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閃掠,星光亂舞,風聲呼呼。
那紫衣女子風行極快,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穿過樹林,將蚩尤拋在數十丈後。
蚩尤本就不擅長禦風術,又逢大戰初畢,經脈受損,真氣調集不能隨心所欲,追趕起來極是吃力。但事關纖纖下落,心中憂急,咬牙振奮精神,窮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終不回頭,匆東匆西,繞折奔行。她所選路線,均是極為凶險曲折的所在;險壁飛瀑,刺木灌叢,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頓住;前面天藍如海,星辰欲墜。狂風呼卷,四壑林濤不絕。竟是個千仞懸崖,已無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飄飛,黑發卷舞。駐足片刻,突然奔上懸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衝將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躍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兩人前後相隨,在筆直峭立的千仍崖壁上禦氣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雙臂一張,身形曼妙地翩翩飛起,乘風滑翔,從對面山崖那犬牙交錯的嶙峋兀石之間穿過,足尖一點,又高高飛起,轉眼已到了彼山百丈開外。
蚩尤待要收勢調氣,禦風追行,但方甫用氣,心窩突然撕裂般地劇痛,彷佛當心被扎了數十刀,真氣迸散。他低喝一聲,豆大的汗珠瞬間進飛出來,全身衣裳盡數濕透。
眼前一花,全身無力,登時朝下疾速摔落。耳邊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
萬丈懸崖,白霧淒迷橫鎖;冷風如刀,劈面刮來。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強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氣,聚意凝神,將丹田真氣一路調集,集結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綠光從手腕上閃入刀柄,刀鋒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處,紅影亂舞,咿呀聲起,十日鳥“撲撲”飛出,盤旋繞飛,將他接住。
蚩尤心如萬蟲噬咬,周身每一處都隨之劇痛震蕩,大汗淋漓,面色慘白;咬緊牙關,不發出一聲呻吟,意念積聚,駕禦著太陽烏,展翅高翔,朝著紫衣女子追去。
那“兩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幾次險些便要疼痛得暈厥。但他憑著堅韌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撐,保持清醒,始終駕鳥緊隨紫衣女子之後。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擰身踏步,禦風飛行的身姿步法,都與昨夜纖纖像極。迎風吹拂的夜風,帶來她身上絲絲縷縷的幽香,也同昨夜纖纖身上的妖異體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來越是驚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擴散,竟比那鑽心的劇痛還要強烈,讓他喘不過氣來。內心深處,那個始終不敢思量的念頭緩緩浮起,越來越清晰——難道昨夜自己追逐的纖纖,不是真正的纖纖,而是這女子喬裝所化?
心中劇震,許多疑惑與不解處突然冰雪消融。
這個念頭昨夜便曾在腦海中閃過,但當他面對那春花燦爛的笑靨,聽到那嬌脆婉轉的聲音,所有的疑慮便又立時風消雲散。特別當他在竹林之外,聽見她呼喚“魷魚”之時,更是心醉神迷,再無疑慮。
是了,倘若那纖纖果真是假的,她為何又知道這私密的稱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劇,原本篤定的念頭又迷糊起來。猛地吐納真氣,意守丹田,屏卻浮念,忖道:“罷了!多想無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裡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無法將他擺脫,索性放慢節奏,飄落在地,款款而行。
過了片刻,蚩尤心中那“兩心知”怪蟲也逐漸安穩下來,疼痛漸止。蚩尤調整真氣,躍下鳥背,尾隨其後。十隻太陽烏則昂首挺胸,闊步而行。偶爾振翅撲瘺,立時卷起陣風。咿呀怪叫,葉木簌簌,林鳥驚飛,眾多麋鹿、虎獸也聞聲而逃。
天色將亮,幽藍朦朧的林中,晨霧彌漫,濕氣甚重。滴下的露水滲透鞋底,洇入麻襪。舉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沙沙作響,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巨樹參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緊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錯款擺,似乎隱隱合著某種韻律,說不出的優美,說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帶上,垂懸著一個冰蠶絲袋,蚩尤青光眼望去,裡面似乎是個紅色瑪瑙似的東西,輕輕搖擺,撞擊著那浮凸豐盈的臀部,蚩尤看了兩眼,登時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無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來。嗓音略帶沙啞,低沈婉轉,仿佛在他耳畔低語哼唱。偶爾頓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發癢:雖聽不清歌詞,但那歌聲妖媚溫柔,似乎與先前在林中河邊,洗浴時所唱的一樣。
蚩尤才聽了片刻,腦海中就突然閃過她雪白妖嬈的,登時面紅耳赤,一道熱火從小腹直竄全身,立時收攏心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定然不是纖纖!
