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夜長,宮漏聲款,明燭高明,似暖還寒。
炎赫側身歪在軟榻上,剛剛從一場短暫的淺眠中驚醒。拭去眉際的冷汗,抬眼望去,只見殿內錦簾重重,好似金籠玉鎖,將他困在其間,行不得也,說不得也。
他將一隻手撫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如今這裡不但是愁思滿腹,更有一個他視之重於生命的寶貝。炎赫德雙眸落在腹部,薄薄的錦衣遮不住胎兒的蠕動,從一側到另一側,上下左右,好像將他的肚皮當成是麵團在揉踹。炎赫歪著喘息了一會,這才勉強支起身,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時值深夜,宮人都退下了,禦醫雖不敢離,卻也都在側殿中休息等候,而殿外是密密麻麻明的暗的侍衛。
而這些人裡,真正身負重擔的,也就是那些侍衛罷了,防著外面的人進來,防著裡邊的人出去。原來服侍女帝的宮人都已經被帶走,而禦醫中除了只有一位是女帝一直禦用的徐善芳,其他的,都是太女帶來的人。而徐善芳對女帝的昏迷也是束手無策,眾人會診的結果只能是用參湯吊著口氣而已。
太女在接到宮廷內侍的稟報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自然是在女帝榻前哭得死去活來,若不是他前幾日還被太女的人追問是否有什麽時機可以下毒,他幾乎也快要相信太女真的是至誠至孝的人。
炎赫放輕腳步,不想驚動外面的人。他走到女帝的床前,靠著床邊坐下。
不過數日的光景,女帝已經明顯的消瘦了,臉色是蠟黃中透著黑氣,嘴唇汙白,毫無血色。炎赫將手伸進錦衾之中,握住女帝的手,他的體溫已是極為偏低了,可女帝的手比他還要冷。
炎赫愣愣地看著她的臉,在得知自己即將進宮的時候,他絞盡腦汁想遍了爭寵的方法,可真正見著她以後,才現,能用上的,少之又少。她不是一個暴虐的帝王,對后宮的每一個卿相都禮遇體貼。她的溫柔讓人心醉,也讓人心碎。這樣的女人,到底是多情還是無情?
他跟她之間,到底是宿命,還是身在此中無奈的選擇?當他漸漸習慣了她的呵護,依賴上她之後,她卻轟然倒下了。
炎赫在笑,滿臉嘲諷,笑到淚流滿面。
她不是帝王麽,應該最懂得機關算計麽,明知道太女和太師的人都要向她下手,為什麽不謹慎提防,就這麽倒下去了。再也不會兌現她的諾言,再也不會對他呵護備至,甚至連失寵的機會都不給他。
炎赫拚命壓抑,可撕心裂肺的痛楚卻一分也沒減少,他的頭混沌一片,仿佛要炸開似的,終於眼前一黑,忍不住暈厥了過去。
宮闕之中,彌漫著死一般的沉靜。可這樣的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殿外喧嘩聲頓起,高聲的喝問轉為怒罵,刀劍的碰擊聲越來越大,竟然將殿外女衛的怒斥聲統統湮滅…
炎赫幽幽轉醒,被外面的混亂之聲嚇得面無人色,剛要起身一看究竟,然後感覺手中一緊,他愕然回,居然是女帝睜開了雙眼。
“陛下!”炎赫驚呼,此刻真的是又驚又喜。
女帝的眼神比往日的還有神采,面色在燭光的耀映下有著異樣的潮紅,“炎赫。”她在低低地呼喚他的名字。
炎赫幾乎是撲到了她的身上,“陛下,陛下,”他連聲呼喚,“你怎麽樣,我去叫禦醫。”
“不用了。”女帝微微搖搖頭,聲音卻很低,似乎說起話來極為費力,眼光落在他的小腹上,“你,要小心孩子。”
“我會,我會。”炎赫忙不迭的應承。女帝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但是呼吸聲卻杳不可聞,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您要說什麽。”
“炎赫。”女帝突然抓緊他的手,用力睜大雙眼,“砸掉玉璽,遺詔在喬…”
聲音突然斷了,女帝的手頹然地落下,就像一直躺在那裡沒有抬起來過。
炎赫愣住了,“陛下,陛下?”
他一聲喊得比一聲輕,隻到最後一聲,連同他的哽咽一同消散在這空曠的大殿裡。
女帝躺在那裡,面色很平靜,只是一雙曾經炯炯有神的鳳目如今依然黯淡無光。
炎赫抬起手,撫上女帝的臉,為她闔上雙眼。然後靜靜地支起身,走到大殿的後面。這裡本是內侍們進出的小門,即便是平日,也有侍衛守著,但此時外面慌亂一片,眾人廝殺在一起,誰也無暇分顧是否有人從這裡進出。
炎赫盡量麻木自己,拒絕聽見那些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他現在不敢去害怕,不敢去感傷,他拚命穩住自己的呼吸,讓自己每一步都盡量的平穩快捷,向前方的朝陽殿走去…
砸掉玉璽!
這是女帝最後的遺言,他現在不敢去想這麽做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利,但是這是她最後的遺言,也或許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那麽所有的一切就等他砸掉玉璽之後再作計較吧。
朱太師就在宮門的城樓之前。
她端坐在馬上,翹頭仰望著氣勢非凡宮門。
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呢?她有點疑惑的問自己。自己早已是權傾天下,即便真的是太女繼承大統,憑著自己掌握著軍隊、財力和朝中的勢力,太女也未必就能拿自己如何。可為什麽會走到逼宮的這一步?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策劃的每一個細節和布的命令,但是初衷,初衷呢?當初為何會起了這樣的心思?
朱太師拚命的回想,卻依稀雲山霧裡,就像一個怎麽也尋不到來處的人。
“太師。”宋柯雲騎馬立在朱太師身側,她盯著朱太師的臉已經很久了,即便是自己這樣的武將,在此時此刻也不禁後背緊繃,神經顫栗,雖然說不好是因為擔心害怕還是為了即將到手的富貴榮華而興奮。但朱太師的臉上很平靜,平靜到似乎有一絲迷惘,宋柯雲覺得有些不可理解,而這個時候最好別出現任何她不能理解的事件。
朱太師回國神來,回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隻說了一個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