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夏爾蒙的要求,那個紫瞳女子被安置在一個僻靜房間,就在他的房間附近。因為她的身體很是虛弱,看上去連走動都有些困難。所以眾人還叫了醫生來看了看,結果令人松了一口氣,那女子身上大部分都是皮肉傷,身體虛弱只是饑餓和無休止的折磨造成的。
夏爾蒙在她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不知為什麽,原本應當在門前的侍者,卻不見了。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這個夜晚,似乎連月亮都不見了。
熟悉的黑暗,仿佛在這個夜裡,輕輕地跳舞。
他推開了這扇門,門內一片黑暗。
暗黑法師皺了皺眉,走了進去。暗黑法杖上的白色寶石散發著柔和的光,照亮了這間屋子。
他很快看見了那個女子。
在這間寬敞的房間中,她卻蜷縮在牆角,雙手緊抱著身體,透過依舊凌亂的頭髮,那雙紫色的眼睛正盯著這個黑袍男子。
夏爾蒙眼光一掃,發現先前吩咐侍者拿來的飯菜居然原封不動的放在桌上。他又皺了一下眉,向著那女子走去。
那女子身子一縮,雙手把身體抱得更緊了,從她那發絲後的眼睛中射出了仇恨和警惕的眼光。
夏爾蒙立刻停下了腳步。
房間裡一片寂靜,在黑暗裡的那一絲柔和白光中,兩個人象是深夜曠野中不期而遇的野獸,彼此注視著,在想了解對方的同時極力去隱藏自己。
看著對方的眼睛,聽見了彼此的呼吸,在這樣安靜的夜,仿佛連心臟也跳動的特別響亮。
終於,夏爾蒙先開口了,他低沉著聲音,道:“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那女子盯著他,毫無反應。
“你叫什麽名字?”
房間裡一片安靜。
夏爾蒙看著她,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道:“你身體很是虛弱,還是吃一點東西好。”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了一碗飯,走到她的面前,遞給了她。
那女子看了看黑袍男子遞到面前的飯,又抬頭看了看那男子蒼白的臉,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夏爾蒙注視著她的表情,做出了一個微笑的表示。
那女子雙目死死地盯著他,卻依舊沒有動作。
夏爾蒙一猶豫,又把手向她伸過去了一點,道:“你別怕,我不會……”
“呃~~~”他的話被一聲嘶啞的從牙縫裡發出的呼喊所打斷,在那一刹那,望著那女子紫芒大盛的雙瞳,夏爾蒙竟感到一陣眩暈。忽地,從他拿碗的左手上傳來了一陣劇痛,緊接著,那女子艱難地逃到了另一個屋角,雙手緊抱著頭,像是做好了挨打的準備。然後從手縫中,狠狠地看著黑袍男子。
那個碗“砰”地一聲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暗黑法師看著自己被劃破的手,看著緩緩流出的鮮血,不知怎麽,他的眼竟在瞬間充滿血絲。暗黑法杖象是體驗主人心情似的,一下子光芒大盛,把整個屋子照的通亮。
黑夜裡傳來了野獸般的喘息和地獄般的殺意,竟都來自這一向冷靜的暗黑法師。
紫瞳女子的眼中也有了一絲驚慌,但她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帶著自暴自棄的目光,她恨恨地盯著面前這個人類。
然而,她的目光在一刹那間仿佛凝固了,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不可思議和從未出現過的恐懼。
她的眼,直勾勾地盯著暗黑法師流血的手臂。
那從身體中不斷流出的,綠色的鮮血!
在這個世界中,只有高級魔獸才擁有的!
綠色的!
鮮血!
羅德打著哈欠走出房門,就看到了住在隔壁的維西一早已站在了門口,怔怔出神。羅德奇道:“你站在這裡幹嘛?”
維西看了他一眼,道:“好象死木頭昨天一晚上都沒回來。”
羅德立刻來了精神,道:“這死家夥難道也不是好東西,嘿嘿,走,我們去看看。”
說著拉了維西就向那紫瞳女子的房間走去,走了一會兒,默默跟在後邊的維西突然低聲道:“羅德,我昨晚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突然心臟一陣跳動,驚醒了過來。不知怎麽,一身大汗。”
羅德停下腳步,回頭望著維西,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維西低下頭,半晌才道:“我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阿爾夏特村夏爾蒙全力誅殺那一隊瑪咯斯士兵時。你說會不會是昨晚夏爾蒙又……”
羅德不禁吞了口口水,眼珠轉了轉,道:“我想是不可能吧,夏爾蒙好好的去殺那個女人幹嘛?不過這家夥終究是暗黑法師,說不定也……算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再說吧。”
很快的,兩人走到了那女子的房間門口,卻看見遠遠的有侍者站在一旁,不敢過去。羅德奇道:“你站在那麽遠幹什麽?”
