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二月雷因斯北門天關
經歷一場激戰,北門天關可以說是處於極度的混亂當中,倘使有敵人趁隙發動攻擊,情形肯定一發不可收拾。
連串事件的激烈變化,把當事人以外的相關人士全看傻了眼。原本的花家子弟兵還好,畢竟身為降卒的他們,多少抱持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想法,冷眼旁觀這一切,但來自稷下的貴族兵心情就很複雜。
長久以來,駐守在惡魔島上的五色旗,是雷因斯人民在國內武風不盛之余的最大榮耀,又因為宮廷刻意包裝,所以只要提到這群拋棄一己安樂,甘願在孤島上與魔族對抗的英雄軍隊,雷因斯人無不衷心欽佩。然而,自從實際接觸後,他們發現這支傳說中的英雄部隊,實力比想像中更強,但卻被層層黑幕所籠罩,越來越沒有“聖者之軍”的感覺。
若說忠誠心,五色旗是絕對沒有問題。任誰都肯定,不管面對怎樣的強敵,這支健旅都會悍不畏死,爭先完成任務。不過,他們效忠的對象究竟是誰?這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了,光是看他們兩次掉轉槍口的行為,就讓眾人驚疑不定。
“五色旗真是很強,這支軍隊沒有成為敵軍,是我們的幸運,不過……他們好像也算不上友軍。”
當有人苦笑著說出這樣的感言,其余軍官都只能點頭默認。而將秘密主義當作行動準則的五色旗,則是一點解釋的打算都沒有,行動如常,就像之前的一切全然沒發生過一樣。
只是,還是有一些事情,是沒法裝作沒發生的……
當稷下城被核子導彈大洗禮的消息,傳遍風之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北門天關自不可免地接到了這個噩耗。五色旗的幕僚一致主張,必須要封鎖這個勢必會動搖軍心的消息,以免大軍未戰先潰。
“這不是感情用事,或是流於無意義的人道精神的時候,這些新兵都來自稷下,這消息若不封鎖,估計有一萬以上的新兵會叛逃回稷下。”
這份評估源五郎如何不知。擔任一名幕僚,他有足夠的冷靜與判斷,情知這個要求的正確性,但他心中感性的一面,則排斥這樣的做法。左右沉吟,最後是理性取得了勝利,他以自身智慧作出了最妥善的決定。
“這個提案很正確,但我想大家都明白,我並不是全軍主帥,僅是一名幕僚總監,對於這個結論,大家沒有異議吧!”
“……”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麽我就把這項提案呈報主帥,由她來作決定,如何?”
“……”
結果就一如源五郎所料,負責為此事下最終裁定的妮兒,當聽見眾人有事求見,起先是很不高興地表示“打擾少女美容睡眠的家夥罪該萬死”,但聽完整件事始末後,臉色大變,爆發了火山般的狂怒,人型暴龍的吼聲,響徹北門天關。如果不是因為她傷勢不輕,猶自下不了床,肯定要訴諸武力解決。
“搞什麽嘛?大家不都是一國人嗎?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呢?”妮兒氣急敗壞地吼道:“敢作為什麽不敢當?既然有膽子作這種事,就不要怕被人知道!”
在少女的怒吼聲中,五色旗成員全都往外退走,隻留下默默揮手致意的源五郎。而當一輪發泄之後,妮兒自己也有些意外,這些人退走的姿態極為恭謹,卻看不出半點落荒而逃的樣子,換言之,他們並非因為畏懼自己而退,那退走的理由是什麽呢?自己可沒有傻到去相信這些冷血家夥會認同自己的觀點。
“這個嘛!很簡單,因為你現在是主帥啊!”源五郎聳肩道:“白家人對於領袖命令是絕對服從的,而妮兒小姐你已經正式被任命為五色旗統帥,別說是這個,就算要他們去跳海,他們也不會反抗啊!”
給這樣一說,妮兒才想起來,昨日那個死矮子臨走之前,敕令五色旗,往後聽命於己。就是這一點特別討厭,明明就是敵人,為什麽自己要領他的情呢?再說,自己統領北門天關所有兵力的指揮權,是由兄長親自授權,憑什麽要接受他的任命呢?
