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抬頭望了望夜色,不禁眯了一下眼睛,對夏爾蒙道:“你不覺得今晚的天氣和我們定下約定的那晚很像嗎?”
暗黑法師不語,隻昂首看著那輪耀眼的明月。
又是個狂月滿天的夜麽?
那一隊疲憊的瑪咯斯軍隊,緩緩走到了克頓城下。為首的士兵高聲叫喊著開門。
負責警戒後方的傑偌將軍聽到士兵報告後吃了一驚,連忙從軍營中趕往城門。在一路上,前方戰線上的戰友和納斯達軍拚死廝殺聲清晰可聞。作為一個在克頓城服役多年的老兵,這次納斯達軍攻勢之猛仍是他生平僅見,但他仍和大部分士兵一樣對克頓城和托蘭大將軍抱有信心。
隻要,布羅姆將軍那兩萬生力軍能夠及時趕回來。
傑偌站上了城牆,向城下望去。
那是一隊很明顯經過一場艱苦戰鬥的瑪咯斯軍隊,他們身上的瑪咯斯軍服幾乎都染有血跡,而在他們的臉上,那股從內心裡透出的疲憊幾乎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甚至於,還從少數的一些士兵臉上,看到了緊張。
傑偌心中一動,好象想到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卻一時說不出來。
這時,那為首的軍官高聲叫道:“傑偌大人,我們是布羅姆將軍所屬部隊。布羅姆將軍已在不久前攻克玉山城,先正在清理戰場,稍後即可趕回。他知道克頓城裡戰事吃緊,就先派了我們這一隊三千人趕回來支援,他率大部隊隨後就到。”
“耶!”,傑偌身旁的士兵忍不住歡呼起來,傑偌也是大喜。
傑偌下令士兵打開城門,讓這隊盼望已久的援軍進城時,心裡在喜悅中卻仍有些隱隱不安。
緊張?
他們回到了克頓城,怎麽會緊張?
他們是瑪咯斯邊防軍的精銳,怎麽會緊張?
“站住!”傑偌一聲斷喝,喝住了正要達開城門的士兵。
城下的傑夫眼角一跳,一顆心忍不住的劇烈跳動。但在表面之上,他依然面色如常,抬頭向城上喊道:“傑偌將軍,為什麽還不打開城門?”
傑偌心亂如麻,前方的廝殺聲依舊震天的響,他知道每一個瑪咯斯士兵都在盼望著援軍的到來,更知道早一點放入援軍就可以早一點減輕前方戰線的壓力。
隻是,那一點內心的不安卻依舊揮之不去。
“你們可有證明是布羅姆將軍屬下士兵?”傑偌喊道。
城上城下的士兵中都是一陣騷動。不同的事,城上瑪咯斯士兵是不耐煩,城下的士兵則是緊張,甚至於有人已臉色發白。
“有的,”在身後眾人驚訝的眼光中,傑夫居然拿出了一方金印,“布羅姆大人就是怕誤會,特地把他隨身官印暫借於小人,以證明我們身份。請大人查看。”
一旁早有士兵用吊籃將官印取上城牆,傑偌一看,果然無誤,正要說話,隻聽見那後邊戰線上廝殺聲陡然高漲,顯然又是一波猛攻開始了。
傑偌再無猶豫,立刻對身邊士兵道:“快,打開城門。”
士兵們應了一聲,歡天喜地的跑去了。
城門之前,這隊三千人的軍隊人人屏住了呼吸。
那仿佛死一般的寧靜。
每一人的眼光都盯住了那扇巨大的城門。
月光如水,照出他們緊張的神情,照在那如山般的城門。
“嘰呀~~~~~~”
不落的克頓城,瑪咯斯王國最後的屏障,打開了他的大門。
拉曼的眼角一陣跳動。
他站在納斯達軍主營之中,卻依然覺得那血腥味撲面而來。克頓城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令這百戰沙場的老將也有種嘔吐的感覺。
他轉眼看了看身旁的拉凱爾。拉凱爾察覺了他的目光,也向他望來。
兩人的眼中,都是血絲。
明明只差了那麽一點,好幾次都攻上了城牆,卻總是在對方不惜性命的瘋狂反擊中功虧一簣。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在他們在彼此的眼光中,都看出了對方的不安。
在瑪咯斯士兵那般強悍的戰鬥力下,難道連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能攻克這座城池嗎?
