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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之路》第2章 犧牲
他年輕,英俊,是王子之尊,一國之內,他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意氣風發,自信滿滿,香車美人,宏圖大業,對他來說仿佛都易如反掌。

 然而,現在這一切看起來,都變成了啃食心靈的毒蟲,日夜縈繞在他夢中,發出惡毒的狂笑,侵蝕著他的靈魂。

 他,開蘭王國的繼承人克利姆王子殿下,徹徹底底地被擊垮了。

 梵心城外一場血戰,開蘭大軍幾乎全軍覆沒,一時之間,開蘭王國全國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就算是在王都“紅雪之城”,也不時聽到未亡人淒涼的痛哭聲。

 克利姆連門都不敢出,自回國後便始終藏在自己家中,不曾露面,甚至連父王弗羅斯特也沒去拜見。

 他現在的樣子,幾乎令人認不出他便是原來那個風流倜儻的英俊王子,雙頰深陷,兩眼無光,不知有多久未曾沐浴,全身上下酒氣衝天。

 他一直呆在自己臥室之中,不停地喝酒。他很累,卻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他一睡著,那三十萬死去將士便化作厲鬼冤魂,纏繞著他。

 他很害怕,很自責,很慚愧。他很在乎別人的看法,特別是父王弗羅斯特。他自問都是自己的錯,那場戰爭本來是會贏的。

 他用盡所有惡毒言語去詛咒那個邪惡凶狠的暗黑法師!

 他仍用殘存的溫柔去思念那個美麗的女子!

 他不敢面對的,卻只有他自己。

 於是仰起頭,於是抬起手,看著手中盛滿美酒的酒壺,繼續喝酒,直到自己不醒人事,直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砰”,酒杯從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房間的門,“嚌呀”一聲,被人輕輕推開,昏黃光線之下,照出門口站著的兩個人。

 “這便是我唯一的、寄予厚望的兒子麽?”弗羅斯特低低地在心裡念了一句,慢慢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同樣憔悴了許多的埃瓦。

 “啊!”看到克利姆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埃瓦心裡吃驚,忍不住叫了出來。

 弗羅斯特卻很平靜,至少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他慢慢走到兒子的身旁,身子擋住了桌上燭台發出的光線,使得克利姆置身於陰暗之中。

 克利姆用手抓了抓頭,嘴裡嘟囔幾句,在地上翻了個身,又繼續睡去了。

 看著他,弗羅斯特突然道:“你猜他現在夢到了什麽呢?”

 埃瓦低下了頭,卻不說話,他很清楚此刻的弗羅斯特陛下並不需要答案。

 果然,弗羅斯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道:“也許他又回到了戰場之上,奮力拚殺;也許他夢想到那一場戰爭結果改變,或者,”他冷冷一笑,道,“他還夢到了那個美麗的希麗婭公主?”

 埃瓦叫了一聲:“陛下!”眼中滿是懇求之色。

 弗羅斯特哼了一聲,道:“你不用替他求情,我這些日子細細查過,當時戰局突變,完全是因為克利姆貪功燥進,被人家抓住後窮追猛打,才導致一敗塗地。”

 埃瓦一窒,說不出話來。

 弗羅斯特看著克利姆憔悴無神的臉龐半晌之後,長歎一聲,在桌旁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燭影搖曳,照在他的身上,埃瓦看去,突然感覺那一個瞬間,弗羅斯特竟似乎老了十歲,如將死之人一般。

 他心中一緊,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弗羅斯特終於打破了沉默,道:“埃瓦,你跟隨我已經快四十年了吧?”

 埃瓦恭聲道:“是的,陛下。”

 弗羅斯特轉過頭看著他,道:“說來你也是看著克利姆長大的了。”

 埃瓦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是,從殿下誕生之日起,我就一直看著他成長。”

 弗羅斯特的聲音低沉而空洞,道:“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也是開蘭王國未來的繼承人。”

 埃瓦道:“是。”

 弗羅斯特道:“可是我很失望,你知道麽?”