越想越是生氣,偏生手上痛得厲害,兩條臂骨都給震斷,手掌根本是體無完膚,好多處皮肉都被整塊削去,露出森森白骨,瞧來著實恐怖,打從擁有天位力量以來,從沒受過這樣的傷,雖說天位高手回復力較常人稍強,但沒有十天半個月,這些傷肯定是好不了了。
心中氣惱,妮兒用裹滿繃帶的雙手抱緊枕頭,獨自坐在床上生悶氣。傷痛乏力,少女的穿著顯得很隨意,一件花格子圖樣的睡衣睡褲,再抱著個大大的枕頭,看起來實在很孩子氣。
一旁的源五郎心中有著惋惜。能得到妮兒信任,自由出入於她閨房內的男性,北門天關內可是僅己一人,若是妮兒能像同年紀淑女那樣穿起絲質睡袍,對自己而言,實在是一件賞心悅目的美事,不過……如果妮兒變成郝可蓮那樣的豔姬,自己恐怕會很傷腦筋吧……
“你這個人真是沒用啊!打都不打就認輸,害得我們一敗塗地,丟臉死了。”
“沒有辦法啊!因為美麗的妮兒小姐變成了人質,沒用的我隻好舉手投降啦!”
“所以才說你沒用啊!我和那個臭矮子打了那麽久耶,你如果早一點到,我們合力戰他,早把那個死矮鬼扯成十八塊了!”
“嗯……如果他給我們這種機會的話……”一如以往,源五郎微笑著述說己見,沒有直接頂回妮兒的話語。
長時間的相處,妮兒也聽得出話中另有所指,沉默半晌後,怯聲問道:“那矮子……有這麽強啊?”
源五郎搖頭道:“不是強不強的問題。和我們比起來,對方非常地熟悉爭戰之道,如果我在你敗戰之前趕到,他會立刻丟下我們,瞬間遠遁,不會給我們同時對付他或是車輪戰的機會。”
“對嘛!我就這樣想,那個臭矮子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要不是忽然使那種陰險怪招傷我的手,我昨天早把他撕成碎片了!”妮兒說得氣憤,在床板上捶了一下,卻碰痛手上傷處,哀叫出聲。
源五郎微微一笑,輕拍著妮兒肩頭,柔聲安慰。
雖然資質絕佳,但心上人的戰鬥經驗還嫌不足,特別是對付殺手的攻擊模式!過去在逃亡往基格魯的路上,雖然有遇過殺手,但一來雙方實力差距太大,二來有自己從旁照應,並沒遇上什麽凶險,而恢復天位力量後更是無往不利,不需要擔心這問題。
然而,一個戰鬥經驗豐富的武者,都知道一個常識:一名成功而傑出的殺手,往往可以殺掉超乎本身實力十倍的高手!
把目標放在殺死敵人,和一心要擊敗敵人,兩種戰鬥模式截然不同,而那種絞緊神經、把握住敵人每一分破綻,作最大限度的利用、看準破綻伺機一擊而殺的心情,更是妮兒所無法體會的。
擁有天位力量的優秀殺手……光是想像就覺得一身冷汗啊!
妮兒不喜歡源五郎這樣的眼神。雖然常常斥罵他“世上最軟弱沒用的生物,就是像你這樣的男人”,但心裡卻是明白,自己與這男人之間,仍有一段難以超越的距離,那些恥笑僅止於玩笑而已,若是認真,自己就成為最可笑的笑話了,特別是被他以這樣的眼神注視,總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頭腦簡單的小女孩,在接受大人惋惜兼莞爾的安慰。
“如果兩敗俱傷也就算了,我們兩個人都傷得慘兮兮,卻讓那家夥得意洋洋地全身而退,讓哥哥知道了,我要怎麽向他交代啊!”
最讓妮兒火光的就是這一點。自從由源五郎送來的那個機械,目睹基格魯擂台之戰的全貌,從中學到魔龍皇拳之後,自己便加意苦練,與自身天魔功結合,期待下次與強敵交手時,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哪知道好不容易有了實戰機會,卻在敵人手裡慘敗,練的武功一點意義也沒有。
“對上這樣的敵人,如果是老大自己,只會輸得更慘,所以你不用慚愧啦!”源五郎笑道:“至於說他全身而退,這點我想應該不至於吧!”
“什麽意思?”