纖纖怎會唱如許淫邪妖異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時對這女子起了說不出的厭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刹那間蕩然無存。
兩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時,朝陽紅豔,層林染金,山林中水霧逐漸消散。蚩尤將十日鳥封印苗刀,負刀而行。
兩人又如此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下了這片巍峨山林,到了平原上。
萬裡麥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從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陽光,發絲裙角飛揚卷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見她翩翩走過,蝴蝶追隨,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兒,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麥浪之中,方才回過神來。一個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鐮刀機械似的揮舞,割著麥穗,突然“哎喲”一聲大叫,險些將自己的手指一齊切下。
牛群抬首低鳴,紫衣女子格格嬌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宮道上,朝北而蚩尤依舊遠遠的隨行其後。見她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似乎隨意亂逛,心中頗有些不耐,直想衝上前向她質詢。但此女妖異詭秘,並非尋常之輩,又與昨日的纖纖似有微妙關系,自己這般強行質詢,只怕適得其反。既已花費這麽多時間,倒不如耐心追隨,瞧她能要出什麽花樣。
又走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抬頭看看太陽,又低頭看看影子,側頭冥思片刻,驀地發足飛奔。赤足一點,翩然乘風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東北奔行。
蚩尤立時調息禦氣,全力追去。暖風吹來,麥香陣陣。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絞蟲噬般的尖銳劇痛又排山倒海般襲來,真氣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聲,險些從空中摔下。他心中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凜,想起昨日那“纖纖”暗施毒手時,所說的話來,刹那間恍然大悟:“是了!這“兩心知”不是能讓下蠱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嗎?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魷魚”!”
一念及此,所有疑慮全部想通,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纖纖”無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纖纖被妖魔附體、妖法所惑,化成這神秘女子?
但驀地又想起當日龍神在古浪嶼冰窖中曾說過,纖纖右腰下有一點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時,潔白無暇,絕無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無半分懷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樁事,登時猶如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被她瞧個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這妖女竟然假扮纖纖,令他神魂顛倒,傻態百出,更是怒不可遏,當下忍痛仰天狂嘯,登時數十隻飛鳥被震得肝膽盡裂,撲簌簌地摔將下來。
遠處眾人無不驚駭側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運轉真氣,將那“兩心知”硬生生逼將出來,但是方甫用力,那劇痛攻心,登時摔落,幾欲暈死。
蚩尤咬牙爬將起來,忍住那波浪般襲卷而來的劇痛,禦風疾行。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那紫衣女子擒住,逼問出纖纖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飄飄欲仙,蚩尤真氣不暢,心中又劇痛若狂,始終追她不”。
前方出現了隱隱山丘,雖不甚高,但綿延不絕。穿過一條橫亙的大河,對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錦,一直鋪陳到十余裡外的山腳下。
那山腳下層層疊疊一片,都是以竹木構建的巍峨樓台,幾支大旗迎風招展,似是驛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寫著“雷澤”二字。蚩尤心道:“原來已經到了雷澤城境內。想來這驛站便是雷澤城的南郊百裡驛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設縱橫兩條宮道。在離城邦百裡外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通常都會設四個驛站,供來往之人休息,稱“百裡驛”。越是大的城邦,蓋因南來北往客極多的緣故,其百裡驛以及城內的驛站,規模也便越大。而且百裡驛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實力的招牌。
雷澤城乃是木族三大聖城之一,規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過有十余個城邦可與之匹敵。是以它的百裡驛氣派甚大,亭台樓閣既雄偉又雅致,綿綿一片。百裡驛方圓十余裡都不種莊稼,開辟草地,改道河流,供來往客人的龍馬馳騁與飲食。
雷澤城既是木族聖地,高手頗多,倘若被人瞧見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圍,反倒讓這妖女乘隙逃脫。當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絲訣”,真氣在五指間旋繞纏舞,草絲拔地而起,隨著五指的轉動迅速纏織成一匹綠色的絲布,迎風鼓舞。
蚩尤腳下毫不停頓,反手拔刀,左手將那綠布電卷纏繞於苗刀之上,將苗刀完全封好之後,重新反負於背,步履如飛,緊追紫衣女於。