 埃瓦一抬頭,叫道:“陛下!”

 弗羅斯特道:“他若勇敢向我認錯,雖然無能,也算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他若把錯責都推在別人身上,雖然可恥,卻還有幾分狡詐,難保將來不是一個奸雄。可是,嘿嘿,”弗羅斯特一聲冷笑,道,“他卻選擇了逃避,自暴自棄,卻讓我無話可說了,除了兩個字:懦夫!”

 埃瓦默然。

 弗羅斯特看向克利姆,眼中有說不出的失落,但埃瓦還是從中看到了一絲憐惜和慈愛。

 “不過,他終究還是我的兒子,”弗羅斯特深深吸氣,緩緩道,“開蘭王國日後也只有他一人能夠承繼,所以我不能讓他有事,你知道麽?”

 埃瓦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三十萬大軍,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竟然全軍崩潰,國內下至平民遺孤,上至朝廷百官,無不群情激憤。一個處理不好,便要生變。但我不能殺克利姆,殺了他開蘭王國便沒有人繼承,祖宗數百年的基業我不能棄之不顧;我也不能處罰克利姆,否則便是給他留下無能的烙印,日後的開蘭王國需要一個完整而有能的王者來治理國家。”年老的皇帝帶著深深的痛楚,淡淡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埃瓦抬頭向他的皇帝看去,緩緩在他面前跪了下來,伏在地上,伏在他的腳下,低聲道:“我明白的,陛下,我明白!”

 弗羅斯特蒼老的臉上有一絲淒然,慢慢伸出枯槁的手,放到埃瓦已灰白參半的頭顱之上,一如許多年前,那曾經年輕的王子撫摸更加年輕的少年侍衛頭上的黑發。

 “以後你要好好地為我效力!”

 “是!”

 那一句年輕的誓言,在歲月裡經歷了多少風雨,鏤刻在那般堅韌的心間,時至今日,竟清晰如故。

 帶著一絲血腥!

 弗羅斯特收回了手,藏在袍中,不讓這世間任何人知道,他也在輕輕顫抖。

 他低低地,以一種自己也不認識的聲音,輕輕道:“你放心吧,你的兒子,我必定好好照顧。”

 燭光昏黃,搖擺不停,照在這個房間裡兩個老人和一個熟睡的青年身上,有了幾分淒涼。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夏爾蒙從前廳走到後堂,一路之上,時有遇到下人侍者。他們見到這個黑色的身影時,都深深致禮,不敢多說一字。

 這初夏的早晨,這般寂靜,偌大的一個公爵府邸,悄無人聲。

 青瞳不在身後,阿利耶出去辦事,傑拉特返回了城外軍營,甚至連羅德、維西還有塔爾常有的嬉笑聲也不見了。早晨的陽光是溫柔的,拂過世間萬物,照著這座空蕩蕩的府邸,照在這個臉色蒼白的黑袍男子身上,卻成了寒冰。

 他停下腳步,站在這座府邸的一個角落,右手緊握著一直陪伴他的暗黑法杖,靜靜地抬頭,看天。

 長空萬裡,有白雲幾朵。

 他忽然想到,又有許久沒和朋友們相聚了,維西的貪心,羅德的歌聲,塔爾的呱噪,似乎都刻在心間,就在昨天一般。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卻感到了一絲陌生。

 而那個淡綠眼眸的女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跟隨自己的身後?他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不經意的看著地面。

 陽光照過了他的身子,在地下印出一條淡淡的、孤單的影子。

 黑袍男子走回大廳時,已得到下人報告,阿利耶大人正在大廳中等候。

 當暗黑法師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背身而立的阿利耶似有所覺,轉過身來,行禮道:“大人。”

 夏爾蒙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在椅子上坐下,道:“什麽事?”

 阿利耶沒有立刻切入正題,反而向窗外看了看,道:“大人,今天是個好天氣啊。”

 夏爾蒙看了他一眼,道:“是。”

 阿利耶悠然道:“不過若是在北方,比如開蘭王國那裡,應該還剛剛是初春吧。”

 夏爾蒙點頭,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道:“北方殘冬開春,只怕還是頗為寒冷的。”

 阿利耶微笑道:“正是,開蘭國內現在果然是一片肅殺。”

 夏爾蒙抬起了眼,聲音中有了些許的興趣,道:“哦,何以見得?”

