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眠向來待她極好,從第一次見面便明裡暗裡諸多.維護,便叫她忍不住猜疑,除了欣賞她的琴藝,是否也因為她生得和他認識的什麽人相似呢?
樓小眠凝視她半晌,終於笑了笑,答道:“自然不會是你。不過你生得真的很像小今。從我第一次見你,心裡便想著,若小今能活下來,長大後多半也是你這麽個模樣。禾”
“小今……是你妹妹?”
“是表妹,我姑姑的女兒。”
“姑母?妲”
木槿疑惑。
世人大多隻知樓小眠是前朝楚相的弟子,她倒偶爾聽他說過幾句早年被仇人追殺之事,但終究不甚了了,他也不肯細說,再不知他父母親人到底是什麽人。
樓小眠一旦開了口,倒似不打算再隱瞞。他將右手枕在腦後,清秀面龐漾著一絲淡然的笑意,慢慢道:“我姑姑也是個極聰明的女子,生得不算特別美,圓圓臉兒,大大眼睛,很是招人喜歡。可惜因為我們家敗落,連累她懷孕七個月被休回了娘家,然後在娘家生下了小今。”
木槿聽得大是詫異,“懷孕七個月休回娘家?便是娘家敗落,這夫家也不必這麽狠吧?那是他們的骨肉呀!”
樓小眠聲音便又淡漠了許多,“我祖父本是南疆一個部落的首領,對我那姑夫大有助益,這才娶了我姑姑。後來我們那個部落與另一個部落爭戰失敗,祖父戰死,家族敗落,姑夫所在的那個部落便決定與其他部落聯盟,我那姑姑擋了人家的道,自然得讓位了……”
木槿惻然,“落得如此下場……你姑姑若是堅強些還好,若是尋常柔弱女子,可真要給逼死了!其實遇到這種渣滓般的男人,趁年輕時早早離去未始不是一條出路。誰比誰少條胳膊少條腿呢,天大地大的,哪裡去不得?大可逍遙自在過自己的日子。便是多了個孩兒,不過多了張嘴,也沒什麽難的。”
樓小眠向她凝眸微笑,“我姑姑沒你這般灑脫,不過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們家雖敗落,也不在乎多養她們母女二人。只是姑姑生下小今後,有時會犯愁,跟我母親歎息,說如她這般被休棄的,家裡又是這麽個狀況,小今日後恐怕會受苦。我當時也才五六歲,在旁聽母親勸慰,便也上前勸慰,說我長大了,會照顧小今,照顧小今一生一世,絕不叫她受人欺負。”
他說這話時,原來雪白如紙的面龐居然泛出些微的紅暈。
木槿開始不解,然後便掩唇笑起來,“樓大哥好厲害!五六歲便知道給自己定下媳婦兒了!”
樓小眠有些不自在,面上益發地紅,忙咳了兩聲以作掩飾,才道:“其實不過瞧著我那小今妹妹可憐,隨口一說而已,哪裡懂得這個?倒是母親和姑姑上了心,後來真的提過這事。可惜後來……”
面龐上的紅暈迅疾褪了下去,唇上淺淡的笑容凝固,轉作了說不出的慘淡和哀傷。
木槿猛地想起樓小眠所提幼年被仇人追殺的悲慘往事,不覺吸了口氣,吃吃問道:“後……後來……你家出事了?”
“嗯。”樓小眠黑眸幽沉,聲音卻反而越來越低沉,“南疆眾部落素來弱肉強食,何況我們家得罪的人不少。先是我父親、叔父中伏遇刺,然後便是幾個部落的聯手圍殲。母親和姑姑帶人拚命抵抗,讓部屬送我們幾個年幼的離開。我再也沒見到她們。聽說母親自盡了,姑姑剛強,重傷被俘後痛罵不已,結果被仇人割去舌頭,剜心而死……她們的屍體被掛在樹上風幹了,然後棄到了深山喂狼……”
木槿聽得心都收縮起來,怔怔地看著他,再也不敢問一個字。
樓小眠卻不待她問,便已繼續說道:“我自幼聰慧,算是我們家族最後的期望,所以部屬雖然越打越少,始終有人在保護著我。我身邊本來還有三歲的堂妹,兩歲的堂弟,逃了一陣子,抱著他們的部屬被便殺了,他們自然……也在劫難逃,被活活釘在地上,直到流盡鮮血而死……”
他說得極其平靜,仿佛在說著與己無關的往事,連神色都淡淡,只是面色漸漸白得透明。
“最後,最後,呵呵……人都打光了,只剩了乳母抱著三個多月的小今帶我逃命。小今很乖,餓了一整天都不哭。乳母說,我們沒法帶著她了,不然一個也逃不了。何況帶著她,沒有奶水,她也會餓死。她想把小今丟掉,我不肯,遂抱了她到一個寨子裡尋找食物,結果……被發現了。乳母舍了性命護我逃出來,可小今……小今被人砍成了七八段,丟到了鐵籠子裡喂熊……”
直到這時,樓小眠沙啞的
嗓音裡才有了不可遏的顫抖。
“……”
木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隻覺背上嗖嗖的涼意直衝腦門,手足僵住般動彈不得。
樓小眠神色卻愈發平靜,甚至淡漠。
他輕笑道:“其實過去許久了,我早忘懷了。可那日不知怎的,就覺得小今若能長大,便該是你這個樣子,不知不覺便喚出來,倒叫你笑話了!”
“呃……”木槿訥訥道,“我沒笑話,不過……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她自然不信樓小眠會真的寡情,會忘懷如此悲慘的往事。
因其慘淡,慘淡到無法面對,方才不得不用淡漠去隔絕往事,用一層偽裝的堅硬的殼,去面對不得不面對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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