將近百裡驛時,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劇痛也隨之緩釋。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漸平息,慢慢冷靜下來。見那紫衣女子飄然進入百裡驛,心道:“這妖女七折八拐到這雷澤城驛站,定有原因。”想到連日來所聽見的此城雷神壽慶的消息,以及纖纖敬獻長生杯的傳聞,隱隱更覺不妥。當下強自按捺憤怒,斂息凝神,大步朝驛站走去。
遠遠的便瞧見驛站主樓裡人頭聳動,三層樓上都坐滿了八方來客。鼎沸人聲,隱隱可聞。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翮然朝樓上走去。
蚩尤收斂真氣,大步而去。驛站外籠馬長嘶,怪獸徘徊。少說也有千余馬獸在草地上吃車休息。但蚩尤剛一走進,藏於層層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屬靈力仍是驚動了獸群,一時間驚嘶懼吼,不絕於耳,龍馬靈獸紛紛奔散。
驛站眾人紛紛回頭,只見一個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負綠色布裹,狂野不羈,滿臉怒色,一路大步而來。所到之處,獸群驚惶辟易,草木搖擺不定。不知是何方神聖。
但驛站諸人俱是從大荒各處趕來,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賀壽的,連日來穿行千裡,所見所聞都是奇人怪事,這少年雖然殊為特異,但也並不放在心上,紛紛回頭繼續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視,逕自進了驛站主樓,穿過人群朝樓上定去。
經過西面窗口時,一個瘦小漢子突然吃了一驚,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聲道:“就是這小子!羽青帝轉世!”這一聲叫喊尖銳刺耳,整個主樓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唰唰地望了過來。
蚩尤稍稍轉頭,瞥了那瘦小漢子一眼,他登時“啊”地一聲,嚇得朝後猛退,腳下一軟,坐倒在後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這漢子似是在日華城的驛站中見過,叫做古侯聲。
眾人紛紛起立,臉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後的綠色布裹上,鴉雀無聲,只有眾人粗濁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越來越沈重。
這十幾日內,羽青帝轉世背負苗刀縱橫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傳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現天下,對於眼下撲朔迷離的木族局勢,自然一石激起乾層浪。倘若誰能獲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選中,獲勝的機率將極大。幾日前日華城內,青帝轉世大戰木神的消息也不陘而走,木族諸城邦城王得知這資訊之後,更是轉側難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紛紛派遣精兵,四下追尋,盼望能於他人之前奪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對這苗刀頗有覬覦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誰也不願意他族此時團結強大。木族青帝失蹤之後,各大木族城邦明爭暗鬥,青帝轉世與空桑轉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後,這種爭鬥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四族坐山觀虎鬥,都是心中竊喜,巴不得木族為了這苗刀自個兒打得頭破血流,元氣大傷。
眼下聽說這少年竟就是連日來鬧得大荒沸沸揚揚的青帝轉世,眾人心中震驚、狂喜、畏懼、興奮、憂慮一股腦兒進將出來,連呼吸幾乎都在瞬間停頓。木族眾人幾乎便想立時出手,將苗刀搶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處眾人環伺,縱然搶到苗刀也未必能夠生還。倒不如靜觀其變,等到旁人爭搶得兩敗俱傷之時再伺機搶奪。
一時間人人都這般打定主意,是以雖然起身環伺,但卻無一人動手,只是相互觀望。
蚩尤此時心中,隻想著一個念頭,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問出纖纖下落。對於周圍這人山人海,重重殺機竟沒有絲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聲一眼,繼續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走去。
樓梯上的幾個大漢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邊讓開,任由他大步而上。
廳中諸人面面相覷,突然齊齊圍湧而上,“嗆然”聲中,刀劍紛紛出鞘,寒氣大作。
蚩尤視若不見,充耳不聞,拾級而上。
樓上擠將過來,一看究竟的黑壓壓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潮水般朝兩旁分開。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樓,冷淪地掃望了眾人一眼,那凌厲剽悍的目光使得眾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頓住,偌大的二樓,只有一個人未離開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轉過頭來,眼波流轉,笑吟吟地盯著他,雪白素手托著香腮,玉蔥似的手指韻律地輕敲著臉頰。眼神中滿是笑意,倒仿佛與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響,身處險境情緒波瀾之時,反而更加鎮定,當下嘿然而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五族群雄海潮般湧上,將他們團團圍住,刀槍如林,在數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這般死纏爛打地追著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嗎?”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對臭豆腐一點也沒有胃口。”盯著她的雙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纖纖的下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彷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半晌才喘著氣,笑道:“纖纖?那又是什麽豆腐?竟能讓你拚著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嗎?”
