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寂寞是一種境界。
真正守得住這份寂寞的卻沒有幾個人,更多人是在擁有寂寞的時候拚命地逃避寂寞,他們的心害怕孤獨,害怕面對真實的自我。他們拚命地尋找著各種方式,讓自己顯得不再寂寞,在喧嘩浮躁中麻痹著自己,可最後是否寂寞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分清。隻是在每一個清晨醒來的時候,他們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漠,是在淡漠,他讓自己學會的是忘記,隻有不斷地忘記昨天,不斷地忘記記憶,他才能靜下心來,面對著神像默想。
他看起來是寂寞的,也是守得住寂寞的,因為他從不和自己的心說話。
神廟外的風一陣急過一陣,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深長,就像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正反對奕,空洞且毫無意義可言。
“噗……”一口烏黑的血從漠的嘴裡吐了出來,那斑駁的神像在暗夜裡更顯得有些暗了。
漠久久地看著鮮血,沒有言語。
他看到的仿佛不是鮮血,而是上千年的歷史的沉澱。他以為自己已經學會了遺忘,已經忘記了一切,可不想,它們是沉澱在自己不願去視見的角落,只等待有一天重新爆發。
漠仰天長歎:“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蒼天無語,卻有著一個女人冷淡的聲音響起。
“因為你想忘記你是誰!”
“可我終究什麽都不能忘。”漠痛苦地道。
“當一個人想忘記一些東西的時候,他往往會讓自己記得更清楚,因為他總在提醒著自己要忘記,你以為你忘得了麽?你總是不斷地欺騙自己,不敢面對而已。”
“不,我沒有欺騙自己,我時時刻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應該做什麽。你看,他的面目已經殘駁不堪,那是歲月帶給他的,也是我給他的!你以為我這些年來真的是在學會忘記麽?我是在讓自己學會仇恨,我在積蓄著自己的恨意,讓我有一個殺他的理由!”漠發了瘋似地怒指著神像道,形貌極度恐怖。
那聲音冷笑一聲,道:“你有了殺他的理由麽?”
“殺他的理由?”漠的身子不由得搖晃了一下,站立不穩。他想起了刺殺影子的那一幕,他曾經有一次絕好的機會,但他沒有下手。按常理,以他的劍是絕不會讓影子有偏過去的機會的,可他給了影子這次機會,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當時為何會這樣,難道隻是身不由己?是真的知道自己刺不死他,還是這千年來尚沒有讓他找到一個足夠的理由?
……
千年前,聖靈大殿。(聖魔大帝消失的前一天。)
聖魔大帝高高在上地坐在神座之上,側著身子望著下面的黑魔宗魔主,道:“黑魔主,你可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作為一個男人最幸福的事是什麽?”
黑魔宗魔主道:“屬下不知,還請聖主明示。”
聖魔大帝微微一笑,目光從黑魔宗魔主身上轉到大殿頂部有著碧天蒼穹的圖案上,搖著頭悠悠道:“那就是被一個女人所愛!”
黑魔宗魔主愕然,他不知聖主為何對自己講這些話,而且是單獨一人,心中隱隱有著從未有過的不安。
聖魔大帝凝視著大殿頂部的碧天蒼穹圖案半晌,接著道:“有一個女人,在我來聖靈大殿之前告訴我,她喜歡黑魔宗魔主,也就是你。”說完轉頭微笑看著黑魔宗魔主。
黑魔宗魔主心中不安更甚,他從未見過聖魔大帝以這種口吻和神態對自己說話,特別是聖魔大帝的笑,其中所包含的東西,隻有在面對最強的敵手時才會出現的。
“恭喜你,黑魔主。”聖魔大帝道。
黑魔宗魔主連忙單膝跪地,道:“聖主,屬下實在不知聖主之意,如果屬下犯何過錯,請聖主明言責罰,屬下決無二言!”
聖魔大帝道:“不,你沒有犯下任何過錯,我隻不過是想告訴你一件喜事而已,況且你為幻魔大陸的一統立下的赫赫戰功是有目共睹的,天下誰人不知?”
