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鎣宮中,銀燭高照,縹緲的水合香在空氣裡氤氳,炎赫半躺在軟榻中,一雙眼神在空寂的宮殿裡遊蕩,所及之處,皆是金玉之器,奇珍異寶,名貴非常,可日日看著,也就互相看成了死物,它們在他眼中是這般,他在它們眼中應也如是。
“想什麽呢?”一句熟稔的問候,隨之而來的是撫上他臉龐的溫暖的手掌。
“陛下。”炎赫頓時清醒過來,欲起身,卻被女帝攔下。
女帝自從宣布病倒在床後,就一直留在華鎣宮中,決絕任何人的探視,包括朝中眾臣以及朱帝夫。
“不用起來了,你就躺著,我們倆說會話。”女帝的眼神黯黯地,似有些傷感,手掌從他的臉龐移到他的肚子上,“你想要個女孩還是男孩?”
炎赫微微地笑了出來,是真心的,“不管男孩女孩,奴家都會喜歡的,因為他是奴家的孩子。”是唯一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女帝有些恍惚,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麽一個美麗動人的男子,滿臉幸福的說,“這是奴家的孩子”,那時她即將為人母,興奮地難以入眠,帝君兩人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小聲說到天亮。
然而,就連那唯一一個與自己互相扶持的人,也已經離開她很久很久了,久到只要想起他,眼睛就會酸澀難忍。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變成這樣,會是怎樣的傷心難過呢、、、
女帝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想將胸腔裡那從心扉滲出的苦澀全都吐出來。
炎赫看著她,並不言語,其實他與女帝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不多話的,宮中多的是七竅玲瓏心的人整日揣摩上意,可任是誰也不願整天呆在窺探的目光裡。
“太女或太師有沒有再派人來找你?”
炎赫聞言色變,“陛下!”
女帝和顏搖頭,“莫怕,別動了胎氣。孤不是質問你,也不會追究你。孤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了,隻想為這最後一個孩子做這什麽。”
炎赫的臉色更加蒼白,父以女貴,這是在女帝建在能保的他倆生命平安的前提下,若女帝不在了,他這樣的人,不管誕下女兒或兒子,父女都只有死路一條。他唯一能依靠的人,竟然只有面前這位帝王。
炎赫的聲音有些不可控制的顫栗,但卻清晰明白,“有,兩邊都有人來找我。問陛下的健康。”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但他卻不敢輕易地告訴女帝。
女帝的一雙眼睛,雖已不複當年神采飛揚,但看了幾十年的萬千心思,如此這這隱晦她如何能不洞若觀火。
女帝笑了,滄桑難抑,“為何不敢說,是怕孤怒,還是怕孤傷心?”
炎赫聞言抬頭,視線直直地落在女帝的雙目之中,炎赫恍然大悟,原來她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陛下?!”
女帝的嘴角更彎,可是沒有了前額皇冠珠簾的掩飾,她的笑容居然有說不出的傷心與無奈,炎赫看得心中一酸,對女帝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憐惜。
“太女派來的人曾問我,是否能在陛下的湯藥中加些其他的東西,太師派來的人問的也是同樣的事。”
女帝眼中最後的一絲神采也泯滅了,她早已知道這些事情,只不過想親耳再聽一次罷了。雙目低垂,兩行清晰的濕潤出現在臉上。
炎赫隻覺得心口猛地一擰,“陛下,”他舉手拭去女帝的淚水,“身在帝王家,不能奢求尋常人的親情的。”
女帝越地傷心,半日難以言語。
炎赫心中替她難過, 她身為帝王,太明白了,難以自欺,即便她從沒忘記過自己是個母親,即便她不願向自己的骨肉動手,但為了江山社稷,她也有不得不做的事。
華鎣宮殿依舊是如此空曠,可這軟榻上相擁的帝卿二人卻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
很久以後,女帝終於開口,“如果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你會想要什麽呢?”
炎赫雙眼一亮,透出無比的向往,“我想請陛下賜給這個孩子自由,讓他在民間生活,遠離宮廷。”
女帝凝視了他許久,手掌在他的小腹上流連不去,“你放心,一定會的。”
女帝說完就離開了,她的背影透著一種決絕和剛毅,讓炎赫剛到奇異的安慰,一種舒暢像暖流填充了他的身心,直到他呆坐了許久,才現自己在情不自禁的微笑。莫非,莫非,她才是他真正該等的人麽?
炎赫忽覺圓滿,再無所求。
可不過兩個時辰後,內侍傳來信息,女帝服藥之後吐血昏厥,昏迷前僅喊了一句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