那侍者哭喪著臉道:“我昨天進去給那位小姐送飯,結果她看人就抓,好幾個人都被她抓的鮮血淋淋的。”
羅德和維西面面相覷,心裡都隱隱有些擔憂。走到門前,羅德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房間中的景象令兩個人目瞪口呆。
房間中,夏爾蒙站在屋子中央,緊握著暗黑法杖;那女子蜷縮在一角,雙手抱膝,彼此緊緊地盯著對方。
然後,這間屋子中就沒有象樣的東西了,所有的家具,包括了床鋪,桌子,椅子,屏風,還有其他的小東西,甚至連鐵製的燭台都象是經歷了一場滔天的浩劫,完全都粉碎變形,竟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
看著一片狼籍的房間,羅德和維西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他們立刻注意到了暗黑法師左手上不知何時用撕下的衣角綁住了一個傷口。
夏爾蒙發現了兩個朋友站在門口,定了定神,一點一點地放松了自己緊繃的身體,又看了一眼那女子,轉頭向門外走去。在他走到門口時,看到了站在遠處的那個侍者,猶豫了一下,道:“你再給她送一份飯菜來。”說完,他就要走開。
“你……”從屋中傳來了一個生硬的女性聲音。
夏爾蒙身子一動,停了下來,然後轉過身看著那女子。
那一雙在清早晨光中的,紫色的眼睛。
她看了看他黑色的身影,又看著他包扎的左手,她的目光,似乎要刺透了衣服,看進了皮膚。
那綠色的血液,竟仿佛在帶給她恐懼時,也給了她一點點的親切感,看著這個在和靈魂深處都與普通人類不同的男子,她緩緩地,吃力地道:“我,我一直都被人當,當作展品,我,我,我沒有名字。”
夏爾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然後在羅德和維西驚訝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皇宮。
深秋的風輕輕從“清心湖”上吹過,吹起了一層層的漣漪。納斯達帝國皇帝巴茲身著便衣,倚在湖畔的小亭欄杆上,怔怔地看著水波起伏的湖面。
水面慢慢靜了下來,恢復了鏡子一般的清澈。水中,倒影著一個目光深邃,須發盡白,滿臉已是爬滿了皺紋的老人。附近的宮女侍者都奉命退下了,偌大的禦花園中,靜悄悄的。
巴茲看著水中那人臉上深深的皺紋,不自覺的抬手在臉上輕輕撫摩。當手接觸到臉龐時,那經過漫長歲月刻畫的皮膚,堅硬如石,沒有一絲柔軟的感覺。
“陛下,”一個侍者悄悄走了上來,在他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喘地低聲道,“拉凱爾公爵帶著夏爾蒙等一乾人等,已到達宮門外,想求見陛下。”
巴茲收回了目光,微一沉呤,道:“讓他們來這裡吧。”
侍者應了一聲,趕緊退了下去。巴茲又把目光移到了水面,看著水中那蒼老的人。從那白發,從那皺紋,是這麽明顯地看出老態,仿佛仔細看時,就會看見那生命從這張臉上,一分一分地逝去。
不多時,背後響起了腳步,熟悉的拉凱爾聲音在身後響起:“陛下。”
巴茲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在一刹那就穿過了拉凱爾,與站在他身後的黑袍男子的視線,在空中相觸。
那一雙年輕的,冷靜的,充滿了生命活力甚至野心的眼睛啊!
巴茲笑了起來,那蒼老的老人在瞬間變成了威嚴的君王。
所有的人都跪下向他表示敬意。
巴茲一擺手,道:“在這裡就不必多禮了,起來吧。”
巴茲又看了暗黑法師一眼,然後把目光轉移到了站在他身後的那兩個半獸人,他的目光立刻被費爾那龐大的身軀吸引住了。他仔細看了看半獸人,然後笑著對黑袍男子道:“你就是夏爾蒙了?”