黑魔宗魔主抬起了頭,他從聖魔大帝的臉上看到的確是由衷之言,因此顯得更為不解,。
聖魔大帝問道:“黑魔主想知道這個對我明言喜歡你的人是誰嗎?”
黑魔宗魔主沒有任何反應,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也不知是該說想,還是該說不想。
聖魔大帝突然哈哈大笑,震得聖靈大殿的壁頂發出顫動之音。
從笑聲裡,黑魔宗魔主終於捕捉到了一點真實的東西,那就是淒苦。
“一個男人最大的幸事是得到一個女人的愛,一個男子最大的不幸莫過於失去一個女人的愛。對我說喜歡你的人是我的愛妃安吉古麗,也是你從小青梅竹馬的知己。”聖魔大帝顫動著聲音道。
黑魔宗魔主差點失去了支持身體的平衡,他從未想到聖魔大帝突然會提到安吉古麗,更未想到安吉古麗會喜歡他,雖然在他自己的心裡一直存在著這樣一個夢,一個遙遠得連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夢。他震驚了,惶然道:“聖主千萬不要開玩笑,屬下萬死也不敢有褻瀆皇妃之意!”
聖魔大帝搖了搖手,悲痛地道:“這不關你的事,是她親口對我說的。我曾經答應過她,要給她幸福,但我給她帶來的隻是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給她幸福。”
這時安吉古麗緩緩地從大殿後面的帷幕中步出,她的風姿總是那樣綽約,讓人想起夜中的百合花。
安吉古麗在黑魔宗魔主身邊跪下,道:“謝聖主成全之恩,安吉古麗來世必定以死相報!”
言畢,起身,拉著黑魔宗魔主的手往聖靈大殿外走去。
聖魔大帝突然暴喝道:“站住!”
兩人背對著聖魔大帝停了下來。
聖魔大帝從神座上一步一步走下,來到黑魔宗魔主面前,整理了一下黑魔宗魔主有些零亂的頭髮,又正了正黑魔宗魔主身披的戰甲,鄭重地道:“我祝你們幸福!”
兩人離開聖靈大殿,狂暴的笑聲透過聖靈大殿直衝九天雲霄。
黑魔宗魔主在安吉古麗的牽引下如靈魂出竅般快步向前走去……
是夜。
黑魔宗魔主府邸。
黑魔宗魔主終於讓自己出竅的靈魂找到該安息的地方了,他冷靜地望著安吉古麗,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安吉古麗卻道:“我好冷,你可以抱抱我麽?”
黑魔宗魔主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實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隻是想你抱抱我,我好冷。”安吉古麗哀求地望著黑魔宗魔主。
黑魔宗魔主沒有言語,面對著這樣楚楚可憐的目光,他沒有勇氣拒絕,緩緩向安吉古麗走去。
安吉古麗一下子投入黑魔宗魔主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道:“好溫暖,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了。”
黑魔宗魔主站立著不敢動,他的手也不知該放向何處。
“抱著我,用你的手抱著我,就像當年你從黑城裡將我救出一樣。”安吉古麗又道。
黑魔宗魔主的手不可抗拒地抱著了安吉古麗,在她的面前,他總是顯得那麽脆弱。
兩人久久地這樣相互擁抱著,黑魔宗魔主發現自己的手不自覺地將安吉古麗抱得很緊,恨不得與她相融在一起。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犯一個天大的錯誤,但他並不想去改正這個錯誤,也忘了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呼……”一陣狂暴的風突然將安吉古麗從黑魔宗魔主的懷中卷走。
當黑魔宗魔主醒悟過來時,他看到了聖魔大帝被痛苦所扭曲變形的臉容。
聖魔大帝狠狠地盯著安吉古麗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你離開我麽?不,沒有人可以離開我,隻有我遺棄別人!”
安吉古麗平靜地道:“我知道你會來的,我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你動手吧。”
聖魔大帝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安吉古麗道:“我不是了解你,沒有人可以了解你,我是了解我自己,我早知道會有今天的。”
“難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安吉古麗笑了,她的笑很燦爛,就像怒放在陽光下的百合花,道:“我早就期待著死,因為死總比痛苦的活著好。”
聖魔大帝仰天大笑,道:“好一個死比痛苦的活著好!難道我沒有給你一點點溫暖?沒有給你一點點幸福?”