 阿利耶道:“大人你還記得開蘭南侵大軍的主將埃瓦吧?”

 夏爾蒙點了點頭,心念一動,道:“他死了?”

 阿利耶心中一震,道:“不錯,就在前日,開蘭皇帝弗羅斯特追究戰敗責任,查明此次大敗完全是主將埃瓦統禦無方,指揮失誤所致,按罪當斬。但他老人家念及數十年來埃瓦大人勞苦功高,故賜他自盡,以留全屍,並特意言明此皆埃瓦一人之罪,不涉家人老幼,其族人仍居貴族之列。”

 夏爾蒙淡淡一笑,道:“埃瓦死的冤枉。”

 阿利耶卻道:“以我看來,他只怕是甘心就死的。”

 夏爾蒙想了想,道:“你說。”

 阿利耶道:“當日梵心城外一戰,埃瓦統軍有方,深通戰陣,我軍陷於苦戰,本無機可乘。但克利姆王子一個意想不到的躁進,卻令戰局逆轉。我以為以埃瓦之能,必定知道當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放棄克利姆,但他最後卻不惜犧牲三十萬大軍來救一個克利姆王子。說到底,對開蘭大軍有全盤指揮權終究只有他一個人,所以說他是罪魁禍首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夏爾蒙點頭道:“你言之有理,梵心之戰埃瓦的確罪責難逃,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又何嘗不是把開蘭王國從更大的危機中救了出來。”

 阿利耶面有不解。

 夏爾蒙站起走到窗前,眼看北方,靜靜地道:“當今天下,一國宗廟社稷的傳承完全是以血緣為根本,若子嗣斷絕,則要從同族旁系中過繼,若是連同宗也絕了後,這個國家的根基也就動搖了。”

 說到這裡,他眼中譏誚之色閃現,道:“據我所知,四十年前,弗羅斯特還有四個兄弟,他們五人爭奪王位,彼此傾軋,最後自然是弗羅斯特勝出。他即位之後,只在一年間,就以血腥手段陸續將四個兄弟包括他們同宗的老幼、婦孺甚至近鄰遠親,一一誅殺。時至今日,偌大的開蘭王族,只剩下了他這一支,也只有克利姆這一個獨苗了。”

 阿利耶歎了口氣,道:“權力相承,本就是這世間最凶險、最難為的事。”

 夏爾蒙似乎不經意地道::“其實在你家族之內,何嘗不是如此?”

 阿利耶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道:“至少我還活著。不過話說回來,如今納斯達帝國的政局可也不輸於當年的開蘭了。”

 夏爾蒙目光一閃,道:“你對當前局勢有何看法?”

 阿利耶沉吟了一下,正要說話,忽見暗黑法師的目光突然飄向自己的身後,他轉身看去,只見青瞳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

 那一雙淡綠色的眼眸帶著一絲妖異,她的出現也如鬼魅一般。阿利耶皺了皺眉,剛才的毫無知覺,讓他心裡一陣不舒服。只是青瞳的眼中卻似乎根本沒有阿利耶的存在,她只看著那一個黑色的身影。

 這一個,初夏安靜的早上。

 她慢慢走了進來,經過黑袍男子的身旁,走到他身後的一個角落,靜靜地站在那兒。

 夏爾蒙沒有回頭,臉上表情也絲毫不動,依舊那般蒼白,沒有人能看出他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麽。然後,他對阿利耶道:“你繼續吧。”

 阿利耶點了點頭,道:“到今天為止,巴茲陛下已經連續八天沒有上朝理事,朝中大事都由門官侍者帶進奏折,陛下在深宮批閱處理。連日來,梵心城裡謠言四起,一日數變,甚至多有傳聞說陛下已經病重歸天的。”

 夏爾蒙不置可否。

 阿利耶又道:“眼下梵心城內,表面平靜,私底下卻是暗流湧動,各方勢力無不蠢蠢欲動。梵心城裡維持秩序的禁衛統領處這幾日來處理的小規模械鬥事件數不勝數,但禁衛軍抓回問話後,卻多數都私自放了了事,不敢聲張。”

 夏爾蒙眉頭一皺,道:“竟有此事?”

