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這般年紀,便能有如此心境,真是難得。”那中年女子從屋中走了出來,將手搭在雯夏肩頭,繼續道:“我便為自己方才那句話道歉,現在可以讓我診脈了麽?”
雯夏這才轉過頭,微笑著點頭道:“有勞先生費心。”
那中年女子看著雯夏微微歎息著搖了搖頭,少年人有些火氣不足為奇,可是像雯夏這般受不得旁人一點點言語相激,最後吃虧的隻能是她自己。此刻一聲清嘯響徹天地,那中年女子抬起頭,一隻雄鷹正自穿過天際,凌厲如刀一般。女子想起了自己年少時,那時的自己何嘗不是這般的倔強傲氣呢?可若沒有一點桀驁的青春,又怎麽算的上是真正的年少激揚?
那女子溫婉一笑,手指已經搭上雯夏伸出的手腕,口中一邊道:“我姓蔡,字文姬,以後你稱我文姬先生就好了。”
蔡文姬!她居然還活著?雯夏記得蔡文姬是大文學家蔡邕之女,蔡文姬年輕時曾被擄去胡地,嫁與匈奴左賢王,在匈奴呆了十二年,後又被曹操重金贖回,歸來之後作胡笳十八拍以悼念自己流離失所居於外族之地,又不得不與至親骨肉分離的命運。雯夏算了算,依照年代推算,她應該已年近六十了,可是看外貌,她至多不過四十,一舉一動皆是文雅風韻,又哪裡像個六十老嫗?
“怎麽了?雯夏?”
“沒什麽。”雯夏搖了搖頭,道:“雯夏運氣真好,能見到文姬先生。”
蔡文姬一笑置之,將心力放在雯夏脈相之上。
雯夏看到她微側了頭,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從側面看她的皮膚依然紅潤光澤,唇角微微向上揚起,倒是帶著些少女天真無邪的樣子,如此一副容顏,又怎麽能看得出眼前這女子的前半生是歷盡坎坷的呢?
蔡文姬的眉頭微皺,似乎是遇上了什麽難題。
“文姬先生不必為難,若是治不好,不妨直說。”
“倒也不是很要命,隻是卻有些棘手。”蔡文姬松開雯夏的手腕,用指關節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雯夏咧嘴一笑,道:“不要命就好,有人說我這輩子都要靠藥活著的,再糟糕也糟糕不過這個了。”
蔡文姬也笑了,道:“不知說這話的人是誰?”
“也許先生也認識這個人,他是山濤。”
“是他?我怎麽不曾聽說山濤也是擅長醫術的?”蔡文姬說罷,卻不等雯夏回答,便徑自進屋,道:“若是你有空,信得過我的醫術,便留在這裡,由我診治,若是不信,現在就走吧。”
雯夏正是巴不得能有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好讓她躲過那些到處找尋她的人,也讓她能有時間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將來,當即滿口答應:“多謝先生。”
“但我可不敢保證能給你治好。”
“能不能好天數命定,再說無論如何也會被雯夏現在強吧?”雯夏坦然笑道:“能活著總比死了強。”雯夏說的是心裡話,死裡逃生撿回來一條命,此刻再回想就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再度回到冥界中去,那種陰沉黑暗便好似能滲入到人骨頭裡,奪走心中所有的快樂希望夢想,隻留下刻骨的冰冷絕望。
“如你這般年紀,能有如此豁達心態的,倒也難得。”
“能得文姬先生一讚,雯夏才覺得更難得。”
“好了。”蔡文姬爽朗地笑著,“現在已經開始給我戴高帽子,我這輩子聽過的好聽話不少,聽過難聽的話也不少,你說這些沒用的。進來吧,讓我再給你好好診一診脈。”
雯夏抬腳再度跨國屋門,也笑道:“雯夏這可是真心話,並沒有吹捧先生的意思,先生自然當得起。”
靜謐的屋內沒有半點聲響,蔡文姬的手按在雯夏腕脈之上已經有半個時辰,雯夏皺了皺眉,她並不是有耐性的人,這般一動不動坐半個時辰,她已經覺得肩膀胳膊都要僵硬似的難受,偏偏此刻蔡文姬還是半閉著眼睛好似老僧入定一般,雯夏也隻能暗自舒展下筋骨,繼續耐心等待。
醫生給病人看病,醫生沒煩病人倒先煩了,這可說不過去。雖然雯夏嘴上說的豁達,但內心深處自然也盼著能治好病,隻是無可奈何之際才退一步想,來寬慰自己。
媚兒自然沒那耐心去等,早已經跑到外面去玩耍。雯夏看著屋外春光明媚,心中也是癢癢的,怎奈自己現在是病人,根本沒法離開。 雯夏實在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哈欠,偷眼瞅著蔡文姬的臉色,心想再有什麽毛病,這麽久的時間也該診治出來了吧?雖然她不懂得中醫之道,但是想起自己原來看中醫的時候,每次號脈也就那麽久,不會超過二十分鍾就可以拿著滿紙天書一樣的藥方去抓藥了。
“爹爹,爹爹回來啦!”媚兒高興的喊聲打破了屋內的平靜,蔡文姬終於睜開眼睛看了看雯夏,見雯夏一臉困頓,忍不住笑了出來:“雯夏若是嫌屋裡氣悶,便出去透透氣吧。”
這句話對雯夏來說無異於大赦,急忙從地上跳了起來,又覺得有些不妥,垂首對蔡文姬道:“多謝先生費心。”
“娘,爹回來啦!”媚兒一下子推開屋門闖了進來,雯夏轉身,見媚兒手上還拽著個中年男子,當是溫文儒雅之人。
蔡文姬起身相迎,微笑以對:“董君。”
那男子迎上蔡文姬,也拱手微笑以對:“文姬。”
簡簡單單的動作,再平常不過的問話,兩人的神色間卻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演繹的完美無瑕了。