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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賈人生》第43章 險灘
船行了七八日,文定與船上的許多人都相熟了。他們中大多數是‘燕記’船行的老舵手,老船工終年漂泊在這江面上,從他們閑談的嘴裡,文定知道了許多自己以前聞所未聞的人和事。那些美麗的景色,豐富的物產,華麗的舶來品,還有蠻橫的水寇,滑稽的紅毛洋人以及凶殘滅絕人性的倭寇。

 這一切在以前文定也曾從別的地方,別的人那裡聽說過,可總是感覺到距離自己很遙遠,大概也是因為那對他言道之人,也僅僅只是從別人的口裡聽來的罷了。可這些船工們不一樣,他們航行過四周,接觸過那些事物,更甚者還要隨時與風浪,與水寇對抗。

 在他們歷經風浪的臉頰上,彌漫著對生活的熱情奔放。文定隱隱有些妒忌他們,他們可以高聲的喝著號子,可以肆無忌憚的與岸邊的女子合著情歌,他們是最懂得生活的人,充分享受著生命中的每一天。

 當然這種美,與生命中的許多其他的美麗一樣,是需要距離的。當你真正親身去扯帆,拉纖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美好。

 就在這些日子裡文定與許多人熟識的時候,卻沒碰上那位燕大小姐,她將自己的一切都安排於自己的艙房裡。不出來進餐,不出來透氣,自從上船之後她似乎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只有送飯的夥計,以及每日定時要去請安問候的楊管事,還能證明有這麽個人存在。

 紫鵑到是挺自在的,纏著楊管事沿途給指點名勝景觀,只要船一停泊就見不到她的身影。呆在船上呢,就練拳踢腿還總是能引起陣陣掌聲。她這個隨身保鏢文定最多,也只是能在飯桌上見著,若遇到霧氣船要靠岸,那連這點為數不多的數面也難碰上了。

 再過一夜就要真正的進入三峽了,那些無數次被前人摘入文中的奇峰峭壁,急水險灘。曾幾何時都是文定的向往,如今也要一一展於面前了。

 文定難抑心中的澎湃,放下手中的書卷,來到船尾,那新穎的空氣會是平複他心緒的良方。

 這時船已經靠岸停歇,船工,夥計們也大都開始預備晚餐。船尾一點聲音也未有,豁然的江面展現在文定面前。那旭日眼看就便要西下,落霞則展放著最後一點余輝,將江面映射的金黃金黃的,整個視野所及完全被這股,金色的世界所囊括,包含著金色下的文定。

 漸漸的金色退卻了,取代它的,是那一道映紅,將黑夜與光明間糅合在自己的殷紅中。慢慢的那紅色也退出了視野,大地被灰所取代。

 這天然的景觀,讓文定怦然心動,最動人的時而便是所遺忘的。他深吸進一口氣,回味那瞬時的美態。

 當他從沉醉中醒來,卻發現在船尾的左舷不知何時,早已立著一人。那一襲的白,讓文定不用去細猜便知道是那燕大小姐,除了那潔白的掩面絲巾,還是只能看到她那明亮的雙眼。

 燕小姐也正在望著他,顯然她是比文定來的要早,文定尷尬的笑了笑道:“呵呵,燕小姐,真是巧呀,你也是出來換換氣的嗎?”

 其實自文定的腳步聲接近時,她就憑著高絕的內功感覺到了,只是不想刻意去回避。而文定從上甲板到看完日落,這麽長的一段時間竟然一直未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被忽視,燕小姐卻有種輕松的感覺,在他眼裡自己什麽也算不上,只是一個同船而渡的路人罷了。

 “柳掌櫃,這漫天的落霞確實是無限的美好呀。”文定想不到這燕大小姐,會對自己說出如此的話,有些招架不過來的遲鈍了片刻,又忙接道:“是呀,是呀,東起西落每日都要重複的美景,卻是如斯的動人,可歎的,只是常常無幾人注意這廉價的美。”