蚩尤強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劇痛,攥緊拳頭道:“現在說出來,我決計不難為你。”
紫衣女子將頭湊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蕩漾,吐氣如蘭。笑吟吟地盯著他,吹了一口氣道:“我偏不告訴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蘿訣”,突然心中猛然劇痛,全身微微一顫,“兩心知”又發狂似地咬噬起來。這次的疼痛遠較先前為甚,心肺猶如被萬箭攢穿、齒鋸磨銼,真氣念力登時渙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眾人見他突然委頓,汗出若漿,臉上雖木無表情,但臉色煞白,極是難看,顯是遭了誰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見別人不動,也猶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邊膩聲道:“真是惡人有惡報。瞧你以後還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當是時,窗外獸嘶馬鳴,煙塵卷舞,叱暍聲中遠處又有六人呼嘯而來。驛站外有人歡聲長呼道:“松竹六友來啦!”紫衣女子“咦”了一聲,花容微微失色。
驛站內五族群雄無不變色。這松竹六友乃是雷澤城雷神極為親信的悍將,“松尾針”
唐矢、“竹節刀”宮風波、“梅花刀”若有無、“梧桐琴”郭築、“殘荷扇”史聽風、“ju花刺”竇琮,六人素以勇悍團結聞達天下。擔任雷澤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斬殺了多少居心叵測的奸細諜使。這六人突然離城來此,多半是聽聞青帝轉世到來的消息,趕來爭搶苗刀了。強龍不鬥地頭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將再無希望了。
眾人相互對望刹那,一個水族漢子叫道:“還等什麽?快搶呀!”眾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齊齊向蚩尤衝去。樓上樓下觀望的群雄也發狂般地衝來,樓梯上擠作一團,“哢喳”一聲,樓梯陡然斷折,數十人驚叫跌落。
“轟”地一聲,樓板翻飛斷裂,十數大漢破地而上。一時間眾人紛搶,刀劍相加,亂成一片。
“哎喲!我的耳朵!爛木奶奶的!”一人捂著血淋淋的耳朵,當頭給了身側漢子一刀。旁邊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鮮血飛濺,眾人破口大罵聲中先行火拚開來。
衝在最前的數十大漢狂呼著揮刀衝上,突然銀光暴射,慘呼四起,十幾人捂臉彎腰,鮮血淋漓,雙手在全身亂抓不已。後面的人衝將上來,登時將他們踏倒,長槍刀劍如雨刺來。
紫衣女子歎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難道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嗎?”
素手輕揚,又是一蓬銀光暴閃而出。眾大漢慘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眾人又驚又怒,暍道:“妖女!識相的便給我讓開!”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喲,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幫不了你啦!”
衣袂飄飛,身形曼妙地飛出窗去。
眾人狂呼聲中一湧而上。“哧”地一聲,兩條絲索筆直飛出,將苗刀纏住,奮力向外奪去。
蚩尤捧心彎腰,痛得喘不過氣來。“噗”地一聲輕響,心中劇痛倏然盡消。刀槍齊至,寒氣森冷。背上苗刀已被絲索纏住,幾乎將他朝後拖起。
蚩尤大吼一聲,昂然立起,綠光爆舞,桌椅四下飛射,撞倒三個大漢。“嗤”地一聲,那綠色絲布寸寸飛裂,青光眩舞。兩條絲索登時斷裂,隨風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轉身飛旋斜劈,電光飛舞,宏聲巨響,宛如閃電驚雷,驚天動地。
正是“神木刀訣”中的“驚雷訣”。
這一刀狂野恣肆,氣勢恢弘。刀光及處,鮮血橫飛,十余人來不及慘叫已被硬生生斬成兩段。刀勢未衰,厲氣縱橫,又將十余人手足斬斷,血肉四濺,紅雨噴飛。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經達至沸點,隻覺一股麻麻癢癢的感覺經由喉嚨直貫腦頂,幾欲爆炸。那血腥味聞入鼻息,不知為何竟讓他說不出的興奮。從未有過的凜冽殺意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眾人驚駭之下,已經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懼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聲,扭頭朝眾人瞪去。雙目盡赤,面目猙獰,目光中滿是興奮而又獰惡的殺機。眾人驚懼之下,紛紛朝後退卻。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騖之徒,被他這般一瞪雖然頗有驚懼之心,但立時鎮定下來。
想到若能搶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壓過了恐懼之意,兵器緊握,凝神戒備。
一個中年長須男子緩緩道:“諸位好朋友,大敵當前,咱們木族可不能為了長生刀自相殘殺,沒的讓外人笑話。”聲音雄渾,清晰地傳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認出此人正是日華城時邂逅的宗春紹。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說的好聽。若是我搶了苗刀,你們能不把我大卸八塊嗎?”