 阿利耶道:“這幾日我還特意到城中各處市場走了走,發覺日常用品如米、鹽、油、肉、菜價格都上漲不少,看來只怕是有人在囤積了。”

 夏爾蒙來回走了幾步,道:“這方面我倒是從未想到,你比我細心。不過依你所說,三位王子爭位之勢也漸趨激烈,不知道你看好哪一個?”

 阿利耶一聳肩膀,道:“我不知道。”

 夏爾蒙也不驚訝,反微笑道:“怎麽?”

 阿利耶道:“如今納斯達朝廷之內,朋黨盛行,有明有暗。只是巴茲仍在,故三位王子的大部分實力也不能見光,難以定論。不過他們到了這個時候,卻一個個都還沉得住氣,按兵不動,倒是奇怪的很。我想來想去,不外乎兩個原因。”

 夏爾蒙道:“第一個自然是巴茲陛下余威尚在。”

 阿利耶道:“不錯,巴茲陛下君臨納斯達數十年,英明神武,他們必定心中有所顧忌。”

 夏爾蒙道:“那第二個原因呢?”

 阿利耶踏上了一步,道:“那便是我們蒼雲集團至今還未公開乃至私下表明過態度。”

 夏爾蒙笑容仍在,卻沒有再說話了。

 阿利耶隻得又說了下去,道:“換句話說,大人你態度曖昧,但手握重兵,已是各方爭奪的焦點了。”

 夏爾蒙看了看他,忽然道:“阿利耶,你想探我口風麽?”

 阿利耶心中不知為何悚然一驚,但只見暗黑法師一臉平和,似乎是不經意間隨便問問

 阿利耶強笑道:“大人,如今以我們蒼雲集團的實力,當然有許多選擇,但若是一直這麽拖下去也是不好。萬一各方勢力都失去了耐心,只怕我們反而有成為眾人公敵的危險。”

 夏爾蒙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阿利耶見他這副模樣,自是不會再追問下去,當下岔開話題,道:“另外還有一件小事,不知道大人想不想聽呢?”

 夏爾蒙淡淡一笑,道:“你都這般說,我如何還能不聽?”

 阿利耶微笑道:“大人可還記得我前幾日提起過一個叫德亞的人?”

 夏爾蒙微一思索,道:“可是烏勒王子的那個手下?”

 阿利耶道:“正是。今天我來這裡之前,照例在城中市場上走了走,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德亞一身便服和兩個人從我身旁走過,偏偏又正巧在擦身而過時對身旁之人說道:烏勒殿下今晚將在好酒樓飲酒。”

 夏爾蒙看著他道:“你怎麽說?”

 阿利耶道:“我覺得這是烏勒殿下想與大人你暗中會談,只是大家身份都不甚方便,有所顧忌,所以才這般相邀,萬一被人發現,也可推做偶遇。”

 夏爾蒙沉吟了一下,卻道:“阿利耶,最近這段時間你不要再單獨在外行走,梵心城裡盯著我們的人極多,小心些。”

 阿利耶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不過晚上這個約會……”

 夏爾蒙淡淡道:“今晚我突然很想喝酒,你呢?”

