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卻在吩咐道:“秋水,籠火盆來!”
秋水等早已在外候著,聞言不解,隻得應了,趕緊去把入冬時才需用到的火盆一徑搬進了屋子,移了燒紅的炭火進去。
木槿便抱起許思顏正翻著的那疊紙箋,走過去隻一扔,便見火焰暗了一暗,又迅速旺了上來,吞噬向那些筆墨初乾的字跡。
有一頁紙箋被蒸騰的火氣托起,卻見上面字跡歷歷,宛然似要在火焰中飛起妲。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許思顏眉峰皺得更緊,正要說話時,木槿吹乾最後寫的那一頁《逍遙遊》,亦放入火盆之中。
她的面龐被火光照耀著,敷著淺淺的金光,柔潤裡帶著火光融不去的清冷和果毅,迥異於尋常閨閣女子。
但她揚著臉,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太子說得對,至少現在,我們無法逃出紅塵之外,逃避自己該盡的責任!”
見火光燃盡,秋水等依然上前,將火盆挪了出去,那邊如煙也已帶了小丫環,在桌上擺放了木犀糕、黃金角、四喜餃、水晶梅花包、荷葉粥、銀耳羹並幾碟精致小菜,俱是熱氣騰騰剛出籠的。
鳳儀院一眾人隻圍著木槿打轉,木槿不睡,其他人焉敢睡?小廚房裡自然一直預備著膳食。
木槿坐了,笑道:“太子,請用些膳食吧!”
許思顏被她連著叫了多少聲的“太子”,覺得不是刺耳,而是刺心了。
往日被她叫“大狼”,他尚可安慰自己,那叫的不是“狼”,而是“郎”。
可聽慣了的“太子”,從她口入他耳,他萬分不舒適。
他揚唇向明姑姑等笑了笑,“時候不早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明姑姑是過來人,早看出二人情形不對,見太子分明有賠罪之意,連忙應了,一邊帶秋水等侍女退下,一邊連向木槿使眼色,卻是怕她一時任性起來,太過不知進退。
木槿隻作未見,自己盛了一小盅荷葉羹,吃了兩三口,便倒水漱了口,笑道:“太子慢用!妾身困了,就不便相陪了!”
許思顏食難下咽,見她施施然行了一禮,竟真的起步欲行,不覺又是羞惱,又是困惑,伸出手來用力一拉,已將她前行的身子猛地扯了過來,一頭撞在他懷裡。
木槿忙要穩住身形時,許思顏將她腰肢一扣,已將她擁在自己腿上,慍道:“你不會好好說話嗎?”
木槿抬頭,正見許思顏一對眼睛黑曜石般幽深地盯著她,眼底有顯而易見的憤懣和抑鬱。
她便笑了笑,“太子要我怎樣好好說話?”
許思顏道:“平時怎麽說話,怎麽相處,如今還怎麽說話,怎麽相處,不可以嗎?”
木槿掙了掙,見他臂膀圈得如鐵箍一般,實在掙扎不動,隻得罷了,歎道:“回了太子府,我才知道我原來都錯了!”
許思顏問:“哪裡錯了?”
木槿濃睫垂落,如微倦而斂的一雙蝶翼,在面頰投下淺淡的陰影。
她低聲道:“我曾想,若你肯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必一心一意待你。從此再多的風雨我陪你淋,再多的艱辛我幫你扛。我以為你首先是我夫婿,其次才是太子;原來你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我夫婿!”
許思顏目光深沉裡帶著玩味,低沉問:“有區別嗎?”
“有。”
木槿唇角一揚,灑了碎晶般的黑眸裡有著分不出是稚拙還是驕傲的倔強,“你若先是太子,然後才是夫婿,那從此後我絕不可能和你像尋常夫妻一樣推心置腹,誓同生死!你只是太子,不再是和我恩愛有加的大狼!”
許思顏瞪著她,忽然翻過她來,結結實實在她臀部抽了兩巴掌,然後在她的尖叫聲裡,重重把她按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
木槿羞怒,還未及發作,許思顏已湊上前去,在她微顫的唇上輕輕咬了下。
“死丫頭,我就在慕容府打了個盹,你至於這副跟我劃清界限的姿態嗎?”
燭火下,他放松的眉眼好看得出奇,微啞的聲音裡蘊著笑意,“再這副模樣,小心我捏死你!”
他這樣說著,寬
寬的手掌果來移向她脖頸,卻未至脖頸便頓了下來……正停在她飽滿的胸部……
“你滾開!”
木槿連耳根子都紅了,眼底漾著水意,反抗卻異常激烈,“碰了別的女人的髒手, 別來碰我!”
許思顏閃得略慢些,差點再度被她的利爪抓得毀容,不由吸氣道:“人說女人是水做的,怎麽我娶的女人是醋汁兒做的?”
他手下略松些,木槿掙開他掌握,站到稍遠處,抱著肩瞪圓了眼睛,“我不是醋汁兒做的!但剛碰了別的女人,請別碰我!”
許思顏歎道:“我以為你抄了那麽多的老莊,應該看得更高更遠,怎麽還在斤斤計較這些瑣碎事兒上?”
木槿瞧著許思顏倚著桌子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知怎的也放松下來。
她定定神,說道:“不錯,老莊讀得多,看得便更高更遠。——遠到你以為的天下江山,亦不過滄海一粟;王侯將相,更不過天地須芥。我雖女兒身,又怎會看重區區一個太子妃的名位?為一個沒將我看在心裡眼裡的男子嘔心瀝血,實在是天底下至蠢至笨之事。不是不願,而是不值。”
許思顏靜靜看著他,唇邊笑意凝固,卻傾聽得更加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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