 燕小姐轉身離去,擦過文定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了句:“你到是個懂得生活之人。”丟下這句讓文定摸不清頭腦的話後,就飄逝無蹤了。

 對於這位燕小姐,文定也是一頭的霧水。照說自己與她有過過節,上船以來都是相互避免著碰面,剛才的幾句話又難以理解。隱隱有些認同當天顧正聲的一句話,女人都是不可琢磨的。

 西陵峽,東起南津關,西至秭歸香溪河口。峽谷內,兩岸怪石嶙峋,險崖峭立,猿猴難攀。灘多流急,以“險”出名,以“奇”著稱,“奇”、“險”化為西陵峽的壯美。

 整個峽區都是高山、峽谷、險灘、暗礁。峽中有峽、灘中有灘,大灘含小灘,驚險無比。

 當文定站立於船頭,欣賞這渾然天成的怪石險峰的時候,楊管事等人則是手忙腳亂的。他看見文定安然的站在那兒,提醒道:“柳老弟,你自己要千萬小心呀,我這一時也顧不上你了。”

 文定不解的問道:“楊兄,你這是為何呀?”楊管事解說道:“這西陵峽自古就是閻王地,還有一句民間俗語‘西陵峽中行節稠,灘灘都是鬼見愁。’,我這就要去調配人手預備渡峽,你自己要小心點。”

 想不到這些在自己看來壯美的景色,竟是需要船夫們用性命去拚搏的,文定心中暗暗有些愧疚,問道:“楊兄,這渡峽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望著他焦急的神情,楊管事反而來安慰他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不過柳老弟也不用,過於憂心。這西陵峽雖險,但我們‘燕記’的商船每年都要來回個十幾次。這些個老舵手,老船夫早已是將每處激流,暗灘爛熟於心,不會有問題的。”說完就告辭去忙了。

 雖然楊管事說的輕松,可是從船上那些舵手,夥計們凝重的神色中,文定知道這是非常驚險的。這時紫鵑也是一反常態,老實的來到文定身邊,看著這些個同伴們忙碌著。

 已近酷暑,船工們上半身一絲不掛,青筋暴露的雙臂有力地劃著船橈,嘴裡竟還發出“嘿嗬,嘿嗬”的叫聲。

 臨近放灘,船工們一個個都是神態肅穆,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前方。在那不之遠就是十幾丈高的灘頭,船一頭扎下去還能不能再起來,這一切全都得靠上蒼的安排。

 文定頓時感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紫鵑也是嚇的將雙手不自覺的抓著文定的臂膀。

 這時只聽老舵手一聲怒吼:“不要動,五橈!”船旋即迭入陰森的谷底,頓時,霧氣彌漫,江水咆嘯,如削的礁石擦船而過,天上、人間?文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時一陣又一陣高亢激昂的號子傳入耳鼓,“船過西陵峽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嶺呀,鬼門關!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汗!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膽!”

 文定極目望過去,只見船工一個個全神貫注,舞橈的雙臂隨著號子的高低前後擺動,那姿態簡直就象赴難的勇士般,那一聲聲的號子更是深深的扎入文定的心坎裡。

 灘險處,那水流如沸,泡漩翻滾,洶湧激蕩,驚險萬狀的場面,讓文定不自的驚出一身冷汗來。好在舵手與船工嫻熟的配合,讓‘燕翔號’躲過了一次次的激流暗礁。

 在經過一處險隘急流後,‘燕翔號’進入了一節較為平坦的流段。船上的諸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剛才兩邊的激流眼看著只差那麽一小點,就將他們整艘船卷進去了。虧得是舵手左轉右閃,才讓整艘船保持住了平衡。

 一直呆在舵手那的楊管事,此刻也是將那顆揪著的心放穩了,他舒了幾口氣來到文定這,自豪的說道:“怎麽樣,柳老弟我們‘燕記’船行夥計們的功底不是蓋的吧?”