宗春紹道:“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搶我們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們大卸八塊了。”
眾人叫道:“正是!”
宗春縉道:“宗某有個建議,既可避免咱們自相殘殺,又可從這冒牌的青帝轉世手中取回本族聖器。”
木族群雄叫道:“說!說!”
宗春紹道:“誰先搶到長生刀,誰便是長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搶奪,大夥兒便將他碎屍萬段。”
眾人叫道:“好極!”
宗春紹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著我發誓吧!”眾人轟然答應,都隨他一道發了一個毒誓。
木族眾人先前都擔心搶到苗刀之後,反成為眾矢之的,死無葬身之地。既有這等規炬,心中都大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搶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聽眾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癢,躁動難耐。那陡起的殺機越來越盛,眼前一片血紅,狂暴的真氣宛若狂風駭浪般四處疾走。腦中狂熱混沌,隻想立時揮刀殺入人群,斬個痛快。突然心中一凜: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間清醒了大半,搶身衝到窗前,朝外眺望。
萬裡藍空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蔽。黑雲從西邊翻騰蔓延,迎面吹來的風中,偶爾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天邊傳來隱隱雷聲。
煙塵滾滾,曠野上六騎狂飆突進,朝那紫衣女子合圍而去。六人身著青衣,高矮胖瘦各異。衣裳上俱繡了一幅圖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來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將東西交還我們!”
蚩尤道:“不知這妖女又偷盜了他們什麽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長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飛的草地上,似乎並不急著逃走。待到他們奔近之時,方才笑道:“六根爛木頭,什麽稀罕物事,還給你們吧!”素手一揮,一隻綠色的小絲囊悠然拋出,朝為首的“松尾針”唐矢丟去。
唐矢矮矮胖胖,騎在青甲豐上彷佛一個圓球,左右滾動,隨時會跌落下來一般。見那綠絲囊飛來,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麽花樣?”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彈,“嗤”地一聲輕響,三隻淡青色松針似的東西破空飛出,穩穩地將綠絲囊托住。
“轟”地一聲巨響,那絲囊方甫接觸松尾針,立時四下爆炸,光芒奪目,白煙彌漫,難聞刺激的氣味急速擴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時變得紅腫,淚水狂流,一時間雙目不能視物。紛紛勒韁急停,騎獸昂首驚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爛木頭,羞也不羞,這般老了,見了姐姐還要哭鼻子。”
柔聲道:“乖,不哭,姐姐給你蜜糖吃。”十指彈舞,“哧哧”之聲大作,數十道銀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雖被那絲囊暗算,一時不能視物,但雙耳靈動,意念敏銳。聽風辨物,迅速揮舞手掌兵器,將那暴雨般射來的諸多暗器一一震飛。
“竹節刀”宮風波大暍道:“藤蘿連竹!”六人齊聲大暍,雙臂一振,突然青光萬道,破空縱橫,瞬間交織成巨網,翻騰撲卷,將紫衣女子緊緊兜纏。
蚩尤熟習青木法術,知道這“藤蘿連竹訣”乃是幾個碧木真氣與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齊瞬間動用念力與真氣,將真氣卷纏四周樹木花草的靈力,織成氣網克敵。
松竹六友真氣相若,心意相通,使將起來電光石火,一氣呵成。
眼見紫衣女子被氣網纏住,動彈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纖纖下落,倘若被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難以得知。正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凜,背後有無數寒冷凜冽的殺氣,瞬息攻來。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聲大暍,揮舞“神木刀訣”,一式“驚濤木”,身形隨著刀勢拔地而起,半空擰身急旋。真氣隨著刀鋒霸烈無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後折。
蓬然巨響中,衝在最前的二十幾個大漢衝天飛起,骨肉橫飛。鮮血噴舞,兵刃四落;之後的數十大漢被衝撞反彈的氣浪錘擊,跌撞後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烏金長矛驀然貫穿,身不由己地朝後方飛起。那使矛之人顯是真氣極強的高手,竟然從蚩尤刀風最弱處凌厲破入。蚩尤大吼一聲,硬生生將長矛拔出,鮮血噴射。他手臂猛甩,長矛嗚嗚怒射,將追將上來的兩個大漢前後貫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葉訣”,勉力愈合傷口,一面苗刀狂舞,氣浪奔騰,將密集射來的諸多兵刀暗器盡數激飛,藉著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樓下飄落。雖然心中殺意極濃,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務,是以收神毫不戀戰,突圍而去。
足尖方一點地,立時急彈,衝天而起,幾個起落之後已在數百丈外。
群雄衝到窗口,瀑布般洶湧躍落,浩浩蕩蕩疾追而來,箭石暗器滔滔下絕,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見一個魁偉少年閃電奔至,後面數百群雄發狂追趕,殺聲震天,都是微微一楞。突然看見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時面色大變,失聲道:“長生刀!”