 阿利耶大笑,道:“我正有此意。”

 夏爾蒙笑了笑,又似想到了什麽,轉過身走到青瞳身旁,看著她低聲道:“你也來吧。”

 青瞳迎著他的目光,微微的、慢慢地點了點頭。

 ※※※

 黑夜來臨,華燈初上。梵心街頭依舊熱鬧,出來納涼逛街的人們笑語歡聲,各商家店鋪也都打開門做著生意,而位於繁華要道旁的“好酒樓”裡,更是賓客滿堂,生意興隆。

 好酒樓共有兩層,一樓擺滿大桌,二樓則隔出許多包廂,在中間空地還擺了四張桌子,現在都已坐滿了人。

 夏爾蒙和阿利耶、青瞳三人坐在靠街的一個包廂裡,從窗口看出去,可以清楚地看見街上行人如蟻,熱鬧非凡的景象。三人圍桌而坐,桌上一擺了酒菜,阿利耶拿起酒壺,為夏爾蒙和青瞳倒酒,口中道:“這裡之所以叫做‘好酒樓’,便是因為樓中有這一種好酒‘琥珀春’,遠近馳名,你們嘗嘗。”

 夏爾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阿利耶笑道:“說起來當年我在無憂湖畔‘六華城’時,便已聽說梵心城裡有此佳釀,只可惜無緣喝到,今日倒也是得嘗宿願。”說罷,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夏爾蒙淡淡一笑,轉眼向門口處看去。包廂門上掛著門簾,用珠子串成,頗為精致細密,讓屋內人可以看到外邊,屋外卻見不到包廂內的情況。這時好酒樓上生意興隆,大小包廂滿了不說,連中間幾張桌子,也坐滿了人。

 夏爾蒙看了一會,忽道:“不知道烏勒殿下來了沒有?”

 阿利耶微笑道:“我看來是來了,但如何裝成巧遇進入我們這個包廂,卻是大傷腦筋吧?”

 夏爾蒙抬眼向好酒樓上的包廂掃了一眼,這裡大約有六、七個包廂,此時門上都掛上了“有客”的標志,顯然不是滿座就是被人預定了,余下的就只見酒樓侍者穿來行去,忙忙碌碌。

 正在這時,中間處有一桌的客人站起,心滿意足地轉身下樓,立刻便有侍者跟著過來把桌子收拾乾淨了。片刻之後,樓梯口一陣大笑傳來:“哈哈,終於有位置了。”

 夏爾蒙三人都是一愣,只聽有另一人接口道:“廢話,我們三人從最後一個開始排隊,像傻瓜似的等了足足兩個時辰,當然有位置了。”

 “別急,別急,”第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既然維西今天的興致這麽好,待好讓他請客好了。”

 “呸!”第一個聲音立刻否認,“我們來這裡等了這麽久,不就是因為羅德說要請客喝酒嗎,塔爾,你不是老糊塗了吧?”

 笑罵聲中,樓梯口處大搖大擺地走上三人,正是羅德、維西和塔爾三人。他們來到那張空桌子旁坐下,羅德斜了維西一眼,冷冷道:“聽說今早是某個人說好了要請大家來嘗一下這裡的琥珀春的,是吧,塔爾?”

 塔爾一臉壞笑,連連點頭。

 維西作恍然大悟狀,盯著他們二人不可置信的樣子,在臉上似乎寫上了“原來如此”四個字。

 羅德“嘿嘿”冷笑不止,臉上仿佛出現了“你這才知道,大白癡!”八個字。

 維西微微歎了一口氣,面有沉痛之色,道:“塔爾,我想不到你也會這樣!”

 塔爾大義凜然地道:“我是一個永遠不說謊的矮人,維西。”

 維西看著他,很誠懇地道:“塔爾,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好朋友,特別是在克頓城裡重逢以後,每次我手頭緊你都借錢給我,實在沒話說。”

 羅德拿起侍者送上桌的茶水,喝了一口,在一旁冷笑道:“該不是被你給騙去的吧!”

 塔爾呵呵笑道:“沒關系,沒關系,不過那些錢可都是要還的,另外你別忘了還有七分的利息哦!”

 “噗!”羅德一口把嘴裡的茶水都給噴了出來,咳嗽不止,指著塔爾道:“咳……七、七分的利息?咳、咳,你,你也太黑了吧!”

 塔爾長歎一聲,道:“羅德,你是不會了解一個像我這樣失業了又沒錢的老矮人的痛苦的!”