拉曼心中默默地喊著:“托蘭!托蘭!……”
“砰!”在克頓城的後方,突然響起了一聲脆響。
一個瑪咯斯民間孩童在過年時玩耍的煙花在爆炸聲中,歪歪扭扭地衝上了天,在空中閃了一閃。
就那麽的。
閃了一閃!
戰場上的士兵愣了一下,立刻又被生死間的戰鬥引開了注意。
望著那迅速消失的輕煙,拉曼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卻聽見拉凱爾低聲道:“你發覺了什麽嗎?”
拉曼定了定神,道:“什麽?”
拉凱爾欲言又止,隻搖了搖頭,象是要把什麽甩出腦袋一樣,道:“沒什麽!”
傑偌將軍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從地平線的遠方憑空出現的無數半獸人,密密麻麻如蟻群般向克頓城擁來。
近了,近了,那恐怖的身軀,染血的戰斧,血紅的眼睛,仿佛地獄最深處而來的魔獸。
傑偌絕望的大喊:“關上城門!”
陷入恐懼中的瑪咯斯士兵瘋狂地向城門擁去,與傑夫那死死守在城門的士兵搏殺著,用彼此的生命,去爭取那在生死邊緣關鍵的一點點時間。
一寸山河一寸血!
沒有人後退。
前方就是希望,前方就是生存,絕不回頭,絕不退縮。
任妖異的鮮血在夜色如水中飄灑。
插進胸口的刀刃拔出來砍進你的胸膛,失去了雙腿我依舊有手。咬緊了牙關,忘卻了一切,為了生存請你死去!生命的猙獰在這一刻這般明顯,我呼吸著絕望卻知道揮刀就是希望。
我不要死!!
我的身體裡還有力量,生存的狂野燃燒,仿佛遠古祖先的呐喊,流盡了血也要前進。
是天在搖,還是地在動?天搖地動我隻覺得不能自己。
那城池外頭的野獸在咆哮,在呼喊,露出獠牙衝向人類。
他們可也是為了生存而怒吼?!
狂月滿天!
無數的生命之火燃燒的竟這般光輝燦爛!
從前線趕來支援的瑪咯斯士兵越來越多,盡管疲憊卻依然凶悍。傑偌紅著眼,握著劍,衝在人群的最前端。
好累啊!
傑夫的身體讓他覺得了一陣眩暈,揮起了劍他卻衝上了前方。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千辛萬苦才到了這個地步,怎可以輕言放棄?在我身後的還有艾麗和她的孩子,還有這幾千個生死與共的士兵,在那遠方,還有夏爾蒙大人的目光。
堅毅的男子怒吼一聲,握緊了劍,向著未知的前方衝上!
生,或是死!
傑偌揮劍向那帶頭的軍官砍去,他憤怒的臉容在月色中那般猙獰。
殺!
為了無數的戰友,為了前方血戰的兄弟,為了自己的錯誤。
殺了你!
或是殺了我自己!
窄小的城道中擠滿了人,鋒銳的刀刃瘋狂閃動。在人類士兵的嘶喊聲中,城外半獸人的咆哮聲越來越大。
時間!時間!時間!
所有的人,都紅了眼睛。
“殺!”,那一聲熟悉的怒喝,令傑偌驚喜交集。危急時刻,托蘭親自帶著親衛隊趕來支援。沒有任何廢話,托蘭身先士卒,第一個衝入了戰場。瑪咯斯士兵士氣陡然高漲,追隨著他們的領袖,向著敵人衝去。
那一股仿佛不可一世的氣勢,在刹那間壓倒了敵人。托蘭高大矯健的身軀在人群中晃動,如傳說中的戰神。
是什麽令人不懼生死,是什麽令人抗爭到底?
