綿綿的男子,根本就是她做的一個夢。
如今醒了,一切虛無縹緲,如春夢,了無痕。
她的眼底浮上淚光,卻咬著唇忍住,連腳下也異常地平穩。
當沒人再來扶她時,她只能自己學著站穩。
然後學著怎麽拉別人下水
慕容雪雖然對新任皇后不吝讚譽,褒獎有加,但木槿著實分不出慕容雪笑容的真假,就像分不出慕容依依眼淚的真假。
對著這二位,她覺得自己得退化一下,退化到一年前裝呆賣傻的狀態應付著最佳。
千人千面不難應付,難應付的是一人千面,辨不清孰真孰假。
比辨不清孰真孰假更煎熬的,那就是明知為假,還得裝作認定那是真的。那麽連帶自己都假得惡心了。
她不想讓自己假得惡心,想來那二位對著她維持笑容或淚眼必定也吃力,於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只能尋個借口金蟬脫殼,讓她們松快松快,也讓自己松快松快。
木槿徑去了安福宮探望花解語。
因許從悅一直在外,木槿擔心花解語無依無靠,在雍王府邸會受人嘲弄,待樓小眠病勢略痊回府,依然將花解語留在安福宮內,方便自己就近照應。
撇開花解語的出身和青.樓經歷不論,這回她代替木槿承受了所有的屈.辱,保全了木槿的名.節,甚至性命,木槿心下極感激。
何況又算是許從悅的妾,又是樓小眠欣賞的音律高手,無論如何她也該青眼有加。
這個月因吉太妃身邊的宮人被替換了半數以上,帝後眼目安插得不少,諒吉太妃一時不敢再有動作,遂撤了監視的禁衛軍,不再禁她的足。但木槿走至安福宮時,已見宮門前冷冷清清的,再無一人來往。
宮內有箜篌聲傳來,清越如泉,澄澈如水,泠泠如風,連空氣都格外的清冷,仿佛從草木蔥蘢的盛夏一下子滑入了葉木蕭蕭的深秋,竟連骨子都泛出細碎的冷意。
木槿將隨行的顧湃、織布留在宮外,徑帶了明姑姑踏了進去,耳邊傳飄來女子如泣如訴的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木槿早知花解語擅彈箜篌,一聽便知是花解語在彈。但聽這聲音完全不似花解語的嬌媚聲線,清澈裡帶著淒涼,淒涼裡蘊著絕望。
那沉沉的絕望吊著人心,讓人一顆心也似要隨著那吟唱墮入深淵。
木槿不覺放輕了腳步,慢慢踱了過去。
明姑姑躡了手腳隨在她身後,然後也驚住了,“咦,居然是……”
木槿頓在一叢蜀葵旁,卻見那花朵粉紫妖嬈,節節而上,碩大奪目,卻完全壓不過眼前一老一少兩名女子明媚的身影。
年輕女子懷抱箜篌隨意坐於廊下茵席上,纖纖十指青蔥如玉,幽幽撩撥於琴弦。因國孝在身,她穿著素白衫子,卻系了條淺紫長裙。微風習習下,她的衣帶飄拂如雲,綺麗卻不失清逸,襯著那眉目如畫,似愁非愁,媚婉慵懶得不似人間所有。
這等風情入骨,即便木槿見慣了吳蜀兩國的絕色姝麗,也覺美得驚心動魄,世所罕見。
再看不出竟會是前兒被醜惡不堪的拉糞車夫糟蹋過的花解語。
廊邊另有一株香櫞樹亭亭如蓋,濃密而油潤的蔥翠葉子擋住陽光,投下大片清涼的陰影,籠住樹下且舞且唱的中年女子。
她的容貌兼具豔美與清新兩種不同的氣韻,極是動人。可惜她的肌.膚松馳,眼角唇邊有了不淺的皺紋,不戴簪珥的鬢發間更有星星白斑,如一幅因被人惡意作弄而毀壞的驚世畫作。
居然是許從悅此生無法相認的生母吉太妃。
這個曾經媚惑過父子兩
代人的女子,雖已不再年輕,卻依然舞姿曼妙,蘊藉綽約。不過尋常的白衣藍裙,她竟也能舞得羅衣從風,素袖如虹,清婉風流之狀,令人見之忘俗。
但聽她依然用方才那近乎絕望的憂傷嗓音幽幽吟唱道:“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她的宮人雖被調換許多,但她的品階在那裡,侍奉的人員總數並未減少,吃穿用度更未裁減,可此時空落落的,就隻她們二人在,再不曉得那些宮人哪裡去了。
聽得她們一曲終了, 明姑姑才輕輕地咳了一聲。
花解語已聽到,抬眼向她們看來,然後盈盈站起。
吉太妃卻還是失魂落魄的模樣,立在那裡喃喃自語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花解語放下箜篌,走上前挽住她,柔聲道:“太妃,皇后來了!”
吉太妃這才恍然大悟,忙迎上前來。
木槿微笑著行了一禮,“吉太妃萬安!”
吉太妃忙陪了笑臉,匆匆引她進屋。
待幾人坐定,才見宮女慌裡慌張地過來奉茶。木槿端過茶盞,才覺那茶水竟是涼的。
她皺眉,將茶盞擲於地上,喝道:“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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