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往北,可以稱道的還有兩座關隘:一為蒲津關,一為龍門關。蒲津關還有遺跡可尋。龍門關則應在韓城市和河津市之間的黃河側畔龍門山旁。可是在龍門東西山坡同遍尋,皆無所獲。史從文的第二站就是這裡,雖然關城需要尋找,不過山下河水湍急,舟渡艱難,卻是險要去處。
此處交通僅有鐵索浮橋。橋上鋪板,可以行人,偶遇大風,即將所鋪之板撤去。史從文運氣不好,那天剛巧碰到大風,隻好冒險踏著鐵索過去,上面是盞盞藍天,下面是冰凍銀海,浮動著一層層沙浪,目為之眩,神為之多,戰戰兢兢幾不能行。
到了榆林以南,搜索十幾日仍然不能找到龍門關遺址,以往作為查找定位的縣城已不可考。在以前悠久的年代裡,山和原都有變遷,而原的變遷特為顯著,原上一些縣城要邑也不能不為之一再遷徙,尤以洛川縣城最為顯著。
洛川縣就在洛川原上。洛川原迄今猶為陝北的大原,其舊城在今縣城東北,已近於原邊。舊城始建之時,史料記載是緣山,由於附近的溝頭伸延,竟然成了臨壑,最後不能不另行遷徙。而根據洛川縣城查找龍門關就成了刻舟求劍,史從文不得不悻悻而返。
黃土高原的侵蝕是悠久存在的現象。黃土高原多溝壑,就是侵蝕的具體顯現。史從文在黃土高原帶的時間長了,對於溝壑就不感到陌生。
不過即便如此。黃土高原地溝壑還是會引起他的驚歎,以看看過去是數不盡地溝壑。到了高嶺上。徘徊瞻顧,極目遠望,竟然都是縱橫的溝壑,難得見到一塊平川。不僅沒有任何樹木,也幾乎無綠草。
這才是黃土高原的特殊!史從文後來走到的地方不斷增多,每到一個地方都是先注意到溝壑,觀察它的寬度和深度。並探索溝頭的所在。溝壑到處都是,仿佛成了正常的現象。黃土高原本來到處都是有原地。原是高起而上面平坦的地形。這應該是黃土高原的一大特色。可是這樣的特色已經在減少,甚至已經不再具有特色。
因為原上已經有了溝壑,有的還不只一條,甚至原面為許多溝壑所切割,已經不成其為原了。前面提到過大原、彭原、良原還有董志原都曾經有過這樣的變遷,遭遇到破壞。黃土高原也和其他地區一樣,設了許多縣。縣有縣治。
以前縣治都築有城郭,頗具規模。溝壑的切割使縣城內外難於有立足之地。縣城也就不能不另遷新地。這樣例證不少,史從文也多次看到荒廢後的縣城。縣城遷都如此普遍,至於鄉鎮村落那就難說了。有許多村落被溝壑衝毀了,當地的人們就隻好居住到溝壑地邊緣或坡道的頂上。
黃土高原的侵蝕是普遍的現象。縣城和鄉鎮村落地遷徙只不過更為顯著而已。應該說,只要地面有傾度,就會出現侵蝕。黃土組織疏松,也容易被侵蝕。地面有傾斜度,經過侵蝕就更顯得低凹,若不予以整治,就逐漸發展成為溝壑。
這不僅地面不能耕種和從事有關的建設,所侵蝕的泥土必將輾轉經過溪澗以及黃河的支流,匯集到黃河之中,使黃河下遊河床抬高。甚至引起決口泛濫,以至於改道等災害。這不僅不是什麽小事一宗,而是關系到國計民生地要務了。
在他的日記中,對榆林地區的淤地壩建設給了一定的認同,這些淤地壩修建得比較規整,而且有明顯的淤積,有些小溝壑已經出現了彌合的痕跡,長久下來,在榆林地區的黃土地,將會變成早前地平原,而且史從文還注意到,有些地方種了樹,為了防寒,這些樹身上都緊緊裹著一層稻草。
陝北一些縣城瀕於黃河,其間設置都有一番考究,大都是為了能夠易於利用地理形勢,而以吳堡,佳縣最為獨特。故途中繞道前往,一探究竟。吳堡縣城位於河畔原頭,原頭高聳,河岸陡峻。道路就在河岸邊緣,又複狹窄難行,若是發生戰爭,確實是易守難攻的要塞。吳堡縣城夾處於府州和麟州之間。
府州和麟州都有溝壑,具體情況卻不盡相同。麟州治所即今楊家城,到處都是溝壑。府州治所高聳原頭,還不至於有這樣的現象。今府谷縣有幾條川道,其中清水川的漲水,特別引人注意。河川以清水為名,想見川中流水的清沏。清水川在無雨之時,名實倒也相符。
稍遇大雨,所挾帶的泥沙獨為最多,水頭形同壁立,水流為之不暢,這在黃土高原實為少見。史從文專門到過府谷,瞪了半個月才看到這樣的奇觀。當真是壁立千,讓人不敢置信。史從文冒雨將照片拍了下來,還得到了一家報社的一千塊獎勵!
