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以靖十六歲時搬離后宮,遷居東宮,依然時常將妹妹接到自己宮中讀書習武,玩耍說笑;若有一日忙得忘了沒去接,木槿也會自己令姑姑們將她送過去。舒殢殩獍
蕭以靖遷宮別居之後,朝臣們驀地發現太子也已成年,鑒於國主並無子嗣,請納太子妃的折子開始雪片般飛到蕭尋案下。可蕭尋問蕭以靖意向時,蕭以靖以才識尚淺、不想分心為由一口回絕。
可他一直分心照顧著自己並無血緣關系的妹妹,且感情極深。二人年齡漸長,行止卻和小時候一般毫不避嫌,惹來些小人閑話,便是意料中事。
可蕭以靖品行端方正直,有口皆碑,雖素常雖沉默了些,從朝臣至宮中雜役,無不愛重,每每聽到這些流言,自會加以辯駁。
木槿容色尋常,且又長了張娃娃臉,十四歲時看著依然十二三歲模樣,也為這種辯駁尋到了極好的托辭驊。
那些風言風雨尚未及醞釀傳播下去,木槿已然遠嫁,一切可能傷害到他們的流言立時嘎然而止。
只有青樺等隨嫁的侍從知道,木槿從蜀都出嫁的那天,蕭以靖借口公務纏身,竟不曾出城送行,更別說送她前往吳國了。
因當時國主蕭尋生病,夏後亦在宮中照料,並未出城相送;但送行的親友和朝臣還是極多,誰都沒想到蕭以靖會缺席膨。
作為禮官護送公主前往吳國的是蕭以靖的四哥,梁王蕭以綸。
開始時,木槿問了他無數遍:“四哥,五哥什麽時候來?”
等到後來,她又問了他無數遍:“四哥,五哥為什麽不來?”
蕭以綸溫厚純良,自然一句也答不上來。
送親隊伍是卡在吉時的最後一刻,才由明姑姑做主下令出發的。
青樺作為公主親衛,便緊隨在木槿的車轎旁,清晰地聽到公主窩在明姑姑的懷裡,一直委屈地哭泣。
那天蜀都的天氣極好,便和這日的高涼一般。
碧空如洗,長天有一縷浮雲,淺淡如流紗悠悠飄過。
除了小公主長高長大了,再不那麽容易流淚哭泣,一切如昨。
一切如昨。
許思顏傍晚回房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卻見屋內還未點燈。
他問門外站著的丫鬟:“太子妃是出去溜躂,還是去哪邊用晚膳了?”
丫鬟忙低聲答道:“回太子,太子妃睡了,這會兒還沒醒呢,奴婢們也不敢進去驚動。”
許思顏不覺怔了怔。
想來昨日的確受創不淺,睡到午時起來,這時居然還能再睡。
他招手讓丫鬟捧來燭盞,自己持了進去查看。
木槿臥在午間歇息過的竹榻上,果然以狗爬式的怪異姿勢睡著了。她的臉向側面趴著,只是眉心皺得極緊,微濕的黑睫顫動不已,倒似正在做著什麽夢。
許思顏皺眉搖頭,“睡覺也不老實!”
此時屋內不似白天炎熱,大敞的窗口有風灌入,仿佛還有些涼。
許思顏放下燭盞,自己去一一關了窗扇。
正要出門令人把晚膳傳房中吃時,忽聽榻上的木槿哭叫道:“我偏要吃梅子,你給不給我摘?”
許思顏聽得好氣又好笑。
這做夢做得居然會撒嬌要東西吃,倒是和她豬一樣的貪吃本性相符。只是居然沒要麅子肉野鹿肉吃,又讓他有些驚奇。
他蹲身,手指勾了她發梢一綹黑發,一邊輕撓她的鼻子,一邊輕笑道:“廚下應該有醃製好的梅子,我叫人取些來給你,如何?”
木槿揉著被他用發絲撓得癢癢的鼻子,孩子似的哭道:“不要!我要吃青梅!剛摘下來的青梅!”
許思顏啞然笑道:“這時候哪裡會有新鮮青梅可摘?何況那玩意兒能酸倒了牙,你也不怕牙倒了吃不了肉啊!”
“我……我偏要青梅……啊嚏!”