安吉古麗道:“我也曾經這樣想過,我認為你會給我幸福的,我也期待著有一天會得到你的幸福。可這一等,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不是很長,但對我來說,比一千年還漫長!每一天,我期盼著,從日出東方到月上西樓,從黃昏到黎明,我等到的永遠是沒有靈魂的軀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在做一場夢,在期待著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結果,你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屬於我,哪怕一點點,都是奢望!”
淚,從安吉古麗的雙頰滑落,一顆接著一顆,如同連成串的珍珠。
聖魔大帝道:“跟我回去吧,我會給你所要的,我會給你幸福的。”
“不!”安吉古麗道:“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的心已經被一個人所充滿,再也不可能容下其他任何人。我的離去讓你痛苦,並非因為你對我的愛,而是這有損你聖魔大帝在人、神、魔三族眾人心目中的地位,故而做出傷心欲絕的樣子。”
聖魔大帝笑了,他看著安吉古麗,道:“看來愛妃是真的理解我,既然你生不如死,那我就成全你!正如你所說,我是不能因為你而有損我在人、神、魔三族眾人面前的形象的!”他望著天,自我憧憬道:“我要給她一個好印象,我要讓她知道我是天下最優秀、最了不起的男人,整個幻魔大陸沒有我做不到的事!哈哈哈……”
聖魔大帝的手突然抓住了安吉古麗。
安吉古麗扭頭笑對著黑魔宗魔主,道:“不要為我傷……”
黑魔宗魔主疾呼道:“不要!”
但是那閃電般的一擊,萬鈞的力量落在了安吉古麗的身上,瞬間,那怒放的百合在空氣中化為烏有。
黑魔宗魔主靜靜地看著聖魔大帝。
聖魔大帝若無其事地望著他道:“對了,從今天起,你不再是黑魔宗魔主,就賜予你黑翼魔使的身分吧。”
說完,聖魔大帝狂笑著離開了黑魔宗魔主的府邸。
黑魔宗魔主,不!應該是黑翼魔使在虛空中尋找著,尋找著消散在空氣中的百合,而他的手抓到的隻是虛無……
……
漠在虛空中抓著,他仍舊什麽也沒有抓到,他的身子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千年前的回憶一下子變成了現實。
原來,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失去什麽,也不是遇到一次次的打擊挫折,而是在回憶中醒來,這比不能忍受的寂寞更讓人痛苦。
這時,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響起,她道:“今天我來此,是為了告訴你,聖女要見你。”
“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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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成為一個英雄,也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為這必須有著良好的天分,還要有著後天的勤奮刻苦,最後再加上際遇,這些結合在一起,才能造就一個英雄。
但有時候成為一個英雄也是很容易的事,隻要你有著足夠的智慧便行。
影子一刹那間就成了一個英雄,姑且不論這樣一個“英雄”是否名符其實,但在幻魔大陸眾多崇拜遊劍士的女孩子心目,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因為他符合她們對英雄的憧憬,就在一夜之間聲名迅速崛起。
所以,劍士驛館所匯聚的女孩子是有史以來最多的,她們都想見識一下這個一劍就將昔日的英雄落日擊敗的,新誕生的英雄――朝陽。
影子和可瑞斯汀從窗戶上望著被堵在劍士驛館門外,擠滿整整一條街的女孩子。
可瑞斯汀道:“看來朝陽兄已經成為帝都最受女孩子歡迎的人物了。”
影子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成天被她們尖叫著名字,連覺都睡不好。”
“朝陽兄就不用謙虛了,誰不希望自己迅速成名,成為這些女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就算是今後娶老婆,也不愁找不到漂亮的女人。”
影子一笑,道:“這倒也是,我先前就很擔心,像我這樣落魄的遊劍士肯定找不到老婆的,如此一來,卻也真的省了這份心事。”
可瑞斯汀饒有興趣地望著影子問道:“不知道朝陽兄希望娶什麽樣的女子為妻?”