“妮兒小姐太小看天魔功的威力了,以你目前的修為,小天位裡沒有任何一人可以硬接你這許多記天魔功之後,仍能毫發無傷的。如果我沒有料錯,白起的兩條手臂現在大概比你更慘,坑坑疤疤的血洞,加上潰爛、中毒,就算用乙太不滅體,恐怕也要折騰個兩三天才能痊愈。”
源五郎回憶起對峙時的種種,自己固然心理緊張,但對方又何嘗不是在強撐?用那樣傷痕累累的手臂連續催用核融拳,傷敵之余,恐怕本人也快疼昏過去了吧,但這家夥卻能強行壓下各種痛楚,冷靜如常,不露痕跡,單是這份功夫與定力,就讓自己不想與他為敵。
“喂!看你的樣子,好像還知道點什麽,說出來啊!”妮兒曉得源五郎原則上都對自己很老實,但也有些事,自己不問他就不說,這時候就得要主動問了。
“嗯!其實是些蠻沒意義的事,我的資料不全,說出來意義並不大。”
從源五郎口中說出的,是有關於白起的身世與來歷。盡管不像蘭斯洛拿到的那份資料一樣清楚,但綜合小草說過的隻字片語、青樓的情報、自己的推判,源五郎仍然把大概事態掌握到成。
“用太古魔道作出來的人類?好惡心啊!”
“嗯……我想並不完全是人類。九州大戰後,太研院就在作一些禁忌研究,人類的身體強度有限,如果要製作完美戰士,大概會同時混入精靈與獸人……甚至魔族的血統基因,綜合這些種族的優點,製作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強悍生物!”
“惡,我雞皮疙瘩都要掉出來了,那根本就是大雜種嘛!”妮兒吐吐舌頭,道:“早知道那家夥是這種怪物,根本就不該笨得和他公平動手。”
“那該怎麽樣?”
“那種專門為了戰鬥而製造出來的天才怪物,我們正常人類和他交手太吃虧了,應該讓我和我哥哥聯手,再加上你也行,我們一起圍毆,趕快把他了結,對這個世界比較好。”妮兒道:“你看,他在稷下城裡殺了那麽多人,這種人留在世上,太危險了!”
說著,少女想像著那種怪物的製造過程,多半是在製造時期,就已經用太古魔道灌輸了一堆武功技巧和殺人手法進去,年紀小小,就已經懂得用刀子冷靜地分割人體,這種怪物才真是應該早點被消滅,早死早超生。
“妮兒小姐也算正常人類嗎?我想很多人會對這個自我評價有異議喔!”急忙躲過妮兒盛怒下重手砸來的茶幾,源五郎沉吟道:“不過,天才戰士啊……有這麽簡單嗎?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什麽意思?你有話沒對我坦白喔!”
“暫時緩一下吧!因為這是連我自己也不確定的事,現在說出來,沒有什麽意義,不過,或許連小草小姐也沒有發現就是了……”
“什麽嘛!神秘兮兮的。”妮兒皺眉道:“還有那個像小孩子一樣的女魔法師也是,有這麽厲害的人,就應該早點出來啊!看著我們挨揍,很好玩嗎?”
源五郎啞然失笑。妮兒指的,當然就是梅琳老師,這位雷因斯的首席長老,就連小草自己也指揮不動,她要作些什麽,是沒有旁人能勉強的。
“妮兒小姐有些事弄錯了。”源五郎道:“白起並不是因為梅琳老師的出現,才賞臉地退走;梅林老師也不是因為要阻止我與白起對戰,所以才現身的。”
“呃!那是為了什麽?”
“因為阿草已經到了城外,為了避免事情進一步擴大,他們必須要讓這一戰就此了結。”
“阿草?”妮兒楞道:“昨天……那個女人也來了嗎?”基於個人心結,少女並非每一次都很坦率地稱呼嫂子。
“不,不是阿草小姐。”源五郎的笑容忽然變得充滿諷刺意味,“是阿。草。先。生!”
在深沉的夜裡,少年偶爾仍會想到從前。一些雖然沒有刻意去遺忘,但卻不會主動想起的過往,在這連星光都為之沉澱的深夜,會緩緩地自腦裡流過。
自己的過去,到底是由什麽元素組成的呢?依照太古魔道的學說,世上萬物都是由一些肉眼無法看見的元素所形成,那麽,當把“過去”這樣東西作分析,會得到什麽樣的元素呢?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記憶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是待在蘇生水槽裡,那種特殊黏液的氣味,聞久了像是某種屍臭,到現在還常常會嗅到。連續大半年都待在蘇生水槽裡,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與線路,旁邊則是住著一些奇怪的鄰居,左邊的那個魔物,身上起碼有著十二條觸手,右邊的那個也很奇怪,毛皮、鱗片、肌膚、硬甲……這些構造都可以在它身上發現。
一直看著這些東西,恍恍惚惚,就覺得自己也化身為其中之一,變得那麽樣的怪異。而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就會看見水槽外的那些研究員,用一種看著魔界怪物的眼神,在凝視他……那時候,他就有一種,想要把這些人的眼珠子全挖出來……
“怪物”、“異種”、“魔物”這些稱呼,早在幼時他就已經聽慣,而在那些之外,還有什麽印象深刻的東西嗎?