 文定極其佩服的說道:“楊兄,今日我才是真正見識到了,怨不得‘燕記’的生意縱橫整條長江,這操舟之術實乃是名不虛傳呀。”

 楊管事是哈哈直笑,向下面高聲的叫道:“聽見了沒,柳大掌櫃說你們是名不虛傳。”船工們的笑聲也隨之響起,對於這樣的讚美他們有資格承受的。

 說著就聽見一聲‘咚’,船身有了一次巨大的搖晃。文定他們是東倒西歪的,楊算盤猛的問道:“老黃,怎麽了?”

 老黃既是掌舵的舵手,他大聲的回道:“不好,有新生成的暗礁,船給撕了一道口子。”山岩滑落或是沙石淤積都會生成新的暗礁,而往往就是這些新暗礁,使許多不知情的貨船沉於江底。

 楊管事心急如墳快步走到,老黃的身旁,道:“那怎麽辦呀,要是沉在這裡了,我們誰也別想生還。”

 文定他們也跟了過來,沒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的急轉直下,此時又不敢冒然插嘴。只聽老黃說道:“已經有人下去補口子了,問題不是很大,還好這西陵峽大半的水程過完了,現如今我們只有加快速度,快些到香溪河的秭歸碼頭去停歇修補。”

 不等楊管事回話,那老黃就喊道:“夥計們呐,到了秭歸碼頭,我們的人也保住了,船也沒事了,加把勁呀。”那些搖櫓的船工們拚命的用勁,還異口同聲的回著“嘿嗬,嘿嗬”的叫聲。

 文定他們是看著著急,又使不上勁。舵手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盯著江面,此時已容不得絲毫的疏忽,那些個船夫則瘋了似的搖櫓,在與江水比試著快慢,與時間做著分秒的爭奪。

 船體比起先前已開始有些下沉,紫鵑看不下去了,她轉身向船尾跑去。

 文定忙跟過來,問道:“你跑什麽呀?現如今都這麽緊張了。”紫鵑運起用掌力擊打著江水,製造起層層的浪花水波。

 文定更是不解的問道:“你這又是再和誰慪氣呀,他們在那裡拚命的搖櫓,你在這裡打水漂。”

 紫鵑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說道:“別吵,我這是在激起些水浪,協助船體向前呀。”當然她的這些水浪起不到什麽大的作用,但看著前面那些拚搏的船夫,紫鵑覺得自己不能什麽事也不做,哪怕只是這輕微的助力。

 文定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深深感到紫鵑這丫頭的善良。她原本是早就可以逃命的,只要運起那身輕功,飛到兩岸是沒有很大的難度的,可是她卻願意為這些相識不久的人留下來,還要獻上自己的綿力,比起她來自己卻只能乾著急。

 正想著身後有一位麗人走上了前面,與紫鵑並肩站著。運起蓮花掌,向著船的後方一擺,文定便覺得船身連同著自己,都遇上一股向著自己立身的後方,也就是秭歸碼頭之方向的勁風,行船的速度也有提升。

 那麗人正是掩著白絲巾的燕大小姐,她正連續不斷的給船加勁,紫鵑此刻也不曾停下,繼續著自己的微薄之力。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整艘船第二層已經大致的處在水下,前面傳來更急切的聲音:“加把勁呀,前面就是秭歸碼頭了。”

 船尾的二位女子,聽聞也是揮掌如電般迅速。紫鵑終究是力有不及,倒坐在一旁,雙手如灌鉛般垂在那抬也抬不起來。燕小姐此時更是運起諸般內力,掌風,不讓船的速度有所減緩,而且文定還依稀感覺到速度在不斷的提升。

 終於前面響起了‘到了’的歡呼聲音,船也停了下來。文定也欣喜的跑近紫鵑,興奮的叫道:“到了,到了,大家都脫險了。”轉而又向那燕小姐,歡躍的說道:“燕小姐,大家成功了。”