 維西學他的樣子,也長歎了一聲,道:“塔爾,那你知不知道,又了不了解,如今的世道欠債的人是老大的道理呢?”

 塔爾臉色大變,指著他道:“你、你該不會是……”

 維西雙眉豎起,兩目圓睜,臉上現出殺氣騰騰的兩個大字:賴帳!

 塔爾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這個小人!”

 羅德在一旁也跟著道:“對,無恥,無恥之尤!”

 維西冷冷道:“那你今早有沒有聽到什麽謠言啊?”

 塔爾哼了一聲,面帶不屑,道:“你以為我是那種見風轉舵的人嗎?”

 羅德大喜,大聲道:“好樣的,塔爾。”

 維西聳了聳肩膀,道:“既然這樣,那我就……”

 “且慢!”塔爾大聲喝止,道:“維西,難道你真的這麽厚顏無恥?”

 維西立刻點頭,毫不猶豫。

 “那我今天早上什麽都沒聽到。”塔爾刹那間像是變了個人,一本正經地說著,說完了還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

 羅德登時為之氣結,維西卻一躍而起,滿臉笑容,大聲叫道:“小二,過來點菜啦,另外先送三壺琥珀春來。”

 遠處的小二應了一聲,正要行動,塔爾卻突然叫了一聲,道:“慢著,”說完向維西道:“你這樣不太好吧,三個人要了三壺酒?”

 維西一怔,羅德面露欣慰之色,歎道:“塔爾,雖然你被迫出賣了我,但我知道你還是有一點點理智和良心的。”

 塔爾輕輕拍了拍羅德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轉身向著小二大聲道:“先送十壺琥珀春來。”

 羅德跌倒在地。

 塔爾憤憤不平地向維西道:“三壺?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矮人族的酒量嗎?”

 維西竭盡全力,不惜扭曲自己的面容來忍住不笑出聲來,一邊看著剛爬起來氣得面無人色的羅德,一邊應道:“是,是,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

 包廂之內,夏爾蒙看著爭吵不休的三個朋友,嘴角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那是一種真心的、可以溫暖人心的笑容。

 阿利耶回過頭來,看著暗黑法師,微笑道:“可真是巧啊!”

 暗黑法師蒼白的臉上的淡淡笑意,片刻間都已消失,平靜地道:“是啊。”

 阿利耶道:“要不請他們三位也進來一起吧?”

 夏爾蒙微一沉吟,黑色的眼眸中卻劃過一絲落寞,道:“不必了,他們在一起反而更自在。”

 阿利耶怔了一下,不再說話,轉過頭去,卻正好看見,對面擁有淡綠色眼瞳的兒女子不知何時開始,怔怔地望著那個黑袍男子。

 ※※※

 大廳之中,酒菜很快送上。塔爾旁若無人,一手抓過一個酒壺,掀開蓋子放到口邊,“咕嚕咕嚕”,隻過了一會便已喝下大半壺酒。

 “好酒啊!”塔爾抹了抹嘴,長長出了口氣,一臉滿足的樣子。維西看直了眼,喃喃道:“好家夥,矮人族的酒量果然不是蓋的!”

 “哼!”一聲冷哼突然響起,維西和塔爾同時看去,只見羅德一臉怒氣,抓起一個酒壺,掀開蓋子放到口邊,“咕嚕咕嚕”也喝了起來。

 他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恭維道:“啊,好酒量……”

 不料話未說完,羅德忽地一窒,酒從嘴邊溢出,彎下腰咳個不停,卻是嗆著了。

 “哈哈哈……”維西和塔爾再也忍耐不住,大笑出來。一時之間,整個酒樓的目光都集中他們這張桌子處。

 塔爾笑了一會,終於發覺周圍人的目光有些異樣,他雙眉一豎,大聲道:“看什麽看,沒見過這麽帥的矮人是不是?”