他們連日來聽說長生刀重現大荒的消息,都是將信將疑,但現在親眼目睹,心中震駭,繼而狂喜。刹那間連紫衣女子都拋到了腦後,氣網登時消散,紛紛縱馬朝蚩尤衝去。
紫衣女子輕飄飄地落在草地上,俏臉上滿是迷惑的神色。驀然感到一股炙熱的氣浪無聲無息地席卷而來:心中“喀喳”一響,猛地循息望去,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徐徐走來。步履瞧起來雖然僵硬緩慢,但不知為何,速度卻是極快。
紫衣女子面色頓轉慘白,但迅速又恢復嬌豔紅潤。轉頭四顧,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飛起,踏風而行,從松竹六友頭頂飛過,朝著蚩尤衝去。口中銀鈴般地笑道:“六根爛木頭,你們的冤家對頭來啦!”
松竹六友聞聲後望,瞧見那紅衣人,面色大變,略一遲疑,唐矢喝道:“長生刀要緊!”六人扭頭疾馳,振臂使出“藤蘿連竹訣”。綠光交織成網,搶在群雄衝到之前,將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積聚,大喝聲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蘿連竹”所織的碧木真氣網急劇波動,猛地被吸向刀鋒。松竹六友大駭,連心協力,將氣網扯回,藉著坐騎的急速奔跑,環繞交織,將刀鋒纏住。這六人乃是雷澤城中的一流高手,協力而行,更是威力驚人。
蚩尤喝道:“十鳥齊飛!”狂風陡起,綠光迷離,十隻火紅的太陽烏展翅怒飛,那氣網登時被震將開來。
蚩尤刀光飛舞,震退後面攻來的箭石,宛若離弦之箭衝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網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陽烏的背脊。
十日鳥咿呀怪叫,心有靈犀,排成一字長陣,節節升高。蚩尤足尖接連飛點,踏著鳥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長臂舒展,猛地將禦風而來的紫衣女子抱個正著。紫衣女子“哎喲”一聲就勢撞入他的懷中,玉臂環合,將他的脖子攬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個正著。
蚩尤抱著她穩穩地騎落在最高處的太陽烏上,禦鳥高飛。十日鳥歡聲長鳴,除了馱載他們的那隻太陽烏外,其余九隻突然急劇俯衝,雙翼狂烈搗動,熱風鼓舞。
漫天射來的繽紛箭雨被巨翼狂風紛紛拍落。
十日鳥怪叫聲中,撲入人潮,巨翼橫掃猛擊,人潮大亂。刹那間百余大漢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後面追將上來的人群被風勢掃中,也踉踉艙艙摔倒在地。被巨翼掃中的幾十人登時骨斷肉裂,須臾即死。翼風中只有十幾個頂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強定住身形。
十日鳥狂風般席卷而過,盤旋俯衝,輪番橫掃,那松竹六友的坐騎也驚懼若狂,不顧駕禦,驚嘶聲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膽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識得這十隻怪鳥乃是傳說中的本族聖禽,凶猛無匹,不敢直攫其鋒,連滾帶爬逃了開去。少數四族高手起初街自硬撐,但終於抵擋不住,且戰且退。
只有那紅衣男子雙袖揮灑,步履笨拙,卻極迅捷地禦風逼近。一隻太陽烏啞啞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卻被他輕揮一掌,擊得怪叫後飛。眾太陽鳥大怒,怒啼聲中爭相圍攻,紅衣人絲毫不為所迫,揮灑自如,一一將十日鳥震飛開去,禦風疾行,轉眼距離蚩尤二人不過十余丈之距。
蚩尤見是那紅衣人,心中大震。昨日與他竭力激戰,終究不敵,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異處。他窮追不舍,自然不是為己而來,必是為了懷中的紫衣女子。
低頭望去,果見紫衣女子嬌靨蒼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閃即逝。此時心中更無懷疑,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纖纖”。心中恚怒,冶冶道:“妖女,快說出纖纖下落,否則我便將你交與他發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顫,柳眉一揚,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緊,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那纖纖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就再也找不著她啦!”