“這我倒沒有仔細想過,不過首先一條必須漂亮是肯定的。”說著影子抬起了可瑞斯汀的下頜,左右看了看,道:“要是像你這樣,滿臉短須、頭髮零亂的女孩子我是一定不會喜歡的。”
可瑞斯汀刷地一下臉容變得緋紅,他打了一下影子的手,道:“朝陽兄說什麽胡話,我可是個大男人。”
影子道:“我隻是打個比喻罷了,不過看你老喜歡臉紅的樣子,倒像一個女孩子。”
可瑞斯汀連忙低下了頭,樣子有些忸怩地道:“人……人家從小……就這樣。”
影子哈哈大笑,道:“這個樣子就更像了。”
就在兩人說笑打鬧之時,有人在門外通報道:“朝陽大英雄,有人找您有要事相商。”
可瑞斯汀看著影子。
影子望著地面輕輕一笑,道:“就說我現在有貴客在此,不宜再見他人。”
門外之人又道:“找朝陽大英雄的是一位極為高貴人物,無論如何還請朝陽大英雄相見一面。”
影子斥道:“何來廢話,難道我現在相見的朋友就不夠高貴麽?”
門外之人忙道:“小的不是此意,隻是……”
影子打斷道:“隻是什麽,還不快走?少來打擾我與朋友取樂。”
“是的,小的這就離去。”門外傳來通報之人離去的腳步聲。
可瑞斯汀不解地道:“求見之人必為帝都舉足輕重之人,朝陽兄為何拒人於千裡之外?”
影子笑道:“要是我乃隨便被別人傳見之人,也不用遊歷幻魔大陸,以求成名了。”
可瑞斯汀立時會意,道:“那倒也是,男兒志在四方,貴在自由,豈可受縛於他人,拾別人的牙惠?這樣有違遊劍士求道者之精神。”
影子道:“還是可瑞斯汀了解我。”
可瑞斯汀的臉又一次紅了。
影子往窗外的人群望去,意外地發現羅霞也混雜在眾多女孩子中間,她正抬頭向自己這邊望來。影子連忙將視線轉向一邊,不與之對視。
可瑞斯汀發現影子的異樣,也看見了正抬頭望來的羅霞,道:“咦,難道朝陽兄認識那佩劍的女孩子?”
影子裝著茫然道:“你說的是誰?”朝下四處張望尋找。
可瑞斯汀怪怪地看著他,也不言語。
這時,求見之人又一次來了。
一個聽起來十分有涵養的聲音在門外道:“朝陽兄有貴客在此,不知有否打擾?”
影子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於是道:“既然又有貴客來了,不如進屋一起同敘。”
門開了,進來的是三皇子莫西多。門外,有四名侍衛站立兩邊。
三皇子莫西多道:“聽說朝陽兄一劍擊敗著名遊劍士落日,真是可喜可賀。”
影子輕輕一笑,算是還禮,道:“還不知兄台怎樣稱呼呢。”
莫西多道:“在下之名不足掛齒, 隻是希望能夠結識朝陽兄這樣的英雄。”
影子道:“既然兄台不願相告,在下也不強人所難,朝陽也算認識了兄台。”
莫西多一愕,他沒想到影子的語鋒竟是如此厲害,還未說過兩句話,便被對方下了逐客令。這對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機智應變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侮辱。他忍著心中的不快笑道:“朝陽兄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不但劍快,而且語鋒更快,實在讓在下感到不虛此行。”
“哦?”影子頗感意外地道:“兄台此行難道是專程來聽朝陽下逐客令麽?”
莫西多氣得怒火中燒,臉上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仍滿帶笑意地道:“當然不是為了聽朝陽兄下逐客令,而是想請朝陽兄有空到府上一敘,在下乃雲霓古國的三皇子莫西多。”
影子心中不由得佩服莫西多的喜怒不形於色,聽他自報家門,佯裝惶然道:“原來是三皇子殿下,在下適才實是多有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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