木槿怒叫著,不防許思顏將發絲逗向她鼻孔,頓時癢得受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卻牽動了背部的傷處,一時裂開般疼痛,立時呻吟著醒過來。
睜眼便見許思顏戲謔著的大大笑臉,她一時驚住,揉揉水潤潤的黑眼睛,再揉揉……
許思顏忍不住大笑出聲,一把將她拎得坐起,問道:“這是夢到誰了?也忒小氣,連青梅都不肯替你摘,回頭打他三十大板,可好?”
木槿木頭木腦地看他半晌,才無精打彩道:“嗯,下回再夢到時,便下令打他!我早就想打了……”
許思顏看她那傻樣,不覺又笑,輕撫她傷處問道:“還疼得厲害麽?要不要喚醫女過來為你重新上藥?”
木槿搖頭道:“不用。除了那處刀傷,別的地兒應該開始結疤了,不過還是不宜泡水。身上膩膩的,呆會兒找個手腳輕巧的丫鬟幫我擦洗一下才好……”
許思顏微笑道:“何必要那些丫鬟幫忙?瞧著一個個都笨手笨腳的。不如為夫代勞?”
木槿便咬牙,“偷看女人洗澡的男人眼睛會長針眼!亂打女人主意的男人手腳會長雞眼!”
許思顏不以為意,“如此看來,天底下不長針眼、不長雞眼的,都不是男人!”
“你……”
木槿無語。
轉頭再想到方才的夢,頓時整個人灰頹下去,再也懶得和他說話了。
晚膳時,許思顏特地讓人備了梅子。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本是四五月裡的特有風光。此時已是秋初,早已過了梅子黃熟季節,難為涇陽侯居然能找出來盤新鮮青梅來,又備了鹽醃曬乾的白梅和火燜過的烏梅,大小品種十幾碟。
許思顏自己嘗了個新鮮青梅來,隻一口便酸得差點掉淚,嘖嘖兩聲,連白梅和烏梅也不去碰了。
木槿倒是默不作聲地吃了幾隻,然後便放下筷,連特地為她預備的幾樣野味都沒嘗。
許思顏見她依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連徐夕影等人的事都沒問,不覺詫異,問道:“隻吃這麽點東西,這是打算減肥嗎?”
木槿道:“沒。牙酸倒了,吃不了了……”“……”
許思顏為她盛了碗湯,柔聲道:“那喝湯吧!不需要用牙!”
木槿道:“滿嘴都是酸味,不想喝。”
許思顏便瞪她一眼,“若你不喝,我可灌你了!受傷可以說是你自找的,再不好好吃養瘦了,只怕父皇會責怪我。我可不能受了這冤枉!”
他猜著這丫頭倔強要強,必定不受他威脅,作勢要去灌時,木槿卻不聲不搶搶過他的碗,竟把那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放到桌上,垂眸問道:“這樣可以了吧?”
許思顏反而呆住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打起精神來過去安慰時,忽聽得有人來報:“太子殿下,徐大小姐懸梁了!”
許思顏一怔,“可曾救下來?”
“暫且不知。樓大人已經趕過去了,也已傳了大夫。”
“知道了。 ”
許思顏待來人退下,才向木槿道:“今日已經查明,徐夕影的確是徐淵的獨女,在徐淵入獄後險被查案官員汙辱,拒絕後反被說成色.誘朝廷命官。她絕望之下自毀容貌,求人繼續申訴,輾轉傳到我那邊。”
“我因江北這帶軍中勢力盤根錯節,覺得徐淵一個外來官員,未必有那樣的膽子,所以隻將徐淵革職,把案子暫時壓了下來。若細論起來,銀糧在徐淵手中失竊,無論如何監管不力的罪名肯定是逃不了,革他的職並不冤,徐夕影也犯不著再和人串通起來在我們面前演這場戲,給揭穿後反會毀了自己名節。”
若論歷朝規矩,女子本不得予聞政務。
但這些年慕容家勢大,吳帝許知言對慕容皇后甚是敬重,許多朝中大事許思顏也不得不與母后商議後才能有所決斷,故而朝中上下人等對於女子參政並不十分抗拒。
而木槿此次早已卷入其中,許思顏明知她在這方面頗有主見,也便願意和她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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