 笑著,笑著那笑聲突然凝固在臉上,不知是何時,那一直蒙罩在她臉上的白絲巾,已滑落於甲板之上。而那一直躲藏在絲巾背後的玉容,也陡然的乍現出來。

 燕小姐此時的臉上也因為到碼頭而有了笑意,只是望著文定僵住的表情,她不禁奇怪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竟是絲巾落了。

 文定首度沒有隔閡的看清楚她,柳眉,巧嘴,昔白的肌膚有些缺乏陽光,仿佛是彈指即破。應該說她的容貌不下於雨煙,與燕顏有七八分的相似,但那氣質又更甚於自己的妹妹。只是感覺上沒有雨煙她們那麽真實,有種超脫於俗世的美,讓文定感覺她是受罰下界的仙子,並不屬於這隨時都會趁風而去。

 這感覺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仿佛是曾經遇見過好多次,但要他娓娓道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小姐被他冒失的舉動,羞的紅潮泛起,也不與他們打招呼,便快步往船艙裡走回,走的時候連地上的白絲巾也未曾拾起。一直到她的身影已完全的被船板所隔,文定的目光還是呆滯著,未回過神來。

 “哼”紫鵑從粉鼻裡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文定這才醒過神來。一副被抓個正著的窘樣,陪著小心的說道:“紫鵑,你怎麽樣了,沒什麽大礙吧?”

 紫鵑則白了他一眼,發嗔道:“我怎麽樣還有人管嗎,看看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兒,你怎麽不追進去呀?”文定也知道剛才自己很是唐突,尷尬的辯解道:“咳,咳,適才柳某是有些失態了,只是原本先前沒見過那燕小姐的真面,所以,所以一時有些吃驚,還請紫鵑姐不要介意。”

 遇上好看的女子只要是男人,誰都願意多望幾眼。紫鵑知道無論自己怎麽說,也沒什麽作用,只有語重心長的提醒他道:“柳相公,也不要怨我紫鵑說你,你要記住小姐還在那兒等著我們回去。”

 “是,是紫鵑姐說的正是,小生下次再也不會了,你這手沒什麽大礙吧。”文定憂心的看著紫鵑那一直垂著的雙手,紫鵑聽到他關心自己,心中才略有寬慰,道:“只是有些脫力罷了,歇息一會就沒什麽大礙了。”文定說道:“那就好,我扶你進去吧,在這兒坐著終究不妥。”紫鵑無力的點了點頭,當他彎下腰要攙扶起紫鵑的時候,發現了那塊燕小姐遺留下的絲巾,暗暗的將其收藏起來,自忖道下次碰見了好還她。

 他們來到船艙時,楊管事也正好找來,他是滿面的笑容,說道:“到處也找不著你們,我還怕你們出了事呢?今日可真是驚險呀,差點整艘船連同貨物都要進這江底了,那我可沒法向東家交代,呵呵。”

 文定他們也是滿懷的高興,還是有些憂心的問道:“楊兄,船到這裡就不會有危險了嗎?”楊管事肯定的點點頭,解說道:“這碼頭的水很淺,不會有什麽問題了。只是這幾天我們要停下來修補,修補,不能再行船了,紫鵑姑娘,你可以好好的逛逛這王昭君的故裡了。”

 紫鵑也是高興,只是渾身酸痛一時哪也去不成,苦笑道:“楊大叔,我此刻是哪也去不了,隻想回房歇息,歇息。”楊管事則道:“那可麻煩了,船要開進這裡的船廠修理,我們這幾日還得住到岸上的客棧裡,我這就是來通知你們的,我們家小姐已經先行一步了。二位還是快回房去收拾,收拾隨我下船吧。”

 無奈之下文定隻好,先送紫鵑回房,再火速的拿上自己的行李,回來幫她。又是背包,又是提劍的,還要攙著紫鵑這丫頭。船上的船夫們,此時也是將貨物趕忙的往岸上卸,雖然大家都是疲勞不堪臉上卻都還洋溢著笑容,劫後重生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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