有!記憶中,那張大大的手掌,總是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揮來,而伴隨而至的,則是一句比“異種”更讓自己永烙於心的稱呼。
“你這不出色的東西!”
這句斥罵,每次都造成錐心之痛,因為如果不是一記耳光摑來,把頭骨打裂;就是一記重腳,讓跪倒在地上狂嘔的他,以為肚破腸流,所有內髒全部流了出來……
並不是每一次都是那樣默默挨揍的,曾經有一次,雖然只有那樣的一次,但當時仍年幼弱小的他,仍嘗試對面前那道過於高大的身影反擊。
“我有什麽地方作得不好?為什麽爹你要這樣打我?我、我是不是你的兒子啊?”
相較於流著眼淚,嘴裡不停噴出血沫的小鬼,父親的回答則充滿了壓倒性威勢。
“兒子?這樣不出色的東西,哪有成為白家人的資格?你這讓我蒙羞的不良品,別用那惡心的稱呼叫我!”
與這回答一同飛來的那記重腿,威力實在不簡單,說不定父親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創出了光電腿的三絕式也不一定。
跟著,在每一次痛毆之後會出現的,總是那麽樣的一雙溫暖懷抱,將他摟在懷裡,隨著那漸漸泛起的聖光,心裡慢慢變得溫暖,好像什麽痛楚都漸漸消失。
“乖兒子,沒關系,媽媽在這裡,媽媽疼你唷……”
“嘩啦”一聲,水花飛濺,整個蘇生水槽在乓然聲響中,迸裂成碎片,大量黏稠的營養液,隨著強化玻璃碎片流往地面。
本來忙碌的眾多技術人員,聞聲全都放下了手邊工作,匆忙地趕了過去,安靜地看著那從蘇生水槽中踱出的纖瘦身影。
將黏在身上的各種貼線扯去,一名負責監視各項紀錄數值的技術人員前來報告。
“大公子,您剛才的腦波很不穩定啊!”
“我心裡有數,有勞了。”
接過部屬們遞來的長袍,白起逕自披了上去。個頭不高,身材再好也有限,他並沒有什麽興趣隻穿著一條短褲,向部屬們展露自己實在不怎麽樣的排骨身材。
打從許久之前,白起就已經習慣在蘇生水槽裡冥想,用以代替睡眠。心靈在完全安靜之下的休眠,比尋常睡眠效果更好,短短半個時辰就能回復所有疲勞,而自從習慣這方式後,他就很少再作過夢了。
但是,最近的夢似乎多了點,當過去的鏡頭一一在腦裡重現,已經平靜的心湖再次泛起漣漪,所以才會有夢的出現,才會再像平常人一樣,自夢中冷汗涔涔地驚醒。
只不過,為何讓自己驚醒的地方是如此特別而尷尬啊……
“奴隸甲到哪裡去了?”
不再把精神浪費於無聊思緒,白起向部屬查詢韓特的去處。一如所料,研究人員僅是苦笑著回答,似乎是又偷偷躲起來,嘗試用天位力量解毒了。
這回答不算意外,以韓特目前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希望盡快解除身上毒素,跑離雷因斯越遠越好,回復開開心心的賺錢生涯,怎麽也好過在這場內戰中越扯越深。不過,白起非常肯定,今晚韓特只會再次解毒失敗,然後觸發潛伏“毒患”, 明天早上忍著疼得快昏過去的胸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隨便他吧!我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白起的指示極為簡單俐落。首先替白天行擬定講稿,對於稷下城內的人民進一步施加壓力,同時整備武器,但也要預防有敵人前來突襲,破壞此地軍武。另外,壓力也要直指太研院,讓那幾家收了重款的媒體,持續照這邊的意思發布言詞攻擊。
“之前已經說過勾結了,這次要換點新東西,如果沒有什麽特別點子,就直接照他們的提案,說他們兩個人戀奸情熱,搞著不乾不淨的男女關系吧!”
聽到主帥這樣命令,旁邊的技術人員都覺得有些想笑,即使是瘋狂的白家人,對媒體也從來都不抱好感,現在要以這樣的形式來作攻擊,那感覺實在是很怪異。
“對了,奴隸甲如果出現,立刻要他來見我。”將手上新到資料翻閱一遍,白起皺皺眉頭,有了新的主意,在否決掉自己親自入城動手的必要後,他決定把這樣的苦差事丟給韓特。
“不過……有點奇怪,我是不是忘記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