突然眉頭微蹙道:“哎喲!你那好妹子被關著的地方一沒水喝,二沒吃的,倒是有下少野獸凶禽,倘若去得遲了,只怕就只剩下骨頭啦!”連連歎息,倒似是十分擔憂一般。
蚩尤大怒,攬住她纖腰的手臂猛地勒緊,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脅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過氣,通紅著臉,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誰讓你先要挾姐姐來著?”
蚩尤眼見紅衣人連連震退十日鳥,立時便要趕到:心中迅速計較,對纖纖生死的憂懼登時佔了上風,一時間也奈何妖女不得,當下仰天狂吼,暍道:“鳥兄,定吧!”太陽烏應鳴一聲,巨翼撲翔,閃電般朝南飛去。兩隻太陽烏立時鳴啼飛來,左右護翔。余下七隻太陽烏則奮力輪番截擊紅衣人,迫得他無法全力追趕。
曠野上眾人眼見這少年駕禦十日鳥,從容而去,心中憂急如焚,一邊奔跑一邊朝著空中射出諸種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兩隻護駕的太陽鳥輕松撥落。眼看蚩尤與紫衣女子騎乘火紅的太陽烏,橫掠烏雲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頓足,徒呼奈何。
烏雲在頭頂層層翻滾,黑壓壓沈甸甸,仿佛隨時要砸下來一般。大風呼嘯,星星點點的雨絲迎面撲來,又麻又癢。閃電怒劈,天地轟雷。
蚩尤忽然聽到十日鳥驚啼震飛,“嗚嗚”之聲破空而來,念力及處,隻覺一道炙熱的赤炎氣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凜: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轉坐在太陽烏背上。一道紫紅色的光火箭閃電射來。下及多想,猛地調集真氣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聲向兩翼延展成光牆。中間刀光逕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聲,那光火箭順勢迎刀劫裂,變成兩枝火箭,與苗刀刀鋒磨擦之後,來勢更猛。“噗噗”悶響,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兩翼光牆,擦著蚩尤的兩頰飛過。風勢灼熱,登時將他臉上刮出兩道紅痕。
蚩尤大駭,這紅衣男子實在是深不可測,每次交手仿佛都遠勝於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來勢之快,箭勢之銳,比之昨日又強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從他耳邊卷過,突然合二為一,立時沒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窩。
紫衣女子“啊”地一聲痛吟,突然被甩飛起來。那光火箭瞬息間又變成光火鏈,將她朝後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驚:心中那好強好勝之意登時湧起,縱聲長嘯,奮起神威,一刀雷電般劈落,將光火鏈從中斬斷。
恰在此時,雷聲轟鳴,傾盆大雨飛瀉而下。被斬為兩段的光火鏈“吃”地一聲登時熄滅,紫衣女子如飛絮楊花,朝下悠悠飄蕩。
蚩尤急速衝落,抄手將她抱住,躍上飛翔而來的太陽烏,朝南翱翔。十日鳥歡聲鳴啼,四下追來。
蚩尤轉頭望去,那紅衣人身上冒出絲絲白氣,頗為狼狽地朝地上飄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難道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還伯雨嗎?忽聽懷中紫衣女子低聲格格笑道:“老天爺也幫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澆死啦!”