 周圍三個桌子的十幾個客人中,倒有一半臉上現出怒容,不過還沒等他們發作,緩過氣來的羅德已經頂了過去:“呸,你會帥麽?那你就比我高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搞的氣勢和那個二王子……呃,叫什麽來著的那個一樣。”

 塔爾得意洋洋,道:“對啊,阿利耶就經常說我發怒時很有烏勒王子的風采。”

 羅德連呸不止,不屑道:“二王子算什麽,要我說還是大王子克裡斯汀殿下比較順眼。”

 塔爾白眼一翻,正要反駁,忽聽身後一聲斷喝:“說得好!”

 三人都是一愣,轉身向後看去,只見身後左方桌子上坐著五人,都是身著藍衣,其中站起一個高個子,大聲向羅德道:“這位兄台所言極是,當今納斯達帝國三位王子中,唯有克裡斯汀殿下仁德愛民,深孚眾望,可繼大統。”

 他話音還未落下,便有人接口道:“錯了,錯了。”

 眾人向發聲處看去,卻是在藍衣人對面的一張桌子,也坐著五個人,不過都身著灰衣,其中一人站起,道:“三位王子中,其實是以二王子烏勒殿下最為出色。我納斯達帝國以武建國,烏勒殿下勇武過人,深通韜略,更得軍心,就連這位矮人族老伯,”說著他一指塔爾,道:“也對烏勒殿下敬慕有加,可見烏勒殿下繼承王位是眾望所歸。”

 塔爾呆了一下,悄悄對身旁朋友道:“我什麽時候對那二王子敬慕有加了?”

 羅德瞪了他一眼,正要諷刺,卻聽大廳之中,藍衣人和灰衣人各不相讓,為了大王子和二王子孰優孰劣的問題,爭論不休,個個面紅耳赤,聲音漸大,誰也不肯退讓半分,倒是把這場紛爭的起源三人冷落到了一旁。

 只聽那兩派吵到酣處,各自把兩位王子誇得天上好地下無時,一個藍衣人忽然用手一指羅德等人這裡,道:“既然他們有三個人,不如就讓那第三位說一下,到底是克裡斯汀殿下好呢,還是烏勒殿下勝出?”

 維西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聽灰衣人齊聲叫好,片刻之間,藍衣、灰衣十個大漢一起走了過來,團團圍住他們,一個藍衣人向維西道:“這位兄台,你意下如何?”

 維西還未說話,旁邊一個灰衣人冷冷道:“你盡管直說,有我等在此,誰也不能威脅你了。”

 藍衣人“嘿”了一聲,道:“只怕威脅他的就是閣下你吧!”

 灰衣人不去理他,向維西道:“閣下請說。”

 維西張大了口,還沒想好說什麽,便有另有個藍衣人緊跟著道:“但說無妨!”

 維西東看看西看看,見那些人都如凶神惡煞一般,看來只要說得不合他們意思,便要出手教訓自己。這時羅德和塔爾也察覺不妙,眼睛往四下直瞄,無奈周圍都被人圍得嚴嚴實實,溜之不去,隻得也看著維西。

 大廳隻中, 人人都看著維西,原本的一片嘈雜爭鬧聲突然陷入了安靜。

 包廂房內,阿利耶皺了皺眉,輕聲向暗黑法師道:“大人,要不我出去……”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停止了,暗黑法師注視著大廳中的情況,慢慢地搖了搖頭。

 維西兩隻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但過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藍灰兩派人的臉色都是越來越難看,終於有一個灰衣人忍耐不住,踏前一步,重重一拍維西面前桌子,大聲斥道:“到底怎樣?”

 維西嚇了一跳,眼角瞄見其他人似乎也蠢蠢欲動,心中一急,忽地大聲道:“其實、其實我是支持三王子希拉爾殿下的!”

 眾人愕然,就連羅德和塔爾也莫名其妙地看著維西,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安靜的大廳中,眾人身後,卻忽然響起了稀落的掌聲:“說得好,說得好。這位兄台在重壓之下,仍是不改初衷,堅決支持希拉爾殿下,可見殿下他威望深植民心,遠遠勝過了其他諸人。”

 眾人轉身看去,只見最後一桌上坐著的四個黃衣人,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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