夏爾蒙踏前一步,道:“是,陛下。”
巴茲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克頓城一役中,你幫了我納斯達帝國的大忙。關於你的能力,拉曼和拉凱爾對我都說很詳細了。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親口對我說一下事情經過。”
夏爾蒙微微猶豫了一下,就把整個經過簡單述說了一遍。
巴茲聽完,笑著道:“很好。你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啊,在那麽困難的情況下居然做到了幾乎不可能的事。我納斯達軍數倍於瑪咯斯克頓城守軍,但歷經六年還是攻不下來。想不到你居然……後生可畏啊!”
夏爾蒙低下頭,道:“陛下您過獎了。”
巴茲一擺手,淡淡道:“大好男兒,做出大事便是值得驕傲,何必學世間凡夫,虛偽謙遜。你活在這世間也就幾十年的時光,難道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麽?”
夏爾蒙抬頭望向巴茲,隻覺得皇帝的目光在笑容竟鋒銳如刀。
黑袍男子笑了笑,迎上了他的視線,在這深秋的早晨,大聲地道:
“有!”
巴茲盯著他看了半晌,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好,好。這麽多年來,我曾多次這樣說過我的很多部下,他們無一例外都答應了‘有’。可是,你卻和他們不一樣,你可知道區別在哪裡麽?”
夏爾蒙一拱手,道:“請陛下明示。”
巴茲道:“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膽敢正視我的眼睛大聲說出這個答案。”
夏爾蒙看著巴茲,看著這個威嚴的君王,而巴茲也同時在看著這個黑袍男子。
然後,這一老一少,同時大笑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拉凱爾看著他的皇帝望著夏爾蒙的目光,也跟著笑了起來。只是在他的眼中深處,隱隱劃過了一線光芒。
等到笑聲稍歇,巴茲走近眾人。經過了半獸人族長傑拉特身邊時,他平和地道:“這位是?”
夏爾蒙在一旁道:“他是半獸人族的族長傑拉特,那一位是他的長子費爾。”
巴茲點了點頭,目光從費爾巨大的身軀上轉了一圈,回到了傑拉特的身上。然後,他道:“傑拉特族長。”
傑拉特不敢怠慢,連忙一欠身,道:“陛下。”
巴茲伸手扶住了他,看著他紅色的眼睛,微笑著道:“對不起。”
一時之間,不只是半獸人父子,其他的人也都驚訝不已。傑拉特疑惑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巴茲道:“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之前沒有認識到你們的實力,若不是夏爾蒙卿獨具慧眼,我幾乎要失去了你們這一族強大的助力。我雖然是當今納斯達皇帝,但有錯就是錯了,所以我向你們道歉。”
傑拉特連忙低下頭,道:“臣不敢。”
巴茲笑了笑,又道:“至於夏爾蒙卿所答應你們的馬蹄平原的事,我已從拉曼的回書中知道了。”說著,他轉頭看了看暗黑法師,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巴茲衝他微笑了一下,道:“對我納斯達帝國來說,馬蹄平原遲早是我們的領土。把他賞賜給忠心的屬下,又有什麽不應該呢?”
傑拉特父子大喜,忍不住跪下道:“多謝陛下。”
巴茲伸手扶起他們,瞄了一眼夏爾蒙,笑道:“夏爾蒙卿所說的,就是朕的意思。”
夏爾蒙身子一震,看了看巴茲,卻沒有說話。
巴茲又看了看拉凱爾,道:“現在夏爾蒙他們還住在你家吧?”
拉凱爾點頭道:“是。”
巴茲一沉呤,道:“那也不是很方便,我記得皇家在梵心城西面還有處宅子,就先打掃一下給他們住吧。”
夏爾蒙等人連忙稱謝。
巴茲一揮手,道:“你們以後都是我納斯達忠心臣子,這一點意思沒什麽大不了的。那你們現在就先回去,讓拉凱爾帶你們去看看房子吧。”
眾人答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巴茲卻又道:“夏爾蒙,你留下來,陪我散散步。”
夏爾蒙一怔,道:“是。”
眾人退去了,禦花園又恢復了平靜。巴茲和夏爾蒙沿著湖畔走著。
過了一會,巴茲突然道:“你對我剛才做的,可還滿意麽?”
夏爾蒙目光流轉,口中即道:“陛下獎賞豐厚,遠過於我的希望了。”
巴茲淡淡道:“半獸人一族要求的是生存的地方,我滿足了他們。但你呢,我最多隻給了你一套房子,你就滿意了嗎?”
夏爾蒙霍然抬頭,只見巴茲目光如刀,直視自己,竟仿佛要看入了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