她面色蒼白,滿臉痛楚的神色,杏目迷離,長睫上沾滿雨珠,撲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著微笑,似是對紅衣人被雨水淋澆大為幸災樂禍。
蚩尤冷冷道:“蛇蠍妖女,老天爺豈能幫你。”見她肩窩上的傷口極為怪異,匆大匆小,由紅轉紫,又由紫轉紅,不住有火焰跳躍,熱氣騰騰,被雨水淋著立時“哧哧”作響。她全身發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懷中也如冰柱般,絲毫不能動彈。
蚩尤心中詫異,昨日自己被那紅衣人紫火神兵所傷,遍體傷痕,雖然頗為難過,但卻沒有像她這般全身冰僵。卻不知一則因為他自身真氣超強,又有羽青帝元神附體,抗力與自我修複能力遠勝常人,二則紅衣人對他手下留情,但對這紫衣女子卻是絲毫不遺余力。紫火神兵灼穿肌體之後,傷口不斷燃燒,必將傷者全身熱能源源下絕地吸走。若沒有及時救護,七日內寒熱不定,經脈錯亂,真氣岔走,則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貝齒上下撞擊,格格作響,卻笑道:“臭小子,老天爺派你來便是幫我的,你不知道嗎?那僵屍鬼最是伯水,你帶我往南邊去。那裡的河流瀑布多得緊。”
蚩尤原本十分厭憎她,但瞧她這般可憐,傷勢又頗為嚴重,不知為何竟突然有些心軟,冷冷地哼道:“妖女,待會兒若不說出纖纖下落,我便讓你比眼下還要難受。”心中對自己計議,將這妖女傷勢治愈後,便讓她帶著找出纖纖,之後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著了。
十日鳥歡鳴聲中,穿透茫茫雨霧,又轉折朝南邊飛去。
初夏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片刻,雨勢便已轉小,再過一會兒,便徹底停歇。雲散日出,碧空如洗,風中滿是雨後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屍鬼便要趕上來啦!”一路上她雖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轉便是催促他快些禦鳥飛行,生怕被紅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飛了幾個時辰,天色將晚,兩人十鳥已經到了一條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說紅衣人怕水雲雲,蚩尤決計先沿著河水溯流而上,找一處瀑布躲藏過夜。
果然毫不費力便找了一個絕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簾掛,下方幽潭碧綠,匯水入河;四側山谷環抱,綠樹蒼翠。
蚩尤駕鳥穿入瀑布,裡面是一個頗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從頂上落下。當下派遣兩隻太陽鳥銜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處鋪展,將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將剩下的枯枝燒著,抓了些魚烤食。
將十日鳥封印好後,這才覺得周身酸疼。當下蚩尤又調息運氣,稍作休息。然後驗測那紫衣女子的經脈,見她體內真氣尚運轉正常,只是傷口蹊蹺,渾身冰冷,當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邊升了一簇火後,他也有些困倦。枕著苗刀躺了下來,聽著嘩嘩的瀑布聲,以及林中夜鳥,葉間清風:心中逐漸平靜下來。迷迷糊糊中想著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樣了。過了一會兒,便沈沈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響,在夢中彷佛感覺到某種強烈的下安,登時醒轉,霍然坐起。周圍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發抖,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探手一觸,吃了一驚,她的額上竟是滾燙一片。略作猶豫,咬咬牙,將她抱在懷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氣,黑暗中白蒙蒙一片,盡是冰寒水氣。秀眉緊蹙,濃睫顫動,楚楚可憐,神態更似纖纖。蚩尤心中大震,想起從前初到古浪嶼,纖纖夢中也時常這般蹙眉傷心。驀地起了憐惜之意,將她抱緊。
她似是感覺到溫暖,眉頭稍展,雙臂緊緊抱住蚩尤的腰。柔軟而冰冷的身體緊緊地貼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時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一個女子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過水簾,隱隱約約地照在她的臉上。 水光搖蕩,明明暗暗。那嬌俏秀美的臉平靜而甜蜜,嘴角牽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著一個傭懶的美夢。嬌小的瓜子臉上再也沒有白日裡妖媚刁鑽的神氣,更平添純真無邪之態。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這妖女語笑嫣然,狡猞毒辣,屢次三番對自己痛下殺手,但似乎又總留了三分情,並末乘隙將自己致於死地。否則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幾次了。驛站中若非她及時緩解“兩心知”之蠱,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亂刀之下。
蚩尤素來重情義,一念及此,對她的惡意秸減。但想到她偽裝纖纖,利用蠱蟲悉曉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為惱怒。不知纖纖被她囚困何處?倘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叉如何是好?想到此處恨不能立時將她搖醒,厲聲逼問。但她一介女子,身負重傷,自己九尺男兒又豈能如此?一時間瞧著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沈浮。
紫衣女子肩窩處火焰跳躍,衣裳開裂,露出雪白滑膩的肌膚。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見她洗浴時的情景,胸口登時滯堵,熱血翻騰。強自按下那莫名的綺念,吐了一口氣,搖頭道:“你究竟是誰呢?”
突然聽見水簾外響起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國國主,九尾狐晏紫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