縣循窟野河北行,至店塔鎮偏向西北,可至紅鹼淖,多斯高原。鄂爾多斯高原上河流稀少,水源缺乏,然亦間有湖泊。湖泊大都集中在高原的中部,南緣卻很少見。所可以提到的,應該數得上這個紅鹼淖。紅鹼為淡水湖,其中有魚。湖旁水甘草肥,明代韃靼南侵,亦嘗取道於此,以便厲兵秣馬。
不過昔時征戰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幾十萬人日夜施工,巨大的水管有遠處旖旎而來,又蜿蜒而去。史從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防備允許進入工地。在他的印象裡,這裡原來是萋萋白骨地,現在卻變成了柳樹成蔭的大森林。在某官員的解釋下,史從文知道,這裡每年接受由貝加爾傳輸過來的幾十億立方米的淡水,然後源源不斷的傳輸到三北,主要是蒙古和關中這兩地。
雖然只是一年光景,不過史從文也能看出來,這些人亦頗費心經營。近來看到旅遊者在當地所攝照片,為之驚訝不已。在古戰場遺址的城外沙漠中,竟然植起樹來,而且縱橫成行,綠蔭與黃沙並存,雖極不調和,卻顯得新興氣象。如能繼續不輟,不出十年必然綠樹成蔭,沙漠變成森林!
史從文繼續西行,直至定邊縣。陝北長城已多圮毀,定邊東西尚稍完整。長城由定邊縣南,折向北行。按照現在的情況,仿佛是長城穿過定邊縣城。其實始築長城時,定邊尚未設縣。當時只是在長城之下,設置定邊營。定邊營是不會設在長城之外的。
定邊為多湖泊的縣,在陝北是絕無僅有的。這些湖泊都是鹹水湖,可以曬鹽。定邊縣以前為鹽州治所。鹽州始置於西魏時,可知當時這裡鹹水湖已經可以製鹽。其中以芶池為較大。芶池當為唐朝的白池,周圍沙土中不時發現唐宋錢幣,可見當時已為一方重要的地方。
這樣一些行程,可以說繞行陝北一周。陝北在以前相當長久的時期,介於經營農業的民族和從事畜牧的民族之間,戰地不少,關隘尤多,一路行來,隨處察看,仿佛細數家常。所行道路以通衢大道為主,有時亦不免別出歧途。
離開固原不久,就進入鹽鹼地區。鹽鹼地區相當廣大,直至距環縣不遠的甜水溝的溝頭附近。鹽鹼地區遍地都是鹽鹼,到處泛起白色,仿佛無有邊際。有些地方甚至連野草都難於生長,可見當年秦昭襄王所築的長城是深受自然環境的製約的。秦昭襄王移築長城,這塊鹽鹼地區自然諉之於匈奴人。匈奴人如果攻不開長城,也難於在這裡久留。秦昭襄王築長城時雖受自然環境的製約,另一方面也顯示當時對於自然環境的善於利用。
這次山西執行,史從文印象最深的,則是當時陝西到處可見的治溝工程。這項工程已經竣事,而且取得了令人稱道的成就。設計人為李儀先生。他是水利部黃土高原綜合治理處的處長。
他的治溝設計,是在溝口築壩蓄水。築壩的土取之於溝口兩側的高地。這是取土,也是平整高處的土地。我去參觀時,親眼看到壩內所蓄的一泓秋水,壩外禾苗油綠旺盛,溝口兩側的高地經過平整,已成平坦的良田,滿植蘋果樹,樹上蘋果累累下垂,紅豔喜人。
當地農民皆滿口稱道,說是富裕光景指日可期。溝口壩內所蓄的水,是降水時由溝頭流下來的。由溝頭流下自然難免挾帶有所衝掉的泥土,為日稍久,就皆沉澱於壩內蓄水池中,一旦淤平,就不能再事蓄水。
總會有這一天:也希望有這一天。壩內淤平,可以溯溝而上,再築新壩。原來壩內就變成新田,也就是日後的一層梯田。新壩再淤平,也就要再往上築,如此層層築壩,一直築到溝頭。每築成一道新壩,壩下就多一層梯田。等到築到溝頭時,全溝都改成梯田。
梯田層層都可蓄水。水不外流,不虞乾旱,也都成為肥沃的土地,既可播種五谷,又宜培育果樹,既治好溝壑,又增加了良田,相應使農民富裕起來。史從文認為這是治理黃土高原溝壑最為有效的方法,因之稱之為模式,並時縈心際,期望能夠予以推廣,使黃土高原的溝壑都能夠得以治理。減少了侵蝕,黃土高原不再殘破,泥沙不再隨水流下,也就不再影響黃河的安流。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就算多花費錢財,也要做下去的。
史從文這份報告很快的就出現在廉政公署的辦公桌上,看著這份完全失去立場的報告,廉政公署只能另外想辦法,來證明淤地壩工程是否有貪汙情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