大好男兒,在這樣生死煉獄的夜晚,為了什麽絕不放棄?
身旁的戰友逐漸死去,眼看著卻無能為力。踏著他們的屍體,被逼到了絕望邊緣。
沉重的喘息像撕裂了心髒,耗盡了體力卻無法停下。前方的敵人潮水般湧來,再退一步就要失去城門。
這一步的距離!
這一寸的距離!
這一生不死不棄的誓言,絕望中依然清晰,遠方親人的笑容,血光中那麽溫馨。我親愛的孩子,你可還在酣睡?
怒吼吧,是來自內心還是靈魂?在這樣淒厲的夜晚,你咬著牙還在堅持。
狂月滿天!
在這古老的大地燃燒得這般猖狂!
那一劍,揮起,砍下。
終於,還是要放棄了麽?
終於,還是失敗了麽?
為什麽這一瞬間這般的安寧,四周的聲音全部消失。
隻有那雄偉的敵人,揮舞著鋒銳的劍,在空中劃過一道痕跡,向著自己而來。
“忽~”
那仿佛從冥冥中飛來的戰斧,越過了歲月留下的距離,在那生死的瞬間,出現於人世間。
劍斷,人翻,痛楚,悲傷。
托蘭看著斷裂的右臂,望著從前方那些就要崩潰的暴亂軍士兵的身後出現的半獸人,在他們的最前方,是個目光如火焰般熾熱的巨人。
在那似乎被歲月凝固的一刻,命運站在了另一邊。
在托蘭因為痛楚昏過去之前,他低低地喊道:“陛下!……”
瑪咯斯軍團,崩潰了。
無數的半獸人殺進了這座城市,幾百年來與大自然搏鬥的戰力令他們輕易的屠殺著這些疲勞到極點並軍心大亂的瑪咯斯士兵。在這地獄一般的夜裡,這個城市也似乎在哀鳴。
月正當中,光華滿天。
殺戮聲逐漸低落。驚鄂的納斯達軍停止了腳步,少數攻上城牆的士兵也畏懼的看著那一片片的半獸人軍隊。
向著納斯達軍一側的克頓城城門,緩緩打開。
城牆上下,擠滿了半獸人士兵。無數在風中飄舞的瑪咯斯國旗,被折斷扔下。
拉凱爾和拉曼一起向那城牆上望去。
“半獸人!”
拉曼嘴裡發苦,同時聽到身旁的人喃喃道:“原來他是……”
話沒有說下去,那一種心寒的感覺,卻這般明顯。
一步,一步,一步。
就這樣登上了克頓城高聳的城牆。向前走去,走到了城牆邊上。
向下望去,是滿山遍野的士兵。
好冷啊,又起風了吧?
暗黑法師靜靜地想著, 在眾人的目光中,向前走去。羅德東張西望的正要跟上,卻被老族長傑拉特拉住。他回頭正要詢問,卻見老族長凝視著黑袍男子,微微搖頭向他道:“不要去。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時刻。”頓了頓,在他深邃的眼神中也似乎有光芒閃過,“這是一個屬於他一個人的夜晚!”
羅德愣住了。然後和所有人一樣,把眼光集中到了暗黑法師的身上。
夏爾蒙踏上了城牆。
狂月滿天,月華如水。
秋天的風吹著他的黑袍,列列做響。
戰場上下一片安靜,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拉凱爾和拉曼,都屏住了呼吸,望著那站在城市顛峰的男子。
遠方是聳立的群山,抬頭是璀璨繁星,在這樣的夜晚,張開了雙臂,放開了懷抱,對著那輪狂月,仰天長笑。
這一刻他黑暗的身影,在大陸漫長的歲月中,成了不朽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